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批船?
我的呼吸微微的窒了一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是什麼船?誰的船?”
“這,就不清楚了,”王老闆又皺着眉頭想了一想,然後說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商船。”
“爲什麼?”
“那船型就不是商用的,看起來倒更像你們的這種船。”
“……”
這個回答,並不出我的意外。既然已經實施了海禁,那麼能在近海航行的海船就不會太多,有楊萬雲一家的商船,就應該不會再有別的商船再附近遊蕩了。
我又追問道:“那,你能從船上什麼地方看出來,那船到底是什麼勢力的?皇家的?還是——”
王老闆想了一會兒,輕輕的搖了搖頭:“真的看不出來,我們離得不近,根本看不清楚。而且他們的船和那海盜的船又不一樣,不會在帆旗上畫一些奇奇怪怪的圖來嚇人,所以——”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立刻說道:“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些人在跟海盜打的時候,雖然隔得很遠,但還是能聽到他們大聲說話的聲音——他們說話的口音,像是蜀地的口音。”
“……”
我不由的,先鬆了一口氣。
蜀地的口音。
這一次出海的船有好幾批,顏輕涵、裴元豐和蕭玉聲,他們的船上所帶的船工都是蜀地的人,自然是蜀地的口音,但劉輕寒的船是揚州這邊的,所用的船工自然也是南方人,當然不會有蜀地的口音。
所以,受襲擊的船,不是離兒所在的船。
謝天謝地,離兒沒事!
雖然鬆了口氣,但我心裡的大石頭卻並沒有放下來。
蜀地的船,那麼到底是誰的船隊,遭到了海盜的襲擊?千萬不要是裴元豐的船啊!
想到這裡,我急忙問道:“那,他們打起來,戰況如何?”
王老闆原本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聽見我這麼問,彷彿回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感覺他整個人都微微的顫抖了一下,臉色有些發白。
他吞了口口水,聲音有些微顫的說道:“我們是在舟山附近遇上他們的,那個時候是晚上,原本海上是漆黑一片的,可我們突然看到前方的天空被一閃一閃的映亮了,而且傳來了震耳欲聾的雷聲,所以就把船靠近了一些,結果就看到——”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目光中也透出了一絲恐懼。
“那一片海,好像燃燒起來了。”
我一聽,頓時心裡一緊,有些驚恐的看着他,卻見王老闆根本沒有看我,他的目光直直的盯着手中的茶杯,看着裡面微微激盪的水,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夜晚似得,顫聲道:“兩邊的船隊,就像是會噴火的海蛇一樣。整片海都變紅了,就連天,天也被映紅了。海面上到處都是火,被打碎的木片飛得到處都是,而且也都燃着火,好像——好像大海都被燒起來了一樣。他們每噴一次火,就有被打得半天高的海浪撲過來,一個浪頭就有幾個人那麼高……還有那雷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震得人耳朵都要聾了……”
“……”
“這個時候,我們突然看到那邊有一個火球,朝着我們飛過來——”
他的話沒說完,就聽見旁邊一聲低呼,是韓子桐,臉色蒼白的捂住了嘴。
我只看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只對着王老闆道:“然後呢?”
王老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韓子桐,深吸一口氣,然後說道:“幸好,那個火球並沒有打中我們的船,只是擦着船邊沿落下去,結果就炸開了,我們的船被硬生生的打碎了一大塊,幸好,幸好沒有打漏船底。我們當時害怕極了,怕他們又要打我們,才立刻揚帆離開了那片海域,但是,損壞的船身一直修補不好,好不容易看到你們出現,我們纔想求你們幫忙。”
“……”
原來,之前看到他們的船受到了損傷,就是這樣造成的。
剛剛跟他一起上來的那些船工也已經說了一下,藥老立刻命人領着他們去取船上備着的木材和鐵釘,幫他們修船去了。
我聽了他說的這些,也沒有立刻再問什麼,而是細細的回想了他說的每一個細節,想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那,你們就是這樣就離開了?也沒有看看,到底是誰贏誰輸?”
王老闆搖頭道:“那個時候船被打壞了,我們都擔心會沉船,哪裡還有心思去管他們的死活。”
“……”
他說着,卻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喃喃道:“不過——”
我一聽,立刻問道:“不過什麼?”
王老闆道:“就在我們離開的時候,發現又來了一艘船。”
“什麼?”
“那艘船一出現,我們就立刻給她們打了旗語,讓他們不要去靠近那邊,誰知他們反倒加快的船速,朝着那片火海就過去了。”
“然後呢?”
“然後,那艘船也加入了戰局。”
我的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疙瘩,在一刻的窒息之後,我問道:“那艘船是幫着哪邊打哪邊?”
王老闆想也沒想,立刻說道:“他幫着有蜀地口音那邊的船隊打海盜。”
“……”
我原來還想問他有沒有看到輸贏,但一下想起了他剛剛說的那些話,便也作罷,回頭一看,藥老還一直沉默的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從進了這艙房之後,他就一直沒有開過口,韓子桐則是一臉被嚇壞了的表情,見我看向她的時候,還有些倔強的想要故作平靜,可蒼白的臉色卻是騙不了人的。
我想了想,回頭對王老闆道:“你先休息一下吧。修船的事他們已經在做了,我們下去處理一點事情。”
王老闆的眼睛也是在油鍋裡練過的,自然知道我,還有我身後這兩個看似主事的人出海的目的並不簡單,也沒有多問,只簡單的點頭道了個謝。
我們三個人走出了那間小房間。
韓子桐立刻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打誰?”
藥老也看向了我。
我想了想,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海盜打顏輕涵。”
一聽這話,藥老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我平靜的說道:“他們的船是第一批出海的,所以會在舟山附近遇到王老闆他們的船,至於海盜——他們爲什麼要攻擊顏輕涵的船,可能就是爲了劫掠吧。”
藥老急忙說道:“那後面參戰的那艘船——”
“是元豐的船。”
“你這麼肯定?”
我點了一下頭,說道:“韋正邦劫走薛小姐的事,事出意外,所以元豐離開西川去追他們的船,是臨時決定的,自然不會事先給他安排的船隊,而只有一艘船匆匆的出海。顏輕塵早就知道顏輕涵在三江口準備了船出海,自然也知道他們的船大體的樣貌,這個消息自然也會有人告訴元豐,所以他一看交戰雙方,就知道是誰在打誰。”
“……”
“至於他參戰,幫顏輕涵,沒有別的原因,”我看着藥老,平靜的說道:“因爲薛小姐在顏輕涵的手上,他要保護薛小姐不被海盜誤傷,只能幫着顏輕涵他們打海盜。”
“……”
藥老沒有說話,只沉默着轉頭往外走,我看着陽光的照耀下,他的額頭上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半晌,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我:“那,他們現在如何?”
我一愣,不由的在心裡笑一下。他大概也是關心則亂,都忘了我所有的說法都是推測,都是靠王老闆告訴我們的那些情況來猜想的,王老闆都沒有看到的東西,我又怎麼可能猜想得出來。
不過,我也理解他的心情,就像之前我擔心是劉輕寒的船遭到了海盜的襲擊,那一瞬間幾乎肝膽俱裂的恐懼,只有爲人父母,且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爲了安慰他,我還是說道:“顏輕涵這一次出海的目的很清楚,他不可能一點防備都沒有,至於元豐——他雖然沒有打過海戰,但畢竟也是個將軍出身,不會完全去捱打的。你放心,薛小姐不會有事的。”
況且——有一些話,我也不好當着韓子桐的面說。
韋正邦一直將薛慕華視爲心上人,不惜叛出顏家勾結顏輕涵,也要得到她,又怎麼可能讓她受傷害呢?
想到這裡,又不由的輕嘆了口氣。
藥老立刻看向了我,我急忙掩飾的說道:“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了。”
“什麼?”
“我們的航線沒有錯。”我看着他們倆,說道:“王老闆是在舟山附近遇見他們的。”
藥老點了點頭,而旁邊的韓子桐只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
“不過,我們可能要加快一點航速了。”
“爲什麼?”
我沒說話,轉身走出了船艙,甲板上凜冽的海風捲着鹹澀的水星迎面撲來,也讓我的精神爲之一振,看着那些忙碌的,通過小艇不停運送木板,鐵釘,修整那艘商船的船工們,我輕輕的說道:“他們已經到了舟山了,到底戰況如何,誰都不知道;打完了那一仗之後他們會去哪裡,也不知道。”
“……”
“一旦失去他們的蹤影,茫茫的大海,就難找了。”
按照我們出海行進的順序,王老闆至少應該可以遇見蕭玉聲,或者劉輕寒,但他卻沒有,顯然,這裡雖然是近海,但海域實在太大了,他能遇見了我們,都實在是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是有緣。
而我們要趕上前面的船,其實只能靠運氣,要走失,卻實在是理所當然的。
韓子桐聽了我的話,也遲疑了一下,然後說道:“那,等讓他們弄完了,我們就立刻起航。”
我點了點頭:“嗯。”
一邊說着,我一邊走到船頭,雙手扶着圍欄。
海風很凜冽,也很冷,幾乎是立刻就將我的雙手吹得冰涼,握着圍欄的手也完全感覺不到冷了。
只有從心底裡發出的,不停的顫抖。
手中的圍欄,好像也變成了波浪,不停的起伏着,幾乎讓我扶不住了,我用力的掐着那木欄,過了許久,才終於讓自己清醒了一些。
不是……
不是!
我在心裡慶幸的,幾乎是狂喜的告訴自己,不是!
剛剛,在聽王老闆說那一場海戰的時候,我的確是被嚇得幾乎肝膽俱裂,雖然當時我已經多少猜出了,收到襲擊的船不是劉輕寒的,可那一刻的恐嚇,卻讓我直到現在都心有餘悸。
我擔心,佛郎機火炮已經出世了。
那樣的兇器出世,勝負尚且不論,但先帶來的,一定是殺戮!
而且,遠遠不是王老闆他所看到的那一場海戰那樣。
之前我擔心顏輕涵已經找到了佛郎機火炮,跟蕭玉聲,跟裴元豐,或者跟舟山的水師打了起來,但聽王老闆的描述,雖然那場海戰也很激烈,但似乎規模也並不大,而且火炮的兇悍程度遠遠沒有忽木罕所描述的,幾十年前佛郎機火炮第一次出世的時候那樣的兇悍,聽起來,更像是當初虎躍峽的時候,舟山水師狙擊殷皇后的行船一樣。
按照佛郎機火炮的實力,擦着船沿打過來,至少能轟毀半艘船纔是,可王老闆他們的船隻是夾板和圍欄遭到了損傷,而且還能堅持行船這麼久。
那,應該只是普通的火炮而已。
想到這裡,我又在心底長長的鬆了口氣。
但這口氣,不能讓我完全放鬆。
他們現在沒有找到,並不代表永遠找不到,顏輕涵已經到了舟山附近,到底母親把火炮藏在哪裡,又到底,她是不是真的將火炮藏在了海外的某個地方。
一切,都是未知數。
但一切,也都有可能!
看着眼前波濤起伏的海水,看起來還算平靜,可誰也不知道,這其中隱藏了多少暗流,又會在可能的時候,掀起多劇烈的兇浪。
我不由的抓緊了手中的木欄。
就在這時,韓子桐走到了我的身邊,她看了我好一會兒,輕聲道:“喂。”
我轉頭看向她。
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神情也顯得有些恍惚不定的:“那個——他們說的那個,佛郎機,火炮,就是那樣的嗎?”
我沉默了一下,淡淡的一笑:“不是那樣的。”
“哦……”
眼看她像是吐了一口氣,我說道:“比剛剛那個王老闆說的,還厲害得多。”
“……”
她擡起頭來,瞪大眼睛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