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臉上沒有對着離兒的那種溫柔的笑意,只是平靜的說道:“你也嚐嚐看。”
“……”
我一時沒有動,只愣愣的看着他,而旁邊的離兒已經立刻說道:“對啊娘,你也嚐嚐嘛,可好吃了。”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對面還看着我的裴元灝,沉默了一下,還是拿起桌上的筷子夾着那蝦仁送入口中。蝦很新鮮,老闆的手藝也很好,沒有太重的腥味和醬料的味道,有的只是蝦肉本身的清甜嫩滑,味道的確很不錯。
吃過一個之後,離兒看着我:“好吃吧?”
“嗯。”
她立刻笑得眼睛彎彎的,又轉過頭去看向裴元灝:“我還要吃一個。”
裴元灝已經又剝完了一隻蝦,蘸了蘸湯料然後送到她的嘴邊:“來。”
離兒張嘴,吃了。
就算沒有吃那隻蝦,只看着離兒現在的笑容,和眼睛裡那明亮璀璨的光芒,我也能知道那蝦肉有多清甜了。
裴元灝看着她的笑容,臉上也滿是淡淡的,溫柔的笑意,問道:“還想吃蝦嗎?我再給你剝。”
離兒搖搖頭:“不要了。”
說完,她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
一聽說她不吃了,裴元灝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淡淡的落寞,但也沒說什麼,看了看離兒,這才轉過頭去,旁邊的侍從見狀立刻捧着一盂清水上前給他洗手,稍微清洗了一下,又用毛巾擦乾淨之後,他轉過身來準備吃東西,卻看見一塊魚肉連湯帶水的被夾到了他面前的那個碟子裡。
他愣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離兒。
離兒把筷頭放在嘴裡吮了一下,然後對他說:“你也吃啊。”
“……”
裴元灝呆呆的看着他的碟子,沒有任何動靜。
半晌,他擡起頭來看着離兒,眼中竟閃過了一絲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作爲帝王,用膳的時候從來都是謹慎小心比享受更多,就算一張桌子擺上個幾十道菜,自己喜歡的也不能多吃,不喜歡的也不能不嘗,就算和皇后皇子一起吃飯,也都是各吃各的,哪有人這樣給他夾過菜?
更何況,給他夾菜的,是他失散了許多年的女兒。
我看到他的目光明顯的凌亂了一些,沉默了半晌,才輕咳了兩聲,開口道:“你給我的?”
“嗯。你嚐嚐看,好不好吃?”
“……”
“快吃嘛。”
裴元灝又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伸手去拿起起了筷子,但不知什麼原因,夾了好幾次都沒夾起來,反倒是鮮嫩的魚肉被他幾下就夾碎了,離兒也沒有吃別的東西,就這麼咬着筷頭看着他。
不一會兒,他的碟子裡已經只剩下一堆稀爛的魚肉,更加夾不起來了。
他想了想,放下筷子對旁邊的侍從道:“給我把勺子取來。”
一個侍從立刻飛跑下去,不一會兒,便捧了一隻盒子上來,裴元灝從裡面拿出了一隻銀勺子,小心的將魚肉都舀了起來,然後送進嘴裡。
離兒立刻問道:“好吃嗎?”
他沒說話,而是細細的嚼了很久,像是那一小塊魚肉卻有無窮的回味一般,過了很久才慢慢的嚥下去,然後說道:“嗯,好吃。”
離兒立刻笑了起來。
他也笑了:“這魚肉怎麼那麼好吃,那麼嫩呢。”
“我們買的是新鮮的魚啊。”
“也不知道是什麼魚。”
“總之好吃就是了。”
他們連一邊讚美,一邊吃着,尤其是裴元灝,大有要給這一家酒樓留下墨寶永爲紀念的熱情,但就在這時,我聽見樓下那個酒樓的老闆急急火火的跟吳彥秋說道:“大人,那魚,趕緊撤下來吧,不能吃啊!”
吳彥秋一聽,立刻問道:“爲什麼?!”
“那魚,小的廚房裡的人順手,又把新鮮的魚換成死魚了。”
“……”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
一時間,就聽見一記重重的巴掌,打得整個酒樓的人都聽見了,而立刻,吳彥秋立刻心急火燎的衝上樓。
他們的對話我們三個人也全聽見了,我不由的皺起了眉頭,很多酒樓後廚都有這樣的手法,給客人看的是新鮮的魚,但一到廚房開始做的時候就換成了便宜的死魚,有些客人也吃不出來,就被他們這樣賺黑心錢。
這酒樓的後廚大概也有這樣慣例,那廚子做順手了,又給換成了死魚,而下面試菜的也只是試有沒有毒,哪能試出是不是死魚的。
所以,剛剛皇帝吃下去的那一口——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看向了對面臉色不豫的裴元灝,只怕他就要大發雷霆了。
誰知,他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不僅他笑了,連離兒也捂着嘴,咯咯咯的笑起來。
我坐在旁邊,看着他們兩這樣笑着,還越笑越厲害,離兒的臉都漲紅了,而裴元灝——我從來沒有見他這樣開懷的笑過,眼睛彎得只剩下兩條縫,裡面閃爍着愉悅的光,眼角幾乎都笑出了淚水,鼻翼也一抽一抽的,和他不停聳動的肩膀一樣。
看着他們倆這樣,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回頭,對站在樓梯口還有些緊繃的吳彥秋輕輕的一擺手,他也立刻明白過來,急忙轉身退了下去。
他們兩又笑了好一會兒,離兒擦着眼角的淚花直喘氣,裴元灝笑着問她:“你還要吃魚嗎?”
“我不要!”
離兒立刻嚷嚷起來,但嚷嚷完了,她眼珠子一轉,卻又去夾起一塊魚肉放到裴元灝的碟子裡:“來嘛,吃魚。”
我正要呵斥她別瞎鬧,誰知裴元灝卻微笑着夾起那塊魚肉,就這麼送進了嘴裡。
“哎——”
我驚愕不已的看着他慢慢的嚼着那魚肉,臉上滿滿都是窗外透進來的陽光,又溫柔,又溫暖,甚至脣角那道淺淺的笑紋也出現了,彷彿包含着數不清的甜蜜和快樂,都在這一笑中慢慢的顯露出來。
離兒笑嘻嘻的道:“好吃嗎?”
“嗯,味道不錯。”
看着他們兩這樣,我心裡那點淡淡的擔憂也隨之消散了,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開始吃自己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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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頓飯我沒吃太多,魚蝦的東西向來跟我不合,但裴元灝和離兒玩玩鬧鬧的,一大桌的菜倒吃了大半,連旁邊他的隨從都上來勸了兩次,他才放下筷子。那些侍從又端着裝滿水的銅盤上來,水面上還飄着五顏六色的花瓣,我們洗過手之後,稍事整理了一下,便一起下樓了。
那店家跟其他幾個人跪在樓下的門口,臉上紅紅的五指印直到現在都沒消散,一聽見我們走下來的腳步聲,一個個抖得跟篩糠似得。
裴元灝走過那店家面前的時候,停下腳步,含笑看着他道:“你的手藝不錯。”
那店老闆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哆哆嗦嗦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裴元灝又笑了一聲:“賞。”
說完,便走了出去。
旁邊的吳彥秋走過來,看了那幾乎已經癱倒在地的店老闆一眼,揮手跟身後的侍從做了個手勢,也跟着我們一起走了出去。
馬車還在外面侯着。
離兒問道:“我們接下來去哪裡啊?”
裴元灝笑道:“離兒喜歡花嗎?”
離兒立刻點頭:“喜歡!”
“那,咱們去賞花。”
“好啊!”
離兒高興得直拍手,然後我們一行人又上了馬車,這一次的路程就遠了,進了揚州主城之後,還沿着大路走了許久,馬車不停的晃悠着,加上之前吃了那些魚蝦,只覺得胸口都開始灼燒起來了,馬車才終於停了下來。
下車一看,我們在一條有些冷清的巷子裡,眼前是一扇不算太大的紅漆門,兩邊都是高聳的灰突突的磚牆,一眼都望不到邊。
而我看着周圍的景色,好像有些眼熟。
離兒一看,立刻問道:“這裡有花嗎?”
裴元灝笑道:“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的話音一落,吳彥秋他們已經上前去跟裡面的人打招呼,門立刻打開了,裴元灝帶着我們走了進去。
我一進門才發現,這裡是揚州府的官邸。
很多年前我曾在這裡居住的,但因爲那時失去了記憶,加上裴元灝一直讓我修養,所以只在廂房那附近徘徊過,實際上揚州府的官邸是非常大的,比裴元修和韓若詩他們兩邊府邸連在一起修築的面積還大,除了前面的官邸,後面是巨大的園林,依山傍水,各種花鳥樹木林立,十分的愜意宜人。當年裴元灝登基之後南下揚州,沒有修築任何行宮別館,也是因爲揚州府的官邸就十分華美的緣故。
原來,裴元灝是要帶離兒進來賞花。
但剛一進門,裡面守在門邊的侍衛立刻伸手攔住了我身後的顧平:“他是誰?不能進!”
裴元灝和吳彥秋都回頭看了一眼。
顧平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也沉默謹慎的跟着我們,一直到了這裡,聽說不能進,他頓時皺起了眉頭。
離兒立刻說道:“爲什麼不能進?他是我平哥哥!”
那些侍衛大概也聽說過離兒是什麼人,一聽她開口,都有些猶豫,但攔着顧平的手卻沒有放下,只是有些爲難的看向吳彥秋。
吳彥秋也微微蹙起了眉頭,看了看裴元灝,又看了看我。
而我也皺起了眉頭。
之前跟着裴元灝和離兒一起逛集市,去酒樓用飯,都只是四處遊玩而已,但他現在帶着我們到官邸來,就算我們一直都在揚州活動,但來到官邸——這裡給我的意義就不同了。
我不敢說他會立刻翻臉將我們禁錮在這裡,畢竟,從他跟離兒重逢以來,我能感覺到他還是在盡力的維護自己在離兒心中和藹親近的形象,但至少對我來說,進入這裡,會讓我不安。
若連顧平都不進去都話,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