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如期而至。
身着胡服的兩個護庭衛打開了牢房,他們的表情冷漠,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表情。
他們面無表情地將水寒架了出去,將他帶到了一處小黑屋。
小黑屋很暗,只一盞燭火擺在正中的桌子上,光芒,微弱渺小。
走近桌子,才發現原來桌子邊還放着兩張凳子。
水寒被放在了凳子上,他目視着前方,前方,是一個黑暗的人。
黑暗的環境之中,這人穿着一身黑衣,看上去年紀不大,卻是目光陰沉,面無表情,雙手交叉支撐着下巴,一動不動,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如果不是這一盞微弱的燭火,水寒甚至根本不可能察覺到此刻正有一個人坐在他的對面。
兩個押送人員迅速離去,房間內很快就只剩下黑衣和水寒兩個人。
兩人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審訊我的人就是你?”
先開口打破沉默的卻是水寒。
水寒雖然不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但他卻就可以斷定,他是護庭衛的人,而且在護庭衛之中的職位,肯定不低。
“是。”
黑衣人聲音沉穩,語聲之中卻帶着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僅僅這一個是字,就已經讓水寒感覺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看來,絕對是刑訊的老手。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秦舞陽,是護庭衛的刑訊官。這次接到命令,來問你關於弒殺國君的相關事情。”
名爲秦舞陽的黑衣人說話之時毫無情緒。
水寒不確定這是不是因爲受過專業的訓練,但是自家國君在本國的王宮之中被一個外人輕易殺死,這種事情說出來,應該是這種毫無波瀾的語氣嗎?
至少在水寒看來,是不應該的,一股奇怪的感覺浮上水寒的心頭。
但,話還是得回。
“不是我乾的。”
“具體說說。”
水寒隨即將自己進入大殿發現老燕王屍身後來被護庭衛抓個正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秦舞陽聽着,他的雙手依舊交叉,依舊撐着下巴,面部的表情卻是產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這聽上去很像是栽贓陷害。”
秦舞陽聽完水寒的坦白講述,很隨意地說道。
讓水寒意外的是,這秦舞陽明明是在審訊自己,但他和這位審訊者對話的狀態,卻更像是在單純的聊天,而且,還是那種很交心的聊天。
秦舞陽卻全然不去理會水寒的想法,他只是自顧自地思考着。
他當然不會去在意,因爲這就是他一貫的審訊風格,他的風格並不是和對方去交心,去聊天。
他之所以現在和水寒處在聊天的狀態,是因爲他很確定一件事,那就是水寒沒有說謊,並且他很樂於去坦白事件的始末。
在這種情況下,聊天,無疑就是最有益於問出更多細節的審訊方式。
秦舞陽是整個護庭衛之中最爲老練的刑訊人員,雖然他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但是他是刑訊天賦是從孃胎裡帶出來的。
他是天生的刑訊師,這一點護庭衛的所有人都一致認可,畢竟是秦開將軍的孫子。
當年秦開爲將之時,就以斷事知人而聞名七國,這種血脈流傳的天賦,旁人實在是羨慕不來。
不過現在看來,找秦舞陽來審訊水寒,似乎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這個白衣少年,怎麼看,都是很樂於完全坦白的良好態度。
對他,甚至都不用什麼審問手段,直接問,便可以問出一切事情的始末。
水寒道:
“的確,我覺得四喜公公和燕青公主的嫌疑最大。
我剛剛在牢裡的時候曾經把這兩個人代入進去推演過,但卻有一個漏洞我沒法想通。”
聽到這話,秦舞陽再次確認了水寒的坦誠態度。
這小子看上去不僅很坦白,而且自己還很想去知道事情的真相,甚至還獨自做了推演,而且他所說的話,和他的行爲神態,都完全不像是在表演。
完全就是一個被栽贓嫁禍卻又非常不甘的受害者形象。
“看起來這小子確實是被人下套了,可幕後之人又是誰呢?”
秦舞陽心中產生了一些動搖,不過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依舊穩如泰山。
他道:
“什麼漏洞?”
“那就是動機,我有什麼動機去殺死燕王呢?如果我沒有動機,那麼栽贓給我這個行爲,可就實在太愚蠢了。”
“你有。”
“有什麼?”
“你有動機,而且有絕對的動機去殺死大王。”
然後,水寒就從秦舞陽的口中得知了這個動機,這個令水寒感到萬分震驚的動機。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原來真的就輸那個最有理由殺死老燕王的人。
…………
“聽說,你是逍翼的兒子?”
“是。”
水寒確實是認了這個身份,所以纔來到燕國王宮的,這件事,他身在燕王宮,就不得不認。
“那你也就是逍廷的孫子。”
“是。”
這很明顯是一句明知故問的廢話,但秦舞陽卻問得很認真,就好像這是什麼很關鍵的問題一樣。
水寒莫名其妙,問道:
“怎麼,我的身份和我的動機有關係嗎?”
秦舞陽的眼神突然變得十分犀利,他很仔細地盯着水寒的臉,每一分,每一寸。
那一雙眼所透射出來的光芒,似乎要穿透水寒皮囊之下的靈魂,將他從內到外徹底地撕裂。
他道:
“有,當然有。
因爲逍廷,當年就是被大王秘密處死的,而逍翼,一直都想殺死大王爲父報仇,但他是蒼陵的隊長,蒼陵以守護人界爲己任,只斬妖不斬人,故而也就一直隱忍不發,直到後來蒼陵覆滅,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他隱忍不發,卻可以讓別人發,而最好的對象,就是自己的直系血脈。
所以如果你是逍翼兒子,也就是逍廷的孫子,那麼你的作案動機,就是爲你的爺爺報仇,而那個指使你的人,或者說那個從小就給你灌輸觀念的人,就是你的父親,前蒼陵隊長,劍神逍翼。”
“什麼?!”
水寒激動得站了起來,他看着那一雙交叉的手背後的犀利眼神,久久,那眼神依舊犀利,毫無動搖,水寒的心中咯噔一聲。
原來如此,原來他先前一直無法填補的漏洞,竟是以這種方式被填補起來的。
水寒在觀察秦舞陽,秦舞陽也在觀察水寒,此刻,秦舞陽也已經做出了判斷。
這小子,沒有說謊,他就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棋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