裴元灝轉過頭來,他看了看顧平那張年輕的,黝黑的,卻顯得格外敦實,甚至堅毅的面孔,沒有立刻說話,而是低下頭看着離兒:“離兒想讓他也來嗎?”
“嗯。”
離兒點點頭,說道:“平哥哥可好啦,對我也好。以前我和娘難過的時候,都是平哥哥來幫助我們。”
“哦……”
裴元灝挑了挑眉毛,又看了顧平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這個看來其貌不揚的少年,能得到離兒那麼高的評價,甚至能來幫助我,他還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尋求我的答案。
我想了想,平靜的說道:“平兒也算是離兒的侍衛,離兒到哪裡,他也該跟到哪裡。”
“……”
這一次,他的臉色微微的黯然了一下。
然後,他轉過身去,輕輕的一揮手:“讓他進來吧。”
那些護衛一聽,還有些猶豫,但一聽他發話了,也只有從命,讓顧平進門了。
裴元灝帶着離兒走在前面,離兒一看到前方那些從未見過的景緻,立刻高興的跑了過去,裴元灝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頭也不回的冷冷說道:“既然你是離兒的侍衛,那麼你就做好你的事。”
顧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下意識的道:“是。”
說完,他人也僵住了,一張臉脹的通紅,而裴元灝也沒有回頭看他,只是徑直往前走去。
我看了顧平一眼,也沒說什麼,只輕輕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然後,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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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從側門進入州府的,所以不用經過前面的官邸,沿着一堵灰牆往前走了一陣之後,就看到了一扇圓形的拱門,過了那道門,便直接進入了州府的後半部分,也就是我們賞花的地方。
這裡雖然算是揚州的州府,但只這樣一看,倒更像是一座普通的園林,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每一處無不彰顯着江南溫婉的氣度和柔美的風韻。這座園中也有一條活水,但並不侷限於這座園林,園林也不完全依靠這條水,它時隱時現,好像一個頑皮的,在園中和人捉迷藏的小姑娘,總在林園最精妙處顯出它的靈動。
於是,我們進門時有它,穿過迴廊時能聽到它的聲音,路過假山時感覺到它的溫潤,最終,這條活水匯聚在園中央一個半月形的池塘內,池塘中央豎起了一座水榭不僅寬敞,而且四面通透,看來就是一個很好的去處。
而在這周圍,全都是花。
牡丹芍藥,迎春海棠,甚至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桃花梨花,一叢叢緋紅,一樹樹雪白,放眼看去彷彿置身於花的海洋當中,而其間蜂飛蝶舞,縈縈不絕,微風捲着花香迎面襲來,更是愜意。
離兒已經忍不住驚歎了起來:“哇,好漂亮的花!”
裴元灝笑道:“喜不喜歡?”
“嗯!”
她用力的點了一下頭,已經按捺不住的跑到一邊去,那裡是一大片牡丹花圃,一朵朵碩大豔麗的牡丹點綴在碧綠的花葉織結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上,格外的奪目鮮豔,離兒看看這裡,又看看那裡,回頭驚喜的說道:“好漂亮啊!”
這些鮮花的枝葉雖然繁密,但還是能從中看出一條蜿蜒的小路,是青石板鋪成的,在花叢中慢慢的伸展向遠方,我們便沿着這條小路慢慢的走着,沿途看到了無數的枝繁葉綠,嫩蕊濃花,甚至我的裙角不一會讓已經沾上了各種花粉,一路走下來,蜂蝶都繞着我的腳邊翻飛不已。
我看着前面蹦蹦跳跳,像只小兔子一樣的離兒,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擦了一下額頭。
裴元灝立刻回頭道:“怎麼,累了?”
我不大習慣他這樣溫柔的跟我說話,話中還滿是關切的口吻,但看着離兒停下腳步,眼巴巴的望着我們兩的樣子,我也只是平靜的說道:“嗯,有一點。”
說着,下意識的又擦了一下額頭。
這個時候日頭已經很盛了,照在人臉上微微灼燒的感覺,我在陽光下毫無遮蔽的走了這一會兒,額頭和臉頰都曬紅了。裴元灝說道:“那你去水榭那邊休息一下吧。”
我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離兒。
他說道:“你放心,我陪離兒再看一會兒,也過來休息。”
我想了想,也只能點頭,又叮囑了一句:“不要讓她玩得太久。今天天氣有點悶熱,我怕她中暑。”
不知爲什麼,聽見我這麼說,他好像很高興的樣子,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答應了一聲,然後又轉頭吩咐那幾個遠遠跟在我們身後的侍從,說道:“送夫人去水榭那邊休息,準備好茶點。”
“是。”
我又看了他們一眼,便轉頭跟着那幾個侍從往回走了。
顧平也跟着我去了水榭,剛一坐下,就有人在靠椅邊擺了一條長桌,送來了茶點。
這裡四面通透,微風帶着水的涼意吹來,不一會兒便將那股燥熱熄滅了,我坐在靠椅上,看着周圍一片花繁葉茂的景象,遠遠的,裴元灝帶着離兒在花叢中走來走去,兩個人似乎在很高興的交談着什麼,離兒說着說着,便發出了一長串清脆的笑聲。
這樣看的話,他們兩真的就是一對最普通的父女,和天下間任何一家人,都沒有什麼區別。
我擡起頭來,看見顧平站在我身後,一雙眼睛沉沉的看着前方。
眼中,是漫漫不禁的憂傷。
他一定是回想起他的父親,和他曾經的家庭了。
我嘆了口氣,柔聲道:“平兒,你也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他一聽,急忙搖頭:“不,我不坐!”
我也不勉強他,只倒了一杯茶遞給他,他猶豫再三,還是接了過去,卻沒有立刻喝,而是看着遠處的裴元灝和離兒,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真沒想到,原來離兒的身份竟然是——公主。”
他說着,又轉頭看向我:“原來青姨是——”
“……”
“那個時候,青姨剛到我家,雖然你的臉都壞了,人看起來也很窮困,但娘卻告訴我們,青姨一定是個非凡的女人,普通的人窮困到那個地步,臉也壞了,早就怨天尤人了,要麼就尋死覓活,但青姨卻沒有。”
“……”
“現在想來,我娘說得真對。”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但笑容中,卻帶着一點淡淡的苦澀,七嫂說我非凡,可我再非凡,也沒能逃脫我的命運,再非凡,甚至也不能幫他們家躲過那場災劫。
想到這裡,我看了看周圍,那些侍從送來了東西之後,都退出了這水榭,連侍衛都在堤岸的兩邊護着,這裡只有平兒一個人守在我身邊,我便輕聲說道:“你現在在軍營裡,過得如何?”
他點頭好:“很好。”
“還是每天操練?累嗎?”
“習慣了也就不累了,一天不操練都渾身不自在。”他笑了一下,臉上露出了一點憨憨的滿足感,說道:“我之前是百夫長了,最近招募了很多新兵,都是我在帶領,他們都叫我小都統。”
我的笑容微微一凝:“招募了很多新兵啊?”
“嗯,年前就開始了。”
“年前……”
我只覺得胸口一沉,好像一塊巨石重重的壓在了胸前。
顧平似乎也感覺到我的呼吸有些急促,低頭看了我一眼,輕輕道:“青姨,怎麼了?”
我看了他一眼,原本想做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卻發現自己有些脫力,連一個敷衍的笑容都做不出來,只能輕輕的搖了搖頭:“我沒事,可能有點太熱了。”
他一聽,急忙用手撩着袖子給我扇風。
感覺到一陣陣微弱的涼風拂過臉龐,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
“平兒真是一個好孩子。”
他臉有點紅:“青姨,我不是孩子了。”
我笑了起來:“對啊,我都快忘了,其實你也長大了。”不再是過去那個天真莽撞的青澀少年,經歷了家庭鉅變的他,現在已經完全成熟,稱得上是一個男兒郎了。
“青姨相信,你也會是一個好男人,將來若娶妻生子,也一定會讓他們過得很好,很幸福。”
他憨憨的笑了,搔了搔後腦勺,說道:“我纔沒空去想那些呢。我現在就想好好的做事,多掙一點錢,有了家底之後——”
我笑道:“如何?”
他愣了一下,見我笑盈盈的看着他,頓時耳朵尖都紅了,也不再說話,就小心翼翼的給我扇風。
我笑了笑。
其實,他還是一個很質樸的少年人的心態,多掙錢,有了家底,再娶妻生子的話那纔會是個穩定的家,看他有這樣的心思,我也很高興。
只是,不知道天下能不能給他這樣一個太平的世道。
尤其是在,江南開始大量增兵的情況下。
我的笑容還在臉上,但眼神已經微微的黯了下來,而這時,一陣笑聲從旁邊傳來,我們轉頭一看,裴元灝已經帶着離兒,兩個人都大汗淋淋的走了過來,離兒一看見我坐在這裡,立刻高興的跑過來,笑道:“娘,平哥哥,你們在聊什麼啊,聊得這麼開心?”
我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用手帕輕輕的擦了一下她下巴上凝結的汗水,笑道:“娘在問你平哥哥,什麼時候成親,什麼時候生個小平兒。”
“啊?平哥哥要成親啊?”離兒一聽,立刻轉過頭去,一臉興奮的看着顧平:“平哥哥要娶什麼樣的新娘子啊?”
顧平被這話題弄得滿臉通紅,一見離兒這樣問他,更是手足無措,結結巴巴了半天才笑道:“那離兒呢,離兒想過要嫁給什麼樣的夫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