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原坐在車裡低着頭一言不發。
倪琨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着她,想安慰她卻又不知能說什麼,只能狀若自言自語地說:“想哭就哭出來吧,沒人會笑話你。”
鍾原將臉扭向一邊,還是沉默不語。
氣氛突然有些冷場,車裡的溫度也憑空降了幾度。
倪琨尷尬地笑笑,然後硬着頭皮繼續說:“其實咱倆那次撞車並不是第一次見面,我們原來就見過。”
聽到他的這句話,鍾原將頭擡起來,有些詫異地望着他,使勁想卻想不出來他們更早之前究竟在哪裡見過面。
“在唐淵的葬禮上。”倪琨好像她心裡的蟲子,一句話就點出她心裡的疑惑:“我記得你的頭髮很長,你用石頭砸他的墓碑。那應該是我第一次見你吧!”
不知爲什麼,雖然沒有見到她的臉,他卻依然對她那一頭如瀑布、如錦緞般的黑色長髮記憶猶新。
雖然那時的她像個瘋子,但是他卻絲毫沒有在心裡鄙夷過這樣一個女人,他能感覺到籠罩在她身上的悲傷,在那個地方,在那個時間,她真誠又瘋狂的舉動比那些西裝革履,佯裝悲哀的人要高尚的多。
可是鍾原對他依舊沒有什麼印象,她本身就是臉盲,那天的事在她的記憶中成了支離破碎的畫面,透着那種暗暗的死灰,猶如一個頹廢又絕望的畫家撕碎一地的畫片。
鍾原覺得冷,不由自主抓緊自己的領口,倪琨看看她,將空調的溫度又調高几度。
“其實我後來還見過你一次。”記憶的閘門一旦被打開,一切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你還記不記得去年的這個季節,天也是這麼冷,風還特別大。那天早上下着小雨,你進了一家酒吧,張口就要酒喝,後來我不給你了,你就走了,還吐了一口血。”
那天的她也披着一頭烏黑的長髮遮住臉,他其實當時就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悲傷,卻沒有想過自己曾經見過她。
鍾原將臉擡起來,努力控制自己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將車窗放下,深呼吸了幾口寒冷的空氣這才說:“我就是那天接到的電話,知道樂意出事了。我不知道怎麼辦,也不知道能跟誰說。對不起,靠邊停車,我要下車。”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她就是這麼倔強這麼驕傲,就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軟弱的樣子。
倪琨卻沒有停車,也沒有降速,依舊刺激她:“爲什麼不告訴小園,你的姐妹那麼多,你沒有必要自己扛。”
“我怎麼跟她們說?”鍾原使勁咬着自己的虎口,用殘存的意志控制自己的情緒,其實一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將這個噩耗告訴小園。
“那你就自己扛嗎?你扛的下去嗎?”
倪琨突然特別心疼這個倔強的女孩子,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熬過來的,他看的見她眼底閃動的淚光,但是卻並不是抱着同情的心態來說這句話。
他知道,對於這樣一個女孩,同情兩個字是對她的褻瀆。
她本是那清澈柔和的高山流水,卻一次次逼着自己變成堅不可摧的冰。
“扛不下去怎麼辦?誰讓我是老大呢?扛不下去也要扛!”鍾原終於回了他一句,然後突然爆發般大吼起來:“停車!我要下車!”
再不下車她一定會崩潰了。
倪琨卻沒有說話,沒有減速,甚至沒有看她,而是一把伸出手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心裡。
他的手指很長,很柔軟,無數人都讚歎過這雙美麗的手,鍾原每次跟他說話或是吵架的時候,目光總是不由自主落在他的手上。這雙手總是讓她想起“不食人間煙火”這句話。
可是他的手卻特別有力量,讓她掙脫不出來,好像一張網讓她想掙扎卻難以擺脫,只能慢慢平靜下來。
倪琨這才把車慢慢停下轉過臉:“沒有一個人必須承受一切,也沒有一個人就該揹負一切的。你已經證明過很多次你有多優秀,你有多不服輸,但是就算你再獨特也沒有必要現在繼續堅強。你是一個女人,在你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有權利哭出來,我陪着你。”
聽到他的這句話,一直繃着不哭的鐘原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從一開始的隱忍抽泣變成嚎啕大哭。
從兒時以來鍾原從未這樣痛快的哭過,她像個孩子一樣將所有的委屈與壓抑一股腦全部都哭在了倪琨的臂彎裡。
倪琨摟着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
其實一開始他也是手足無措的,這輩子他還真的沒有這樣安慰過別人,因爲他可以永遠高高在上地帶着一種悲天憫人的高貴姿態來爲別人解惑。他可以用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敏銳又智慧的勸解着任何人,可是這一次感覺真的完全不一樣。
他突然沒有了那種置身世外可以看得清楚可以指點迷津的上帝視角,而是突然變得有些笨拙,除了抱着她,他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哭了許久,鍾原這才慢慢收拾情緒,然後緩過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推開他的臂彎,然後強行止住哭泣。
反倒是倪琨沒有緩過神,突然間自己的懷抱裡空蕩蕩的,他的手臂都不知如何安放,只好自嘲地笑笑,然後再次發動汽車。
“我先回單位吧,把我放地鐵口就可以。”
就這麼在他的面前哭泣,鍾原覺得十分尷尬,氣氛又莫名變得曖昧,讓她渾身不自在。
倪琨卻搖搖頭:“先去吃午飯吧。”
鍾原剛要拒絕,倪琨卻用一種溫柔而不容置疑地口氣說:“今天你要聽我的!”
一直以來他倆總是針尖對麥芒,誰都不服輸,但是每次倪琨還是不由自主的低頭,可是今天他卻不容她質疑。
鍾原不再說話,其實她真的飢腸轆轆了,哭了許久真的耗費了很多體力。
不知怎麼今天的倪琨讓她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他不再耍少爺脾氣,不再像那個吃了防腐劑的富二代少爺,而是變成另一個人。
雖然那句話說出來帶着濃濃的大男子主義風格,但是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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