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
回去的路上,東瑗的胸腔似沸水滾滾,翻江倒海的鬧騰着。
她從來不知道生活裡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到了盛府的時候,她的臉色更加不好。盛夫人瞧着,再也忍不住問她:“阿瑗,你可是有什麼事?”
東瑗走的時候情緒不佳,盛夫人雖然沒有問,背後卻叫人去查查。得知薛江晚回去給鎮顯侯府的老夫人請安,盛夫人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卻又不知道哪裡不正常,所以問東瑗。
靜攝院其他姨娘們規規矩矩的,只有薛江晚比較異常,盛夫人自然以爲是薛江晚又鬧事,令東瑗爲難,東瑗的臉色纔對如此不對勁。
“沒事,沒事!”東瑗忙笑着,語氣也輕鬆起來,“可能是路上顛簸的,心口悶得慌。我歇會兒就沒事。”
盛夫人見她還是不肯說,就真的擔心起來。
難道是什麼大事?
可又不能強迫東瑗說點什麼,她只得嘆口氣:“你這孩子,身子骨越來越不好,一點顛簸都經不起。快回去歇了吧。”
東瑗笑笑道是。
這一天,她覺得特別漫長。
到了晚夕,盛修頤回來得特別晚。內院都落鑰了,他只是吩咐來安告訴門上的婆子一聲,就歇在外書房。
東瑗早就吩咐婆子們給盛修頤留門,聽到來安的話,她愣了愣。
羅媽媽和橘紅沒有回來,薔薇又不在身邊,東瑗真正親近的人一個都沒有。尋芳和碧秋、夭桃幾人雖然新近得勢。卻沒有羅媽媽等人跟東瑗的感情深厚,她們不敢妄自上前勸慰東瑗,於是都不說話。
靜攝院一時靜悄悄的。
碧秋見東瑗獨坐,就問她要不要散發洗漱。
東瑗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神飄忽,脣色蒼白,有種怨婦的暮氣。頓時就煩躁起來。她吩咐尋芳和碧秋:“叫婆子們提了角燈,咱們去外院接世子爺!”
明知角門上有人等,世子爺還要歇在外院,這表明他今日不想回來。
雖然不知道原因,尋芳幾個卻覺得東瑗這樣不饒人般闖過去找世子爺極爲不妥。
幾個人想勸。可她們到底是丫鬟,不是大奶奶身邊的老媽媽,輪不到她們來說世子爺和大奶奶的話。所以一個個忍着了,順着東瑗去了外院。
知道盛修頤歇在外書房,盛樂郝正好有點學問上的事跟爹爹說,就抱了幾本書跑過來求教。
父子倆在內室說得正起勁,就聽到外面來安驚愕的聲音:“大奶奶…..您……”
盛樂郝看向父親。目光裡帶了幾分詢問。當他看到父親脣角微翹,有着幾分愉悅時,盛樂郝又收回了目光。
他起身,笑道:“爹爹,母親大約是有事,孩兒先回去了……”
盛修頤沒有挽留,囑咐道:“早些歇息,你還有兩年多的功夫唸書,不用太累着。”
盛樂郝笑着道是。
他仍是覺得苦澀。跟他同樣身份的朋友。他也結識了幾個。同樣公侯之家的嫡長子,絕對不會像他這樣努力唸書的。這等身份下,只有庶子纔會想着通過科考來尋找出路。
偏偏他卻不同。
雖然父親一再保證,將來家業會傳給自己,可盛樂郝仍是不放心。
父親能做主麼?
祖父對他那麼討厭,又特別喜歡誠哥兒……
雖然大家知道他母族被誅。同樣也知道盛修頤特別看重他這個兒子,所以當着他的面,無人敢輕瞧他。至於背後如何議論他,盛樂郝並不想知道。他從小就沒覺得自己比庶子多點什麼。
在祖父面前,他還不如貴妾所生的盛樂鈺。
郝哥兒並不恨盛樂鈺,哪怕盛樂鈺活着的時候得到那麼多寵愛。他也不嫉妒盛樂鈺的寵愛。這些是大人們給孩子的,盛樂鈺也跟自己一樣無辜。倘若他遷怒盛樂鈺,那麼他和自己憎恨的祖父又有什麼區別?
這是主要原因,盛樂郝總覺得他是被盛昌侯遷怒的,所以他絕對不會變成自己憎恨的人一樣。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令他不嫉妒不憎恨鈺哥兒:盛昌侯最是看重規矩,就算盛樂鈺將來再出色,他永遠沒有機會繼承祖業。因爲他只是個庶子。
這一點,盛樂郝很放心。
跟一個沒有利益衝突的弟弟去爭,盛樂郝會看不起自己。他的父親滿腹才華,韜光養晦到三十歲。他最佩服的就是父親的那份謀略與忍耐,對世間萬物心懷感激,懂得取捨。他很想像父親一樣,而不是像祖父一樣。
將來他通過科考換取的不是高官厚祿,而是一份可以像父親一樣忍耐的資本。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
倘若薛氏進門生下的是一個女兒,盛樂郝會覺得更好。
也許他所面臨的壓力要小很多。
不管祖父願意不願意,他都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嫡子。可誠哥兒出世了,父親的兒子有兩個,這讓盛樂郝對前途頗感危機。
心思盤旋着,盛樂郝已經起身告辭,他要出門,就和薛氏擦肩而過。
薛氏笑着和他打招呼:“郝哥兒在爹爹這裡?”
盛樂郝道是:“孩兒睡得晚了些,聽說爹爹纔回來,過來給爹爹請安。”
東瑗沒有多問,笑着讓他過去。
盛樂郝卻停住了腳步,問道:“母親,好久沒見到誠哥兒了,他最近還好麼?”
自從誠哥兒被盛昌侯霸佔,盛樂郝幾乎沒怎麼見過誠哥兒。聽到他問起,東瑗笑道:“他又長胖了些,如今會說幾個字了。明日郝哥兒去看看他吧。”
盛樂郝道:“明日母親和爹爹、祖父祖母都要去替太后娘娘哭孝,誠哥兒是喬媽媽帶着吧?孩兒沒事。去陪誠哥兒玩成嗎?”
雖然東瑗他們明日一整日不在家,可羅媽媽和橘紅明日一早就要回來了,東瑗倒是不擔心誠哥兒。
可盛樂郝的好意,她又不忍心拂了。
她若是拒絕了郝哥兒。只怕郝哥兒以爲自己戒備他,害怕他害誠哥兒。這樣,不僅僅傷害了孩子的自尊心。也毀了他和繼母之間難得維持的信任。
東瑗說好:“明日我叫人把誠哥兒接回楨園,郝哥兒唸書累了,就去陪誠哥兒玩。”
盛樂郝這才心滿意足走了。
盛修頤一直站在旁邊,含笑看着東瑗和盛樂郝說話。
他喜歡東瑗和孩子們的相處方式:他們都很順其自然,沒有任何一方刻意去巴結。
他不喜歡那樣。他既想孩子們和東瑗相處愉悅,又不想他們任何一方去委曲求全。
盛樂郝出去之後,東瑗的臉就落了下來。
“天和。我不喜歡你如此行事……”片刻,東瑗道。
盛修頤苦笑。看來她是要說也蓮和忽蘭兩位公主的事。
不是盛修頤不想告訴東瑗,他只是想把問題用最保密的方式解決。畢竟和他國公主有過接觸,將來會成爲他政治路途上的一條荊棘。
倘若陛下信任他,什麼事也沒有。
等到陛下不信任的時候。這可能就是政敵栽贓他通敵叛國的最可怕證據。盛修頤凡事都會做最壞的打算。
陛下的不信任,就會有各種莫須有的罪名出來。
他想了想,對東瑗道:“既然你出來了,還是回院子再說吧。”
說罷,他就要起身。
東瑗去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盛修頤微愣。他還記得當初秦奕有事,叫他去幫忙,東瑗也是這樣拉住他,令他心頭酥軟。
他看着她。只見她眼波里沒有懷疑的氣憤,而是閃爍着璀璨淚珠。盛修頤轉身,她就順勢撲在他懷裡,像個孩子般哽咽道:“陛下的事……四皇子的事,我都知道……天和,你承受了太多…….我不喜歡你這樣。我應該和你一起承擔。卻傻傻的矇在鼓裡,什麼都不能替你做…..如今,你又這樣……”
盛修頤只覺得胸膛被什麼擊中,汩汩流淌着暖熱的感動。
他伸手摟了她,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安慰着她:“沒事。”
東瑗卻哭起來。
她心裡對往事不是沒有過假設。
試想,如果一個女人抱着一個孩子過來,對她說那時盛修頤的孩子,而且那個女人曾經還和盛修頤有過解釋不清的糾纏,東瑗會怎麼想?特別是在那個沒法驗證父子關係的年代。
她肯定會懷疑,甚至會向盛修頤求證。
男人對這種事,更加難以忍耐。
可是盛修頤全部一個人承受下來,他還真的弄了個皇子來堵住元昌帝的嘴。東瑗知道,事情處理起來,定是各方的壓力和算計。
那時她在月子裡,盛修頤連個懷疑的冷臉都沒有給過她……
而她不過是聽了旁人幾句閒話,居然就懷疑盛修頤真的有個外室。
東瑗爲自己感到羞愧。
在這場婚姻裡,她付出的遠遠不及盛修頤付出的多。
想着,眼淚就似斷了線的珠子,簌簌滾落,再也難以停下來。
東瑗趴在盛修頤懷裡,哭得像個孩子般。
盛修頤卻笑起來,輕輕摟着她,直說沒事,心卻是甜的。
東瑗雖然有時候什麼都不問,大是大非面前卻分得很輕,這讓盛修頤覺得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
“還哭?”他在東瑗耳邊柔聲道,“不回內院了嗎?再不回去,明日定有閒話的……”
東瑗這才微微止了哭,從他懷裡離開。
“果然,只怕閒話!”盛修頤大笑着,猛地將她抱了下來,一條腿擡起,將書案上的東西全部拂在地上,順勢將東瑗壓在書案上。
東瑗都來不及驚呼,脣就被他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