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大事,養在深閨的東瑗一概不知,她只是關心些家宅小事。
在祖母那裡吃了烏雞,次日薛老侯爺下朝後臉色不虞,聽祖母屋子服侍的紫鳶說,老侯爺下朝回來,神色不善,遣了屋裡服侍的大小丫鬟後,把一隻青花瓷描金茶盞給砸了。
可東瑗去請安,老侯爺依舊笑眯眯的,很慈愛跟她說起練字,還說她的字體蒼勁沉穩,小小年紀如此心胸,很是難得,又叫老夫人把內書房的一塊硯臺賞了她。
老夫人笑:“侯爺捨得啊?當年世子爺要,您可是沉着臉不答應的……”
有東瑗在場,老夫人稱鎮顯侯世子薛子侑爲世子爺,而不是侑哥兒。
薛老侯爺莞爾:“還能帶到棺材裡去?賞了瑗姐兒,把字練好……”
東瑗滿頭霧水接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那是曾祖父留給祖父的,祖父向來看重,有次丫鬟收拾書案時,不慎用鎮尺撞了下,老侯爺當即罵那丫鬟笨手笨腳,遣了出去。
她頓時覺得這硯臺炙手,拿回來也不敢用,叫橘香收在箱籠裡。
又過了一天,東瑗早上去給老夫人請安,屋子裡服侍的寶巾攔了她:“九小姐,侯爺病了,在老夫人這裡靜養,吩咐了誰都不見……”
昨兒瞧着氣色還不錯,怎麼今日就病了?
東瑗擔憂問:“請太醫瞧了嗎?是什麼病,開了什麼藥?”
寶巾正要說,內室的氈簾一撩,穿着蔥綠色掐牙綾襖的寶綠走出來,笑盈盈望着東瑗:“九小姐,侯爺讓您進去……”
寶巾便退到一旁。
東瑗脫了青石羽緞披風交給自己的丫鬟橘紅,寶綠幫她褪了足上的木屐,小丫鬟撩起氈簾,兩人進了老夫人的臥室。
牆角擺了一盆含苞盛綻的臘梅,修剪非常整齊。那花盆雪色瓷片,用硃砂描了血梅凜然,襯托着臘梅的虯枝,格外醒目。
老侯爺穿了件家常灰鼠皮裘襖,依偎着銀紅色彈墨引枕看書,老夫人坐在一旁,用銀筷撥弄着銅手爐裡的灰,看到她進來,老侯爺和老夫人都笑了笑。
東瑗微愣,不是生病了嗎?
老夫人手腕上帶了串香檀木雕刻的成十八羅漢的佛珠,從寬大袖底露出來,靠近便有幽靜的檀香。
“來,到祖母這裡來……”老夫人總是用哄孩子般的語氣跟東瑗說話,顯得很溺愛。
她笑盈盈坐到了老夫人身邊。
老夫人拉過她的手,有些心疼:“手這樣涼,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捧個手爐?橘香定是偷懶,不知照顧你……”
東瑗笑:“沒有,橘香姐姐讓我抱着手爐……就幾步路,哪裡就凍死我了?捧着麻煩,我沒要……”
老夫人嗔怪着說了聲這孩子,就讓寶綠拿了個小巧銅手爐給她。
那手爐不過蘋果大小,比家裡平常用的小巧精緻,四周雕刻着盤螭紋,手爐柄上還有一塊雪色的暖玉,貴重華麗,東瑗眸光微亮。
老夫人見她喜歡,就笑道:“好玩吧?”
東瑗連連頷首,注意力從老侯爺身上轉移到了銅手爐上。
“這是西邊的天羅國今年新進貢的。這銅和暖玉都是從雪山底下挖出來的,就算沒有銀炭,銅爐本身也暖和。總共才七個,太后娘娘兩個,皇后娘娘兩個,咱們家貴妃娘娘和盛貴妃娘娘各一個,大公主一個。貴妃娘娘嫌太小,昨日侯爺進宮,特意招侯爺去內殿,讓侯爺帶回來給家裡的姐妹玩……你拿着吧。”老夫人笑着解釋。
東瑗心中微動,她忙推辭:“太貴重了,我要是弄壞了,辜負了貴妃娘娘的厚愛……”
她語氣裡有些嬌憨,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可背後微寒。
老侯爺明明身體健朗在家裡看書休息,卻稱病不上朝;貴妃娘娘昨日招老侯爺進宮,賞了這麼貴重的手爐給家裡姐妹,老夫人還留給她……
難道……
自從知道家裡有個堂姐是太子的良娣,東瑗心中便隱隱不安。
後來新帝踐祚,堂姐封了貴妃,她心中明白一件事:她們這羣姐妹裡,總有人要送進宮去,代替貴妃娘娘,爲宗族固寵。
三年前,比東瑗大兩歲的六姐薛東瑤嫁了,排除了一人;前年七姐薛東悅也嫁了;去年,只比東瑗大十個月的八姐薛東馨也出閣了,家裡待嫁的嫡女就只剩下十七歲的五姐薛東蓉、東瑗和十二歲的十二妹薛東琳、
選秀是登基三年之後,第四年的五月,也就是明年五月。
而東瑗,正好明年及笄。
薛東琳年紀太小,符合進宮條件的,只有她和五姐薛東蓉。
她心中猜測着,進宮的人,最大可能是五姐。五姐曾經定親的人家被滅族,她的親事就一直沒有着落。
可仔細一想,就能明白是薛家在找藉口把薛東蓉留到新帝選秀。
而薛東瑗也一直沒有說親……
她亦不敢肯定排除自己進宮的可能性。
她容貌出衆,比五姐妍麗,更加容易獲得聖寵,爲家族添榮耀。
東瑗捧着手爐,手指微緊。
五年前她睜開眼,知道自己穿越到了等級制度森嚴的古代,躺在牀上消極了兩月,心中是有怨懟的。
後來,她身邊的丫鬟杜梨去端熱水,半天氣哄哄回來,說小廚房封火了,只剩下半盆。
還對另外一個丫鬟木棉抱怨說:“……倘若摔死了,咱們回五夫人屋裡,不說錦衣玉食,至少不會這樣受人白眼!平白無故,我們苦命受她牽連。”
最後,還把那半盆熱水給潑了……
小丫鬟們個個凝神屏息不敢出聲。
木棉勸她別生氣。
東瑗已經睡下了,卻一個骨碌爬起來,吩咐木棉:“伺候我洗臉吧!”
木棉詫異,她明明聽到了杜梨的抱怨。
杜梨也微訝。
見她們倆不動,東瑗又叫了旁邊粗使丫鬟端水來。那丫鬟結結巴巴說沒熱水了……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季節,沒有熱水怎麼洗臉?
東瑗重複了一遍:“去端水來我洗臉!”
杜梨以爲東瑗是挑釁,冷哼了一聲,出去端了盆冰涼刺骨的冷水進來,斜睨了她:“九小姐,您也忒不懂事!天這樣寒,把我們不當人使,任着自己的性子來!”
東瑗好笑,伺候她洗臉就寢,不是杜梨作爲貼身丫鬟應該做的嗎?怎麼還責怪東瑗故意刁難?
東瑗笑了笑,自己拿了帕子,沾着那寒水洗臉。
刺骨的寒意順着臉頰,沁入心脾。她也瞬間醒悟過來,怨氣不能給她帶來任何好處,唯有改變,順應這個時代的規則,纔可以活下去!
連個丫鬟都敢欺負她!
洗完臉,她冷冷將帕子摔在臉盆,濺了杜梨一身的水。
杜梨尖叫,要不是木棉拉着,大約會跟東瑗吵起來。
東瑗則看也不看她,直徑上了牀。
霜重漏深的冬夜,她躺在牀上睡不着,仔細謀劃着如何把屋裡這些吃裡扒外的人解決。
這纔有後來老夫人遣湯媽媽、賣木棉杜梨的事。
她一點點努力,不急躁沉住氣,獲得老夫人的認可、好感、喜愛,以至於今天的溺愛。
老夫人最初用深慮的懷疑眼光打量她時,她不氣餒慚愧;如今老夫人溺愛她時,她亦不自傲忘形。
用心換心,老夫人喜歡她,她也是真心孝順,時時想着老夫人。
後來老夫人越發溺愛她,大約是年紀大了,慈悲心越發濃郁,身邊又是這麼個聰慧的孫女,自然就不再顧忌什麼疼愛均分,不讓其他孫女拈酸吃醋的規矩。
而東瑗也越來越覺得老夫人像她前世的奶奶,很是孝順。
雖然她的孝順總是送些小吃食、小玩物。
老夫人什麼都不缺,亦不在乎東西。能時刻想着,這份真情實意打動她而已。
她遇事沉得住氣,平常總是淡然幽靜,直到此刻老夫人把貴妃娘娘賞的銅手爐給她,她的心才一瞬間煩躁不安。
老夫人寵愛她,不代表觀念跟她一樣。
東瑗是新世紀的職場小白領,來到這個時空這些年,她早已逼迫自己認命,順應這個時代的法則。可她對婚姻是有底線的,第一條就是不入宮門。
古代婚姻對女子是不公平的,三妻四妾的法度更是對女人身心的迫害。
而皇宮,把這種迫害誇大到了極致!
近百佳麗爭寵……
想想都骨頭裡發寒。
倘若她早生幾年,能嫁給太子,將來母儀天下,或許她願意忍受慘無人道的宮廷生活。可太子比她大十歲,早已娶妻,而今也封了皇后。
東瑗進皇宮,只是皇帝的妾。
她倘若端莊賢德,偱於禮教,皇帝會厭煩。這些皇后才應該有的品德,她一個妾端起來,可笑又可怕。皇帝是君主,亦是男人,哪個男人真心喜歡女人帶着禮數的木訥面具?
倘若她妖嬈嫵媚,不遵禮教,又是這天成的狐媚模樣,皇帝如果不能自控,過度寵愛她,御史參她一本妖姬佞妃,她死無葬身之地!
可老夫人是古人,她自小受的教育裡,皇妃是人上人。就是老侯爺見了貴妃娘娘,都要三拜九叩。能進宮,是女人最頂端的前程。
進宮爲妃就是莫大的榮譽,是極佳的機會。
老夫人不會因爲溺愛她,幫她爭取這個機會吧?
想到這裡,東瑗心底再也靜不下來,似春燕輕掠過湖面,陣陣漣漪。她不禁望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慈愛問她:“怎樣,這手爐是不是輕巧又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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