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妮要出嫁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原本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可是阿怒一家老小的臉上沒有丁點喜氣,反而愁雲密佈,像即將要來的不是喜事,而是喪葬一般。
原本,熱鬧溫馨的餐桌上,死氣沉沉的一片,所有人都木然的坐着那裡,看着滿桌的菜餚,端着飯碗,卻如同嚼臘一般,沒有一點滋味。
氣氛,隨着冰妮的大婚逼近,越顯濃重沉悶了。
“爺爺,爹,叔叔,伯伯,你們都不要難過啊,妮兒只是出嫁,而且嫁又不遠,就在這個村子裡,還能時常回來的啊!”最是可憐的冰妮反倒過來安慰起大家。
“妮兒,爺爺愧對你啊!”阿怒老爹想到自己孫女以後漫長的大半輩子就要陪着一個啥也不能的殘廢渡過,心裡的滋味豈是難過兩字可以形容。
“爺爺,沒關係的!我認命了!再說當初也是我自己先應承這場婚事的,我能怪誰,只能怪自己當初太傻太天真了。”冰妮擡眼環顧疼她愛她的親人們,淚水雖然在眼睛裡打轉,卻始終都沒讓它們流下來,反而是堅強無比的笑笑。
苦澀的命運與人生,能夠坦然面對的人有幾個,冰妮只是個二十歲的女孩兒,但她卻已經能做到此,可見其是何等的蘭質慧心。
“妮兒,苦了你啊!”冰妮的娘忍不住抱住了女兒,老淚縱橫的漱漱而下。
“娘,你別哭,你別哭,你一哭我也會忍不住哭的!”冰妮說着說着聲音就哽咽起來,隨即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孃親失聲痛哭起來。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林曉強看到眼前的情景,心裡也是酸楚無比,實在不忍心看下去,悄悄的離了飯桌,往外走去。
心情煩躁的他鬱悶無比的走在村道上,在林曉強的心裡,他一點也不願冰妮嫁給那個什麼阿德達,不管那個阿德達是四肢健全還是下半身殘疾都一樣。
現在,他真的很想偷偷的潛入到阿黑瑞的家裡,把那個該死還不死的阿德達給結果了,以他現在的能力,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阿德達,甚至是阿黑瑞,那都是易如反掌的,可是他能這樣做嗎?
阿怒早已經跟他分晰好了種種利害關係,如果阿德達死了,在這個風頂浪尖的時刻,所有人都會懷疑這是阿怒家的人乾的,那兩族間才稍稍平熄一點的爭鬥便會以此爲破口,引發無比巨大的漏子,如果兩族的爭鬥再次暴發,那就不是一條或兩條人命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那我到底該怎麼呢?難道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想要的女人嫁給別人嗎?林曉強痛苦無比的想。
走着,想着,不知不覺間,他又來到了冰妮的那間小木屋前,想起曾經在這裡教冰妮唱歌的情景,心裡更是難過。
這個純真可愛嬌顏如玉喜歡盈盈淺笑的女孩兒,很快就要永遠的離自己而去了。
在河邊不知坐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哥哥,你在這兒啊,我到處找你呢!”清脆的聲音傳來,冰妮嬌俏迷人的笑顏出現在林曉強眼前,除了眼角間輕輕的紅腫,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找我?”林曉強不解的問。
“是啊,你飯都沒吃就走出來了,我哪裡都找不着你,心裡急呢!”冰妮把手中的兩個蘋果遞到林曉強面前,幽怨的道:“人是鐵,飯是鋼,有什麼事也不能不吃飯啊,餓了吧,快吃啊!”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關心我,林曉強接過蘋果的時候,心裡堵得不行,澀聲喚了一句:“妮兒!”
冰妮的身子一顫,這是第一次,林曉強對她如此親切的稱呼,隨即又強笑着掩去心內的激動,問:“哥哥,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就是心裡難受!”林曉強看着手裡的蘋果,彷彿看到了冰妮濃濃的情意。
我的心裡又何償好受呢!冰妮心悽婉的應了一句,然而臉上卻只是苦笑,一句話也沒說。
“妮兒,要不我帶你離開這吧?”林曉強突然冒出了這句。
說完這話,別說是冰妮,就連林曉強自己都懵了。
冰妮的眼睛亮了亮,可沒多久,又恢復了暗淡,搖搖頭道:“不行的,哥哥,我走了,雖然可以解脫,可是族人們怎麼辦呢?趙高門宦那一派這兩年來雖然安份了一些,可是誰都知道他完全是看在他兄弟的份上,纔沒有像以前那樣,時不時的製造族人流血的事件。這一次阿德達重傷,阿黑瑞已經怨我叔叔阿怒沒有保護好他兒子,如今我再一走了之,我真怕這兩族的鬥爭再起啊!哥哥你不知道,阿明瑞那族的人很兇殘的,而且都是青壯年居多,咱們崖頭門宦這族不但人少,還多數是老弱婦孺,他們一旦暴動起來,那後果是不堪想像的!”
“.......”林曉強再一次沉默了,他真沒想到,兩族的和平共處,卻是由一個女孩的犧牲所換來的,而阿德達與阿黑瑞的嘴臉及心內的醜惡,僅僅是那天在廣場上,他就已經瞧得清清楚楚,如今冰妮嫁入這樣的家庭,那不等於是送羊入虎口嗎?
這是悲劇,人世界最無奈的悲劇啊!
冰妮走到了林曉強,並排坐了下來,二人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流水,一句話也沒說。
時間過去了好久,冰妮突然幽聲的說:“哥哥,我給你唱首歌好嗎?”
“好.......好啊!”林曉強心頭壓抑,這會兒其實沒有一點心思聽歌的,可是過了今天,他恐怕再也聽不到這個女孩優美動聽的歌聲了,於是連連點頭稱好。
冰妮輕輕張嘴,柔柔淺唱,歌聲在山谷裡緩緩迴盪。
“一更裡點燈進房門,身坐了紅油漆的椅子。
你不是夫妻是旁人,我身子全靠給你哩。
二更裡月亮照窗花,照下了一對兒影子。
要好了好上一輩子,纔算是真心的夥子。
三更裡明燈高照下,我倆人起來了坐下。
毛筆和硯臺齊放下,對天者把密約寫下。
四更裡月牙兒偏西了,架上的雞娃兒叫了。
手兒搖來嘴兒叫,你走的時候到了。
五更裡東方發白了,耳聽見醒炮響了,
阿哥把衣服穿齊了,尕妹把眼淚淌了。
六更裡太陽滿川了,四山的牛羊們趕了。
尕妹的眼淚淌幹了,眼看着小阿哥遠了。
七更裡太陽照花山,花山上長着牡丹。
想起阿哥的下夜站,三九天凍下的可憐。
八更裡太陽晌午了,口渴時我喝了水了。
走着走着睡着了,睡夢裡看見你了。
九更裡太陽壓西山,懷抱了烏木的算盤。
掐着指頭趕着算,幾時裡才遇個面哩。
十更裡太陽摸黑了,麻月亮淹過了路了。
指甲連肉離開了,刀割了心上的肉了.......”
這是保安族最有代表性的花兒令,一樣的曲風,唱者信手拈來的歌詞,即興創作,由心而發,然而冰妮的歌,與其說是歌,不如說是她的心聲更貼切些。
林曉強如癡如醉的聽着,被柔柔的歌聲包圍,彷彿心裡正有團綿花輕輕的撫揉,舒服極了。
一曲終結,林曉強癡了似的看着冰妮,冰妮卻只是低着頭,並不敢看林曉強。
兩人無語,只有餘音未絕的歌聲,仍在若有若無的迴盪。
青山,流水,小屋,歌聲,構造着一曲和諧與浪漫,卻充滿了悲傷與溫情。
“哥哥,我問你件事情好嗎?”冰妮輕聲的問。
“好!”林曉強點頭。
“哥哥,你有喜歡過冰兒嗎?”冰妮雙暈發紅,聲音很低很低的問。
“喜歡!”林曉強毫不猶豫的回答。
“不是的,哥哥,我不是指叔叔對侄女,又或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喜歡,我是說男女之間的那種.......”冰妮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幾乎低不可聞的地步。
“我知道的,我說的也不是那種!”林曉強眼光直直的注視着冰妮,“妮兒,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忍不住喜歡上你了!”
“真的嗎?”冰妮擡起頭來,欣喜激動的問。
林曉強點頭,四目相對間,他也在冰妮的眼裡讀到了一種意思:情意!
二人就那樣互相凝望着,山邊的夕陽紅豔豔的照在兩人的臉上,拉長着二人的背影,多少的濃情密意盡在不言中。
當林曉強忍不住伸出雙手,準備將她擁入懷中的時候,冰妮卻站了起來,對林曉強說:“哥哥,你在這裡等一下!”
“哦!”林曉強雖不知道這個浪漫美好的時刻,她還要去鼓搗啥,但還是點了點頭。
冰妮對他笑了笑,緩緩的走進了小木屋!
過了好久,冰妮才腳步跚跚的從小木屋裡走了出來,臉上流淌着一抹痛苦,溫聲的對林曉強說:“哥哥,明天我就要出嫁了,我不知道嫁到那邊去之後,會是怎麼一個情況,不過我留了一樣東西給你。一會我走了之後,你才進屋子裡去看好嗎?”
林曉強不知道她留了什麼東西給自己,卻不忍拂逆她的心意,點點頭說了聲好。
冰妮聞言笑了笑,那麼的悽美與動人,然後她的身影就漸漸的消失在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