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庵聞氏鐵匠鋪前,紅衣少年喊出了聲。
“什麼,你,你是聞胖子的親哥哥?聞胖子的親哥哥,是小天的爹?”
水寒手指着聞氏鐵匠鋪的老闆聞烈,指尖又隨着視線移動到孝天的身上,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這剛剛得知的事實。
孝天,全名叫聞孝天,而他的父親,桃庵第一鐵匠,聞氏鐵匠鋪的老闆聞烈,竟是聞胖子聞仲的親哥哥!
想來此事也不難理解,因爲聞胖子名爲聞仲,自然是排行老二的,只是水寒怎麼也沒想到,這聞胖子居然在桃庵還有親戚,而且親戚的兒子還是自己的同門,如此說來自己和小天豈不算是半個兄弟?
“是啊,只不過他後來拜在了劍神逍翼的門下,而我繼承了家裡的打鐵手藝,也算是分道揚鑣了吧。”
“什麼?”
剛仔細觀察了聞烈的長相,而逐漸相信了他是聞胖子哥哥的水寒,聽到這句話,再次目瞪口呆。
“聞胖子他是,逍翼的徒弟?”
“額,你與他相處這麼多年,這事兒都不知道?”
水寒忽然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感覺,聞胖子這麼多年隱藏自己劍神徒弟的身份,絕對是爲了隱藏什麼東西。
那這個想要隱藏起來的東西,莫非就是自己?
這樣的想法只出現了一瞬,水寒瞬間便回過神來,只是在心中對聞胖子有了一些埋怨,明明是劍神的徒弟,這麼多年來居然一點功法都不教給自己,可真是小氣。
若是自己從小開始修煉,現在怕是已經很強大了吧。
“話說,抹泥刀還要嗎?”
聞烈的話把水寒拉回了現實。
“要,當然要。”
他來,本就是爲了砌上那堵被仲丘打爛的圍牆,他是來買一把砌牆用的抹泥刀的。
而孝天,就是毛遂自薦陪他來的,可不曾想,來聞氏鐵匠鋪閒聊了兩句,竟是直接就得知了兩個足以驚掉水寒下巴的消息。
想來我的身邊,還真是有不少深藏不露的人呢。
水寒暗自感嘆 。
……
水寒拿着抹泥刀心滿意足地走在街上,卻聽前方有十多人圍坐討論。
“聽說劉老漢一家三口在上次村民集體中毒的時候都被那個邪門的組織給殺害了,就死在桃源外面的小黑屋裡。”
“聽說那黑屋子後來還發生了火災,整個都被燒着了……”
“是啊,可惜了他們的那個小孫女啊,纔多大點孩子,就……”
“唉,聽說這劉老漢的老家本在那燕國薊城外的劉家莊,當年也是因爲躲避戰亂纔來到桃源,兒子兒媳都死在當兵的手下了,就落下這麼一個孫女,唉……”
“那老劉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回家鄉看一眼,本來都準備妥當要動身離開了,卻在這當口發生了這種事,真是天殺的狗東西,怎麼能下得去手?”
這聽上去像是尋常婦人聊起的瑣碎家常傳到水寒的耳朵裡,卻是格外的沉重,原來自己當日點着用以報信的黑屋子,裡面還有三具未寒的屍身。
“諸位老鄉,請問那劉老漢一家的屍身,現在何處?”
紅衣少年立於人羣側,恭敬作揖。
老鄉們並不認識這個少年,只是看他眼神誠懇,都不免從心底生出一些親近之感。
“怎麼,小夥子,你莫非與那劉老漢有舊?”
“倒也不是,只是聽老鄉們剛剛說劉老漢的家鄉在燕國薊城外的劉家莊,我過幾日剛好要去薊城,想來順帶也是可以讓他們一家埋骨故里。”
“哦,哈哈,小夥子看着不經事,心眼倒是很好啊。這劉老漢一家的屍身嘛,按桃源規矩,這種意外死亡的屍體都歸禮宗的慕容雪先生管,想來現在,應當是在禮宗吧。”
紅衣少年再作揖,而後昂首挺胸,大步而去。
……
禮宗。
青石地面,古樸勾欄。
“喲,稀客啊,怎麼,來找日初?”
水寒避開慕容雪八卦的眼神,俯身道:
“不是,我來找三具屍體。”
“哦?劉老漢他們家的?”
“是。”
慕容雪這下對眼前這個少年更有興趣了。
“你要他們做社麼?”
“把他們帶回故里,入土爲安。”
“此事本與你無關。”
“的確,可我做,只是因爲我想做,我覺得這樣做,可以讓我感覺舒暢。”
慕容雪聽了這話,愣了一下。
我做,只是因爲我想做,多麼愚蠢的話啊,在這亂世之中,哪有什麼隨性而爲,不過都是利益驅使罷了。
不過,像這樣愚蠢的話,倒是許久沒有聽到了呢。
慕容雪看着水寒,她感覺眼前這個少年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樣了,他的眼神不再是那樣的單純無邪,反而是增加了一些不可名狀的憂鬱感,似乎是從心底在爲了某件事情而悲傷。
不過出門遊歷一趟,這小子,倒是成長了不少啊。
水寒最終帶着一個罈子離開了禮宗,罈子裡面,裝着劉老漢一家三口的骨灰。
“別太較真了,這亂世本就是如此的。”
這是慕容雪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其實這話本不必說的,水寒心裡清楚,他從小就見過很多的死人,以後還會見到更多。
他並沒有覺得有多傷感,只是他現在想要去做這樣地一件事情,想要幫這已經絕後的一家完成他們生前最後的希望,然後,用自己的餘生,去不斷地修煉,至少要讓這種事,少發生一些。
已經有足夠多的家族,足夠多的姓氏永遠地埋沒在了這亂世紛爭之中,歷史甚至都不會留下他們影子,這樣的事真的已經足夠多了。
水寒又想起了在醉仙樓那段時光,曾經有一羣魏國的難民駐足於易水河邊,他們想要渡河討口飯吃,但是太守卻下令,亂箭射殺,那一日,易水河的河水都是紅的。
水寒不解爲何要如此,有老人一旁解釋,十多年前,也是有一夥難民進入了我燕境,那時的太守心善,就放他們進了城,不想那夥難民卻是敵國間諜,
他們入城後大肆燒殺搶掠,城中子民傷亡者不計其數,街道上血流成河,城外的敵軍伺機殺入,僅僅一夜,整個城池就由百姓安居之所變成了人間煉獄,其滔天罪行,已是罄竹難書。
後過了兩年,歷經血戰,又有死傷無數,城池才得以收回。
有了那次的教訓以後,每任太守但凡見到外來難民,皆亂箭射死。
這,也是爲了保住燕國民衆的安全。
水寒,愕然無語,有些事情,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駁,但他的心裡卻怎麼也無法坦然接受,爲何這世道會變成這樣呢?
明明是兩國相爭,死的卻是不相關的百姓,明明是兩派相鬥,死的卻是沒什麼干係的一家人。
擡眼望天,似乎這天上的雲也沉重了好多。
沉重的雲層之下,水寒手拿抹泥刀,機械式地堆砌着磚塊。
小子砌牆,這被砌上的,既是石牆,亦是心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