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度拿出方巾慢慢擦去手上茶水,再擡起頭時,臉色已經變得十分平靜,只有眼神晦澀難明,“此事我來處理,先不要告訴父親和兄長們。”
王伯點點頭,心中卻是嘆了口氣。
那件舊事一波三折,留下的殘局極爲詭異,至今都沒人知道究竟發生過什麼。趙君度當年雖已記事,可一個孩子又能聽到多少風聲?但只看他今天僅憑片言隻語立刻就聯想到那上頭,顯然一直沒有忘記往事,或許還曾去悄悄查過。
“只不過公主那邊……”王伯有點遲疑。
趙君度眼底精芒一閃,淡然道:“爲了他,母親生曦曦的時候難產,至今沒有恢復過來。況且當年之事,母親並未有半點沾手,這,王伯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那又何必讓不相干的事情去煩擾母親?”
王伯心頭微微一顫,最終沉重點頭,道:“四公子放心,老奴定會守口如瓶。”
王伯對高邑公主的忠心毋庸置疑,既然會找到他這裡來,本就有不想驚動公主的意思。
趙君度也不再多說,只問:“那人外貌如何?既然他曾重傷昏迷,那你應該能拿到他的貼身之物。只要有了直接相關的物件,我就有辦法確定他的行蹤。”
“當時小姐不許我等靠近。不過,那人倒是有一件東西在小姐那裡。”
王伯是有備而來,取出一幅畫像和一把短刀,放到趙君度面前。那張畫像筆法簡單,但頗爲傳神,寥寥數筆就勾勒出了千夜的面容。而那把短刀,赫然就是趙若曦沒有歸還的閃耀光牙。
王伯道:“四公子,這把短刀是小姐收藏之物,我只是‘暫取’,事後需要歸還。”
趙君度說:“無妨,曦曦去探望母親後,據說還要轉道北嶽王府住幾天,這一來一往沒有十多天不會回來。這把短刀我借用不會超過五天。”
“即是如此,老奴就放心了。”王伯起身告辭,他快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猶豫許久,道:“四公子,還有一事,不知道當不當講。”
王伯心事重重,卻沒有發現趙君度捏着畫紙的手居然抖了一下。
“何事?”趙君度的聲音卻是平靜無波。
“以老奴看來,小姐似乎對那個人......已有情愫。”
趙君度霍然站起,臉現驚色,“當真?”
“若是老奴老眼未花,當是......如此。”
趙君度深吸一口氣,重又恢復平靜,道:“好,我知道了。”
書房門關上後,趙君度拿着畫像看了一會兒,纔去桌上翻出那個灰色檔案袋,裡面也有一副人物繪像。兩張圖的畫風完全不同,但畫中人面容有**分相似。
趙君度把兩張紙捏成團,看着它們在掌中被慢慢碾磨成一堆細灰,最後從指縫簌簌落下。他站了很久,拿起閃耀光牙走出書房。
外院常年備着馬車以供出行,僅主府就有一個小城的規模,想去往外府範圍,必然要有代步工具。趙君度面沉如水,開門登車,吩咐了一句“去長老院”,就合上雙眼再不說話。
馭者隨侍趙君度已久,見他此時臉色極爲不好,多一個字也不敢說,以最快速度平穩起架,向着南翼的長老院駛去。
銀色的馬車直入長老院,在東側一座獨立院落前停下。
趙君度下了馬車,擺擺手制止門口要通報的小廝,直接走進了院落。
院落不大,花草佈局卻十分精緻,還紮了一棚紫色的葡萄,現在正是季節,累累碩果垂吊在凝翠欲滴的枝葉間。一位老人正坐在藤椅上閉目養神,手裡則把玩着兩顆渾圓的翡翠球。
趙君度進了門,老人雙眼不睜,就說:“是君度啊,難得見你來看我這個老頭子。說吧,這次又有什麼麻煩要我出手?”
趙君度熟知老人的心性,也不廢話,把閃耀光牙遞了過去,道:“六長老,這把刀離開它前一個主人不久,小侄想請您老出手,找到那人的位置。他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等級大概七到八級。”
老人緩緩張開眼睛,卻皺起了眉,慢悠悠地說:“就知道沒什麼好事。此事會讓老夫大傷元氣,那人在西陸嗎?”
“不一定。”
聽到這句話,老人的長眉幾乎要絞成一團,道:“那就更難辦了,你應該知道,此舉會耗掉我十年修爲。”
趙君度神情不變,說:“此事對我極爲重要,付出些代價也在所不惜。還請六長老助我。”
“這個......”六長老沉吟着,面有難色。即使他現在已經退休,不用再去與人好勇鬥狠,但十年的修煉也不是那麼容易捨去的。
趙君度又道:“聽說若明堂兄正在籌備突破戰將,所缺藥物中最稀有貴重的那幾味,小侄恰好有點辦法。”
六長老眼中精光一閃,隨即無奈搖頭,嘆道:“這......罷了,老夫就豁出這一回。唉,若明要是能有你一半才幹,又何需讓我如此操心!”
接過閃耀光牙後,六長老伸指在刀鋒上慢慢抹過,說:“我要祭星祈力,以溯其源,需要幾天時間。”
“好,就等六長老的消息。”說罷,趙君度也不多留,出院而去。
“幾天時間......”趙君度坐在車廂中,雙目微閉,片刻後道:“通知武坊,把‘碧色蒼穹’提出來,放入天星潭溫養。我不日就要出戰。”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卻足夠車外親衛聽得清清楚楚,衆人均是神色一凜,忙應道:“是,少爺!”
趙君度自幼修煉趙閥秘傳:西極紫氣,剛滿十五歲就點燃了九個原力節點,突破戰將垂手可得,卻隨後就一反精進之途,在九級上足足磨礪了五年。
早些年,趙君度還遵循趙閥家訓,不定期上戰場,但自從趙魏煌坐上閥主之位後,他更多時間留在主府代父處理事務,除了帝苑春狩這樣的大場合,已極少出戰。
然而但凡出戰,他都戰無不勝。此時,就連趙君度的親衛們也很難說清他的武力深淺,只知道他同級從未遇到過對手。
傍晚前後的黎濱城卻氣氛緊張,雖然不能隨意關閉城門,但城防軍的盤查變得極爲嚴格,以至於門口排起了等候的長龍。
而在離城防軍府兩條街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裡,王有源正站在趙又平面前,彎下的腰幾乎折成直角,半張面孔高高腫起。
“廢物!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你有什麼用!現在貨沒拿到,人也沒抓到,還折損了好幾個城防軍的弟兄,這件事搞得這麼大,你讓我怎麼去向上面交待?哼,城主那個老傢伙雖然離死不遠了,可他現在畢竟還坐在位置上呢!”
面對趙又平披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王有源只能連連說“小的該死”,然後拼命地自抽耳光。
趙又平忽然冷冷地道:“還沒有消息嗎?”
旁邊的親衛連忙說:“大人,一有消息會第一時間報告給您!”
“一羣廢物!”
親衛偷看了下趙又平的臉色,急匆匆往外走,“我再去催一下!”
趙又平頗爲煩躁地走到窗邊,突然道:“既然那小子還在城內,也好,我就親自出手,取他小命!”
“您要親自出手?”王有源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說:“大人,那小子好象也是八級戰兵,和您同級,連馬三刀都輸在他手裡,不好對付啊!不如,多找點人?”
趙又平冷哼一聲,道:“我趙閥戰技,豈可和那些賤民相提並論?馬三刀雖然等級比我高,可我要殺他,三招就夠了!況且,找人?你還嫌事情不夠大?現在當務之急是趕快殺掉那小子,貨還在其次,事情一旦爆出去,不說你,連我也要倒黴。那老傢伙的親信可是一直在睜大眼睛盯着我的錯處呢!”
“大人神武!”王有源趕緊拍了句馬屁,神色也有點張惶。
城防軍當然不是趙又平一個人的,還有兩名統領,一名是老城主的心腹,另一名武力最高的是外姓,因此一直以來在派系之爭中都只保持中立。
雖然王有源及時指使離六幹掉了馬三刀,當然興隆商行那個族侄他也不會留着。如此一來,就算那個逃走的小子想去申訴都提不出證據,但不把人幹掉,總是心腹大患。
趙又平忽然覺得有些心煩意亂,對王有源揮了揮手,道:“你出去!”
王有源如蒙大赦,急忙向門外退去。可是他剛剛到了門口,就又退了回來。
“不是讓你出去嗎?!嗯?”
趙又平看到王有源腦門被一支原力槍頂着,一步步退回房間,一個年輕人也隨之走進。
趙又平雙目一凝,盯着千夜,說:“你就是那個殺了我手下的小子?”
“是我。”
趙又平一聲冷笑,開始解外袍的扣子,說:“敢殺我趙閥戰士,還敢跑到這裡來,你膽子可真不小!”
千夜淡淡地道:“你們公然殺人越貨,膽子可比我大多了。這天底下還有王法嗎?”
趙又平哈哈一笑,說:“有沒有王法是另一回事,你現在殺了我趙閥戰士,天下雖大,已經沒有你容身之處!”
千夜冷笑,道:“是嗎?那正好,把你這個城衛軍統領一併殺掉,我也就不虧了。”
趙又平露出譏諷笑容,道:“就憑你?”
他已脫去外袍,露出衣下一身黑色軟甲,隨即一腳支地,一腳提起,雙臂舒張,其勢如仙鶴翔空,然後斷喝一聲:“就讓你見識一下趙氏秘傳:翔空水鳥拳!”
千夜神色不動地捏斷了王有源的頸骨,把屍體推開,然後慢慢向趙又平走去,擺出了格鬥起手勢。
“軍中格鬥術?”趙又平臉上現出明顯的蔑色。
軍中格鬥術就是平民的代名詞,哪怕士族都有家族或者師門的秘傳戰技,只有從軍中晉身的平民纔會到了八級還在用軍中格鬥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