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爲門窗緊閉的緣故,偏廳裡的氣息凝滯,讓人覺得呼吸困難。
窗外雨聲大作,窗內無聲無息。鮮明的對比,更顯情急。
“嚇到你了嗎?”他本想擡手去摘取另外的綠葉,聽得我止不住顫抖地聲音,不由得停下了動作。
本來擱在他右手心的枯萎蘭葉,聳拉着無力跌倒在碎散的泥土之中。
或許,他只是想讓我更加信服,所以想多試驗幾次給我看吧?但是,我豈會不信任他?
既然是親眼見到的事情,一次就夠。不疑有他,無須懷疑。
只是,他的聲音中帶着悔痛、自責、擔憂……以及,難掩的落寞、心傷。看着他難掩憂鬱的面容,我的眼前陡然傳來一陣陣的眩暈感,我努力的吸氣呼氣,才堪堪穩住不住顫抖的身體。
“對不起。”他蒼白着面容,腳步虛浮的倒退一步,低低的聲音像是拼命從壓着重物的喉嚨間擠壓出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逃避,卻讓他理解爲我無法接受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件事情!
發生在他身上的,究竟是存在我腦海中的哪一種念想?他,又爲此受了多少苦?心中一痛,我急切的想要上前去,奈何我方纔擡起腳,他已經急急的退了一步。
我心中抽搐着,身體又幹又澀,苦楚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深呼吸,儘量放柔了聲音,“不,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好。現在,我們必須去面對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我嗎?”
“不,你還是不知道的好。”他再次猶豫起來。墨黑如同寶石的雙眸中帶着難以修補的傷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復又低下頭。
我方纔的逃避。許讓他再次生了拒絕的念頭。他定是一直對此耿耿於懷,所以纔會刻意的避開我。
但我方纔的反應。毫無疑問是擡手給了他最痛的一刀!
細密的痛楚從身體中滲入空氣,又隨着呼吸進入體內,來自靈魂的顫抖,讓我難以自制。握緊雙拳死死地壓在身側,我慢慢地緩了口氣,語氣堅決無比,“不。我要知道!我必須知道!”
抿着脣抑制着臉上悲痛的情緒,我瞪大雙眸,眸光毅然,“墨白,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爲剛纔的逃避向你道歉,對不起!我只想你明白,對現在的我來說,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危更加重要!所以,我下意識的就希望你好好的。並不是……並非……”
說着說着。突然找不到詞,埋下頭,緩緩地呼氣吐出心中的鬱結。其實我只是不希望他出任何的問題,更不希望他身上有任何的毛病……可是方纔的那一幕擺明在他身上發生了我之前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如今否認,豈不是會給他更大的壓力?
即便我已經遲鈍的找到了詞語形容,也不能再說出口!
爲了表示誠意,也爲了掩飾慌亂,我對着他埋下頭。心中清楚他不會需要我如此行爲,停了片刻後就重新擡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想幫你,想跟你站在一起,更想跟你一起去面對所有!你相信我!”
感覺他又退了一步,我繃緊身體防備着他逃跑,想要上前,又害怕他逃得更遠,含着淚幾乎是帶着乞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深深地看了我許久,我滿含期待的回看他,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皆被對方的情緒感染。
或者是因爲紛雜的情緒,又或者是因爲偏廳中溫度太低,我的身體一直微微發抖,忍了許久的淚一直在眼中打轉。直至淚水蓄滿眼眶,潮水決堤般從眼角滑落。
視線模糊,我忙低下頭擡起雙手胡亂的擦拭,所以沒有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在一瞬間釋然,像是沒有壓抑住自己的情緒般,聲音發顫,“這是一種名爲‘斷情’的毒。”
“‘斷情’?”我擦拭淚水的動作一怔,因這名字裡帶着的不詳,猛然擡頭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他。
“‘斷情’,乃是世間罕見的奇毒,自古流傳而來,醫書中少有記載,至今無解。此毒在短時間內不會斃命,卻會在中毒後將中毒者變成全身含毒的‘毒人’。”一旦說出口,他反而冷靜下來,看向我的面容淡然。
“這麼說……你……”
我身體抖如篩糠,舌頭打結,無法說出一句話完整的來。
“我中了‘斷情’。”他墨黑的雙眸中帶着歉意,蒼白的薄脣張了張,似乎想要說什麼,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宛如一記轟雷炸在我的腦海,將我的思緒震得徹底的潰散,身體中的氣血逆流,眩暈感擴散至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我唯有艱難地閉上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來。
心痛的像是要裂開,身體被生生地拉扯着,斷斷續續地痛楚讓我額頭冒出冷汗。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還好嗎?”見我的面色不對,他心驚不已,滿面焦急的大步走過來,猶豫了一下,伸手扶住我的肩膀,將我扶至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又倒了杯溫溫的茶水到我的嘴邊。
暗暗地調息,我張嘴喝了一大口茶水,又深深地呼吸,才稍稍的緩過氣來。
慢慢地睜開眼睛,他已經擱下茶杯退離我的身邊,站到我觸手不及的地方。想起方纔他從始至終,都小心翼翼地,沒有讓我觸碰到他的肌膚,心中更是抽搐。
所以,這就是他戰戰兢兢、隨時警惕着,不讓我觸碰到他皮膚的緣由?我聽到這個消息時,都已經如此痛徹心扉,這兩年多的時間,他又是如何忍受下來?
手心死死地扣住木椅的扶手,竭盡全力地壓抑着心中如浪潮翻涌的情緒,用力地抿住嘴脣,“我一定會找到解藥,一定會!”
若真有解藥,他如何不會去尋?話到了嘴邊,他臨時又改了回答的話語,聲音輕柔,“好,我們一起找。”
心中稍稍一安,我彎起嘴角想笑,卻不知怎麼眼中又掉下眼淚來。我忙擡手胡亂的擦拭一番,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容來,“一定會有解藥的。”
說是在安慰他,其實只是在安慰我自己。他也沒有點破,看向我的眼神中帶着柔柔的亮光,點點浮光如美酒般醉人。
我端起茶几上仍舊帶着暖意的茶杯,再次喝了幾口,熱熱的茶水順着喉嚨一路滑進身體之中,心中跟着暖和。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一時激動,壓不下心中的喜悅,豁然從木椅上站起來,“我根本就不怕毒!你怎麼還要躲着我?”
只一句話,他看着我的目光便憂傷起來,黑眸似浮着薄霧的幽潭,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他輕輕地嘆息,苦惱而悲楚,“凡是有生命的東西,我觸之必死。毒液會在瞬間滲透到我觸碰到的生物裡,其速度快若閃電,根本無藥可救。即便你百毒不侵,我如何確定這‘斷情’不在百毒之外?我怎麼敢,拿你的性命來賭這個可能?”
最後一句輕如飛羽,輕飄飄地落在我的心尖尖上,本無重量,於我卻如同巨石投海,引起一層一層的波浪。
這話說來容易,實則包含太多。世上毒物如此之多,百毒不侵說是百毒,自然是泛指。其實,又豈會只防百毒?
但他對我的心意,這份珍而重之的小心翼翼,讓我無法不感動。到了嘴邊的話,也無法再說出口。
我幾乎要放聲大哭,可是現在,我不能哭。緊緊地抿住脣,我拼命地壓抑着心中滿滿脹脹的情緒,我不能辜負他的這份心意!
如他所言,萬一那‘斷情’真在‘百毒’之外,我豈不是會立刻死在他手下?到時,他該如何自處?初兒怎麼辦?
好不容易纔找到他,我還不想死!
堪堪地穩住情緒,我看着他弱不經風般的身體,嘗試着不斷地在心中告誡自己,即便是爲了我們兩人好,絕對不可輕易碰觸他。
然而越是這麼想,越是想窩進他的懷抱。越是想遠離,越容易被吸引!
“是誰對你下的毒?是簡行嗎?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吶吶的詢問道。
“時辰不早,還是先去休息,這些日後我再告訴你,可好?”許是見我的面色一直不好看,他試着提議道。
“我要跟你一起睡。”本想拒絕,但他眼中確確實實閃過了疲憊之色,話到了嘴邊,又改了口。他當即變了臉色,我立刻舉起手發誓,“我保證不碰觸你的皮膚,好不好?”
“不好。”他果斷的拒絕,神色堅定。
他如此乾脆,讓我心下有些不滿,心念轉動間收拾了心情擺出可憐兮兮的模樣來,眼中泛着星星點點的淚光,委委屈屈地盯着他,“我一個人睡不安穩,夜半常常夢靨纏身,剛纔就是做了噩夢才驚醒過來。你知道的,我一向貪睡,若不然這時辰,我怎麼起得來?睡着後總要被嚇醒,倒不如不睡呢!”
說完,我刻意輕輕地哼了一聲,撅着嘴偏頭到一邊。又忍不住歪着頭,眼波流轉,時不時瞅瞅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