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很清楚,執暗法司做事從來都不是單純的。他相信雲非瑤的話,雁雨樓會把執暗法司的人當成他的家人來守護。但是能做到萬候的人,絕不可能如此單純。所以陳羲已經在推測,萬候雁雨樓的出現到底背後還藏着幾層意思。
之前陳羲就推測過,聖堂黃家的勢力必然已經大不如前。不然以黃家的地位,不應該如此草率甚至可以說衝動的做出這樣的事。黃家急於表態,急於站隊,只能是因爲黃家不得不這樣做。
那麼,或許解釋起來也就不是很難了,只是陳羲推測到的答案有些離譜。
陳羲推想,聖堂黃家的那位當家人,聖堂將軍黃晚鼎肯定是出了什麼事,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黃晚鼎已經活了多少歲,陳羲無從去推測。但是讓黃家這樣的如坐鍼氈,其實並不是因爲外界的壓力,而是來自於家族自身。
只有當家族的頂樑柱出現問題的時候,這個家族纔會亂起來。
想到這一點,陳羲也很輕易的就推想到了雁雨樓的用意。如果說黃家那個白鬚老者是來試探執暗法司態度的,那麼雁雨樓就是在試探黃家的態度。如果執暗法司做事這麼簡單,那也就不是執暗法司了。
陳羲看着離開的雲非瑤,心裡的陰鬱稍稍減輕了幾:天:下:書:庫:小說 分。
他知道了丁眉的下落,所以他心裡不可能平靜的下來。正因爲他知道了,所以他很確定丁眉此時的心情一定和自己是一樣的。
陳羲擡起頭看向天空,那刺眼奪目的太陽。
在同一個太陽的光芒照耀之下,就不可能沒有再見的那天!
陳羲告訴自己,他一定會找到丁眉。
而就在這個時候,滿天宗內宗的後山上。
丁眉臉色凝重的看着面前的空地,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一擡手向外一指。隨着她指尖向前,方圓百米之內的大地都開始晃動起來。緊跟着一條一條的如同巨蟒一樣的草藤從地下鑽了出來,這些草藤就好像變成了動物一樣,帶着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掃蕩了這百米方圓。
【草藤決】
這是當時高青樹給她的高階功法,不得不說,高青樹看人看的很準。雖然他和丁眉之間的交談並不多,但是他卻能清楚的知道什麼是適合丁眉的修行功法。丁眉的性子看起來隨意且柔和,但實際上性格極爲堅韌。
這種性格修煉【草藤決】,最合適不過。
【草藤決】不是高青樹所創,而是滿天宗內宗珍藏的一套高階功法。十幾年前,執暗法司大舉攻入滿天宗內宗。當時高青樹並不在場,陳叮噹也不在場,但是周九指在場。周九指是外宗院長,當時得知內宗被攻破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想救陳盡然,但他很清楚一旦自己牽扯進去,那麼不只是內宗面目全非,便是外宗也會被執暗法司徹底摧毀。
所以周九指得到消息的時候,悄悄進入內宗,然後潛入內宗藏書樓,將大量的內宗高階功法都收藏起來。這些功法多是歷代滿天宗的高手所創,只要這些功法還在滿天宗就不會斷了傳承。
周九指將這些功法帶出來之後,先是藏在外宗。但是他知道執暗法司的手段,一直擔心被發現。而就在這之後不久,得到消息的高青樹趕回來了。周九指將這些東西都交給了高青樹,因爲高青樹當時不在滿天宗,所以沒人會懷疑是他偷了那些功法。
就是因爲有周九指這樣的人,屹立於青州數百年滿天宗纔不會消亡。周九指死了,但是滿天宗內還有其他的周九指。會有其他人如周九指一樣,將滿天宗看的比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草藤決】是高青樹精挑細選出來送給丁眉的,丁眉的性子和她的體質恰好能將這功法的威力發揮到極致。
葉教習看着那狂舞的草藤,眼神裡的意味很複雜。
“你的進境很快,但你的心不定。”
她說。
丁眉停下來,眼神裡有一絲黯然一閃即逝。她沒有解釋什麼,因爲她知道自己騙不了葉教習。
“算了。”
葉教習搖了搖頭:“也許這不定,纔是你的本心。我一直以來都要求你做到不被外界干擾,可干擾你的不是外界,而是你自己。”
丁眉看向葉教習說道:“先生,我知道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什麼。”
就在這時候,從遠處有人緩步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道:“很多人,甚至是絕大部分人都弄錯了一件事。尤其是修行者,總是被要求按照規則來修行。這個規則是什麼,是前人的經驗。但是前人的經驗就一定是對的?就算是對的,但不一定對每個人都合適。”
他的步伐不大,但是一轉眼已經到了跟前:“你說這樣修行纔對,他說那樣修行纔對。就好像道宗要求感悟天道,而禪宗要求無慾無求,誰的對?誰的錯?其實誰都沒錯,因爲修行從來都不是固定的一條路,而是有很多很多路。找到那條屬於自己的路,發於本心,向於本心,那麼修行就變得簡單起來。”
他看向丁眉笑了笑:“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
丁眉嗯了一聲,低下頭叫了一聲:“宗主大人。”
男人哈哈大笑,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那種氣質卻令人折服:“別人叫我宗主可以,但你也叫我宗主,難道不覺得有些見外了?”
……
……
陳盡然負手而立,站在山石上俯視滿天宗。這纔多久,他兩鬢上已經有些花白。如今滿天宗裡能撐着的只有他一個人,若是他再倒了,宗門就要面臨滅頂之災。他的血烈長槍就靜靜的戳在一邊,如同他多年的老友一樣始終不離不棄。
“大伯,我們能撐到最後嗎?”
丁眉問。
陳盡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說道:“這個最後,你指的是什麼?”
丁眉說:“我們贏。”
陳盡然道:“你看。”
他指着面前的山水如畫:“幾百年前,滿天宗的開創者厲蘭封用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把無盡深淵封印數百年,就算是他死了,還留下了一座神木大陣能保五年之久。修行者的世界是沒有盡頭的,所以我堅信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如厲蘭封那樣真正的強者在得知之後站出來。”
“可是,大伯你也說過。人的恐懼,也能增加淵獸的力量。如果這消息一旦散播出去,那麼淵獸就會變得更加強大。”
“這是避免不了的。”
陳盡然語氣有些肅穆的說道:“幾百年前,厲蘭封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來靠一個人的力量壓制無盡深淵的?”
丁眉想了想後回答:“他把這當成了自己的責任,或許在他看來,他自己很強大,所以有責任去保護那些不強大的人。就好像,他把普通人都當成了他的孩子一樣去愛護,他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
陳盡然點了點頭:“是啊……但是這未必就是一件沒有弊端的事。比如有兩戶人家,一戶很富裕殷實,家裡的獨子從小就被百般呵護,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有一戶,家境貧寒,孩子不得不在很小的時候就要開始勞作。這兩戶人家的孩子,如果讓他們分別獨立去生活一段時間,誰更會照顧好自己?”
丁眉回答:“窮人家的孩子。”
陳盡然嗯了一聲:“沒錯……厲蘭封窮盡一生之功,最後以自己的死亡爲代價保護了所有人。正因爲這樣,對危險一無所知的人們纔會在這幾百年來變得越發的驕縱虛僞卻實則懦弱。看起來修行者的世界是那麼的繁榮強大,可實際上,就算是修爲不俗的修行者也未必有直面危險而不懼的心態。”
“厲蘭封保護大家已經夠久了,現在需要人們自己來保護自己了。恐懼是不可避免的,淵獸會更加強大也是不可避免的。我甚至可以想象的出來,戰爭開始之後,人會面臨怎麼樣的一種悽慘。但是,我也堅信,這種危險不會將人徹底擊倒。當危機到來,當人們必須自己面對的時候,他們會漸漸的發現恐懼沒有任何意義。”
丁眉用力點了點頭。
“大伯,你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看着陳盡然有些憔悴的神情,丁眉忍不住勸了一句:“還是休息一下吧,你這樣日日夜夜不間斷的和淵獸戰鬥,會熬不住。如果你熬不住,滿天宗也就完了。”
“我知道自己累了。”
陳盡然擡起頭,表情裡有一種堅定:“但我也知道自己還沒有時間去休息……就像你說的。當初厲蘭封是以一種家長的想法在做這件事,那麼現在我就是這清量山裡的家長。我不能休息也不能死,我希望我可以撐到神木大陣破開的時候。”
丁眉心裡堵的厲害,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要慌,也不要怕。”
陳盡然的笑容變得溫和起來:“你可能會對未來的事充滿了擔憂,我也擔憂,但我心裡更多的是期待。我問你,如果羲兒在的話,他有沒有和淵獸血戰到底的勇氣?你自己又有沒有和淵獸不死不休的決絕?”
丁眉使勁點了點頭。
陳盡然繼續說道:“你看,我在九幽地牢裡被關了十幾年,出來之後能認識的人已經不多了。尤其是年輕人,認識的更少。可是就在我認識的這爲數不多的年輕人中,大部分都和你們一樣,願意爲了抗爭而犧牲自己。”
他擡起頭,語氣中帶着一股力量:“所以,我對未來沒有失望和沮喪。我堅信,人,之所以成爲這個世界的主宰,是因爲人有這樣的力量和勇氣。沒有任何一種生物的進化過程比人更復雜,人曾經面對過無數的災難卻全都最終取得了勝利。厲蘭封沒錯,他想保護這個世界。”
“但……”
陳盡然把血烈長槍拔出來,朝着遠方擲了出去。
極遠處,一頭兇悍的淵獸被血烈長槍釘死。
陳盡然大聲道:“他一個人的力量太小,而當我們最終學會團結起來的時候,這股力量是強大的,是不可戰勝的。人,一撇一捺,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