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上班,到了辦公室沒多久。
人就來了。
小舅子對他單位熟門熟路,身邊領着一個人,自然就是那同事。
辦公室門一關,小舅子也熱絡起來:“姐夫,這是我兄弟王巖,我姐都跟你說了吧,王巖叔叔是咱看守所的副所長。”
看看,信息果然傳遞有誤吧?
副的,所長。
嚴冬心裡嘀咕,表面還是比較熱情的,讓兩人落座,散了煙才道:“小王,你具體說說咋回事嘛,我早上聽你嫂子說了大概,不過既然生病了,肯定去市區醫院最保險嘛,不是咱縣裡不行,就是各項硬件肯定不如市區好,但在縣裡看病,咱們熟人多,照顧起來就方便。”
小病,那肯定首選縣醫院,招呼一聲,各科也都得給兩份薄面,省得去市區受氣。
大病,就如嚴冬妻子說的,肯定往市裡跑。
王巖有些結結巴巴,不知道猶豫什麼。
小舅子乾脆道:“王巖啊,這是咱姐夫,不是外人,你信我,咱不會亂說的,而且這次來找姐夫,不就是解決問題嘛。”
那王巖一聽,才深吸一口氣:“姐夫,那我說了,你可得保守秘密啊。”
嚴冬能看出來,這小夥子是個老實人。
小舅子跟他玩在一塊,肯定是在意他身後的背景。
這事兒裡,肯定有啥秘密不方便告與外人,但被小舅子三言兩語給哄騙了出來……
事情是這樣的。
王所長的確是副的,但如果不出岔子,年底就要轉正。
可好死不死,人生病了。
從過年結束就成天腰疼,找盲仔按摩了一陣,有所好轉,可沒過多久又復發,正好新一年單位體檢,王所長一查,腎功指標有大問題。
當時就在縣醫院,醫生建議深入檢查。
可王所長不敢啊,在縣醫院查出病,消息難保走漏,沒病倒還好,有病事情就要發酵,上頭總不能找個身體情況不良,指不定哪天就撂挑子的人轉正吧?
隔天,王所長就去了市裡。
檢查後得出結果,腎囊腫多囊腫大。
醫生建議是先做穿刺取樣,以辨認囊腫積液性質,穿刺住院三天,王所長答應了,正常良性囊腫,但也存在病變概率,很低。
而主要問題在於,即便不病變,王所長的情況也不太樂觀。
多囊腫大是什麼意思呢?浮腫水泡積液填滿了腎臟表面,原本一個光滑漂亮的腰子,活生生長成了葡萄串,葡萄繼續生長是會破裂,同樣也會壓迫其餘組織。
破裂,輕則感染病變,重則引發腦出血。
腎囊腫破裂爲什麼會腦出血?
破裂引發的急性血壓飆升,不崩壞腦血管就見鬼了。
“那王所長是什麼意思?”
王巖苦笑:“肯定得治,但是不能異地治療,最好是速戰速決。”
看大病,去市區。
但王所長情況特殊,要是去市區,折騰來去,肯定遭人詬病,在縣裡速戰速決,或許還能把升遷之望保留下來。
這事兒原本還在計劃中,但王巖孝心發散,最近總是愁眉苦臉,所以被嚴冬小舅子套出了話。
小舅子懂得鑽營。
咱在縣醫院不是有姐夫嘛,要是把這事兒辦好了,他肯定有好。
話說回來,其實就是倆小的一廂情願再給王所長想辦法……
可是。
嚴冬一聽,就哭笑不得,人王所長到底什麼意思,還沒表態,你們跟着瞎操什麼心?萬一人家又不想治了,打算扛到年底上任後手術,他們這一通操作,簡直是坑叔叔啊。
爲了上位,暫緩治療,看似是搏命。
但是,呵呵……
富貴險中求啊。
王巖叔叔的歲數,也就等着最後散發一把餘熱了。
拼贏了仕途圓滿。
拼輸了副所的位置說不定也得掉下來。
嚴冬有些坐蠟,自己一個局外人,得知了王所得大秘密,萬一小王同志回家說漏了嘴,他豈不是要平白無故遭人記恨?
而現在,一口大黑鍋已經懸在了頭頂。
嚴冬覺得自己被小舅子坑了……
爲了套近乎,瞎傑寶的出主意,你姐夫是縣醫院後勤科長,人家王所就沒關係了?還需要我一個後勤科長幫忙想辦法?
心裡無奈,但總要採取措施。
“要不,這樣吧,小王你也是好心,但你叔叔到底怎麼想的,還是得聽他的,我的意思吧……你要不然約下你叔叔,咱們一起吃個飯,聊一聊再做決定。”
“而且小王啊,你回去跟你叔叔說,我是醫生,肯定得爲病人隱私保密,讓他不要諱疾忌醫。”
嚴冬笑得溫暖,一副白衣天使,醫者仁心的模樣。
可心裡早就飛過一萬頭草泥馬了。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只希望王所長不要多想,覺得自己會泄密。
否則,一個副所長的關係網,他還真經不住打擊。
聊了一陣,二人走了。
嚴冬在辦公桌前陰沉着臉,心裡也琢磨着辦法。
腎臟問題,找泌尿科嘛。
咦。
不對……
“小楊進來一下。”他招呼着科員進來,一個年輕女娃,家裡託關係塞到後勤科的。
“科長。”
“哎,有事兒問你啊,前段時間你們不是聊什麼周老師嘛?他哪兒來的?”
後勤三線陣地,對一線事物真不太關注,要說這麼屁大點地方,竟然不認識我們周老師?
其實別說嚴冬,除了外1外2骨科急診,其餘科室的醫生也只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各自科室一屁股事兒要幹,多做兩臺手術,多寫兩份病例,早點下班去跟媳婦、女朋友吃飯看電影它不香嗎?
也就是一羣年輕人,被傳奇所震撼,莫名‘高朝’。
小楊就是八卦羣衆的一份子,前段時間還借了柳葉刀來看,雖然看不懂,但吃瓜的樂趣不在於懂不懂,跟上潮流就行。
就例如微博熱搜某三線小明星婚內出軌。
即便不認識,也不妨礙在留言上吐槽渣男。
小楊道:“中心院來交流的,人家可厲害了,年紀輕輕還寫了英文論文發表,外1外2的主任都給他當助理呢。”
“他做哪一科的?”
“好像是腎臟。”
“哦,那挺厲害的。”嚴冬答了一句,根本get不到爽點。
同行業也有邊緣區域,互不相交。
嚴冬原來就是衛生所出身,來到縣醫院也是直接進了後勤,柳葉刀發表不發表根本不在意。
你要說這位周老師家是開棉紡廠的,能給他提供低價牀鋪被套,嚴科長或許肅然起敬。
現在知道有這麼個人,到時候與王所長見面也算有話說……
至於人家到底樂不樂意治病,還是搏命上位,那就與他無關了。
這事兒,本來就是小舅子丟過來的黑鍋。
晚上。
老嚴家大吵了一架,嚴科長雷霆震怒:“以後讓你弟弟少惹事,人所長還用得上我一個醫院的後勤科長?”
嚴冬妻子抽抽搭搭,也發覺事情大條了。
只是沒想到一架吵完。
小舅子來了電話,激動興奮:“姐夫啊,王所長說明晚一起吃飯,要跟您見面呢。”
這麼快?
嚴冬皺眉,只想趕緊把這事兒結束,見面吃飯表個態,肯定爲王所長保密也就完事了……他可不認爲自己能給人王所長幫上什麼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