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我被蘇童接回了家,她幫我請了半個月的假,還有她自己。
她說:“這半個月要好好養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當她說出那句話時,我接口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她眉頭緊鎖起來:“還努力?再努力你的小命就沒了!下次你要是再做這種蠢事,我就……”
“你就怎樣?”我笑着問。
“我就給你好看。”蘇童嬌嗔地說。
“你就是好看,給不給我都好看。”
“你就貧嘴吧!你知不知道你是做過腎移植的人?你知不知道血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的命都來之不易,你不珍惜也得考慮考慮哥哥的感受,你要是……”
沒等她說完,我就嘆了口氣道:“哎呀,媳婦又開始管老公了!真沒天理,這要是在古代,我非休了你不可。”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美的你吧!誰是你媳婦,也不照照鏡子,就你長的那個樣……”
我一把抱住了蘇童,緊緊的,生怕她跑了一般。
“蘇童。”我溫柔地說。
“嗯?”蘇童羞澀地低下了頭。
我的指尖遊走在她鬆軟且帶有清香的長髮裡。她靜靜地任我摟着,把她的頭枕在我的左肩上。
我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遊蕩在我的肩頭,她的雙手不緊不鬆的纏繞在我的腰間。
“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發自內心的輕柔地說。
“那可得看你表現,你若再做這種傻事,我就離開你,讓你永遠都找不到。”蘇童像是生氣般地說。
“不會了,我再也不做傻事了。”我在她耳邊輕聲耳語着。
“好,你記住今天你答應我的話,你得說話算話。”
“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我再也不做傻事了,我得留着這條命陪着你,直到我們垂垂老矣,直到我們滿頭白髮,我要給你幸福,給你我的一切。”
“這算什麼?求婚嘛?說得這麼肉麻!”蘇童害羞地說道。
“我們結婚吧!好不好?”我略帶懇求地說。
“纔不要,你連一句‘我愛你’都沒說過,就這麼嫁給你,我虧死了!”蘇童一把把我推開,烏黑的頭髮散落在腰間。
“我愛你,蘇童。”我上前抓住蘇童的雙手,深情地看着她。
“鬼才信你!這麼多年都沒說過。”說完小跑似的跑去廚房。
“今晚給你燉烏雞湯。”
“又不是坐月子,喝什麼烏雞湯?……我想吃藤椒火鍋!”我朝廚房大聲喊去。
我欠蘇童的,絕對不僅僅是一句“我愛你”。
有這樣一種人,你跟她在一起,天生就是虧欠了她。無論你對她有多好,都不足以彌補這種先天的虧欠。
就像蘇童對於我。
記得,我們第一次在孤兒院見面時,這種虧欠就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我跟哥哥天生長得一模一樣,親爸親媽都難以分辨。
可是,蘇童就能分出我倆。
那時,蘇童才四歲,還不懂事。可她就是能分辨出我跟哥哥。
她害怕時,總是用她瘦小的右手牽我左手的小拇指,躲在我身後,卻從不會錯牽哥哥的手。
很多年後,蘇童仍舊保有這個習慣,逛街時總是愛牽我左手的小拇指。
我問蘇童:“你怎麼就能分出我跟哥哥呢?”
蘇童說:“不知道啊!我就是能感覺出來哪個是你!”
蘇童,你是天使!是來拯救我孤單靈魂的天使。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沒有你,我的生命就不會完整,沒有你,我的愛要說與誰聽?
如果命運對我有所不公,我願意原諒它,因爲有你!
半個月後,我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也和蘇童朝夕相處了半個月。
至於結婚的事,我沒再提過,“我愛你”之類的話也沒再說過。我感覺我們就像老夫老妻一樣,把日子過得平淡如白開水。
回到醫院後我去看了那個人,他卻已經出院了。
我問曹主任:“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
曹主任說:“一幫小弟天天來作妖,再不出院這個科室怕是沒人再敢住院了!”
我“哦”了一聲。心想,敢情我救的是一大哥呀!
這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還是造孽深重啊?
天曉得吧!
兩個月後的一個清晨,我一如既往在街邊吃完了早餐,去醫院上班。
在醫院大門口,一輛黑色大奔攔住了我的去路。
正當我疑惑時,車上下來一個人,西裝革履的。
不是別人,正是我救的那個中年男子。
“韓小北醫生?”這個左臉上有一道深深刀疤的男人向我伸手問好。
“我叫陳庭偉,大家都叫我老疤。”這個人自我介紹了起來。
“哦,我叫韓小北。”我一時還不知道怎麼跟這個“大哥”打交道。
“謝謝你救了我的命!”那個人禮貌地說。
說實話,他給人的印象和混混完全沒有半點關係,除了臉上那道刀疤。
“手術是曹主任做的,你要感謝就去感謝他。”我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我得上班去了。”說完我徑直向外科大樓走去。
“可血是你的!我身體裡流着你的血!”他在我背後大聲喊着。
我沒理會,還是少惹爲妙。
“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大哥,我這條命歸你了!”他在我背後狂喊着。所有上班的同事都聽得清清楚楚,紛紛扭頭向我看來。
這下我在醫院的名氣大了,我暗自嘲諷自己。
之後的幾天裡,每天早上這個人都會出現在醫院門口。我不理他,他就知趣的走。
可總這樣也不是辦法。早晚整個醫院的人都會知道有個大哥天天在門口堵我。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有些人,纔不管你什麼原因,他們巴不得看出你的好戲,越精彩越好。最好是曲折離奇,跌宕起伏的那種故事情節,要不然就沒有了可觀賞性,要不然就沒有了茶餘飯後,閒來無事時的談資。
比如“年輕醫生捨命救人,反被賴上無法脫身,每日提心吊膽,無處藏身”之類的。
一想到他們茶餘飯後就會拿出此事八卦一下,我就一個腦袋兩個大,腦袋像是那個快要爆炸了的高壓鍋。
“那個什麼偉啊!”我忍無可忍,當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決定快刀斬亂麻,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情。
“叫我老疤就行,北哥。”
我牙根一陣痠疼,鬧哪出啊!
“你多大歲數了?”我問。
“38。”他答。
“我今年才31,你管我叫哥!你都快四張的人了,你也好意思叫得出口?”
“我命都是你的了,叫你一聲哥不過分。”他倒是不介意認我這麼小的一個小哥哥。
“叫我小北,好不好?”我氣惱的說。
“好,小北哥。”
哎,我去!這是要氣死我的節奏啊!
“行,你願意咋叫就咋叫好吧!我拜託你一件事唄,以後別再來醫院堵我了,我要上班的!你這樣會嚇到我的,明白嘛?”
“我不是混社會的。”
“那你是什麼?整天一幫小弟前呼後擁的,搞得病房裡都沒人敢住院了!”
“這幫小子就是來問我到底是誰幹的,非要替我報仇去。回去我說過他們了,以後不會了。”他說得挺誠懇的。
“那個……老疤是吧,不管什麼原因,你別來找我就行了,你說你身體也好的差不多了,就當咱倆互不相欠好不好?你走你的路,我上我的班,咱倆不在一條線上!”我有些氣急敗壞地說。
恰好此時蘇童趕了過來,拉着我的手就往醫院裡走,老疤隨後就開車走了。
“怎麼還來找你呀?”蘇童也生氣地說,“救了他一命,還賴上了咋地?”
“別理他,媽的有病。”我爆了粗口。
“小北,我下週要去北京參加個培訓班,三個月,這一陣你好好照顧好自己,工作別太累了,你身體還需要休息。”
蘇童關心地囑咐着我,好像我是個需要不停被照顧的小孩兒,她就是那個嘴巴永遠也閒不住的老媽子。
“一天見不到你,我都難受,這麼久!你這不是要了我的命嘛?”
“就嘴上說得好聽!”蘇童害羞起來。
“好吧,這幾天哪天晚上有時間?找哥哥和秦墨給你送行。”
好久沒見到哥哥了,想着也該一起聚聚了。平時醫院裡太忙,做手術的患者和眼科的患者尤其多,我和蘇童也很少見面,更不要說哥哥了。
“再說吧,你那個事我一直沒跟哥哥說,前一陣哥哥就說要來看你,我沒讓,我怕他見到你那樣會傷心。”
蘇童最是善解人意了。
“前幾天他才知道你做的傻事,還認爲你做的對,你們哥倆天生的好人,不知道好人難做啊?”
“哥哥也真是的,不給我打電話,就知道給你打,偏心眼!”我沒在意蘇童的話。
“得了吧!你天天泡在手術室裡,十個電話八個接不到,擱我,我也不給你打!弄得我像個保姆似的,天天給你傳話。”
蘇童埋怨似地說道,我知道她並非真心抱怨,甚至還非常享受這種感覺。
“你哪是保姆啊!你是女主人好不好?”我又犯貧地說道。
“嘴賤!”
“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滾,沒個正形,上班呢!”蘇童笑着罵道,花枝亂顫般地向前跑去。
直到蘇童起身去了北京,我們也沒有在一起聚一聚。
哥哥那三部曲的第一部已寫到了結尾,關鍵時期他整個人完全投入到了作品中去,外面的真實世界與他毫無關聯了。我真佩服他寫作的速度,比我看書都快,我腦袋裡要是裝那麼多的人物和故事情節非得爆掉不可。
蘇童倒是和秦墨小聚了一下,那天我正忙着做手術,也沒去上。
也好,她們倆姐妹在一起聊得更開心,我去了反而掃了她們的興。女人之間的話題,男人是永遠都插不上嘴的。
在思維方式上,他們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