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和筱雨婆媳倆對老太太的感情都很複雜。
一方面她們顧忌老太太是楚晉之和楚彧的母親和祖母,對她到底有兩分尊重。但另一方面又因爲老太太一直以來的的忍讓,使得他們父子受了這麼多苦,顏氏和筱雨對老太太難免又有兩分怨恨。
再加上現在也只有老太太知道楚晉之真正的身世,顏氏對她頗爲忌憚。
“倒是有幾日沒去探望她了。”顏氏輕嘆了一聲,道:“既然提起這事兒,那便去看看她吧。”
筱雨點了點頭,前去扶了顏氏起來。
顏氏輕拍了拍她的手,摒開了其他伺候的人,單留了兩人的貼身丫鬟,一路朝老太太的正院行去。
路上,顏氏低聲問筱雨道:“老太太這樣也有一段日子了,難道今後一直讓她那樣?”
筱雨道:“母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筱雨頓了頓說道:“兒媳想的是,等夫君回來,讓夫君拿主意。”
顏氏點了點頭,又有些遲疑:“照你這意思,是要將事情前因後果……包括,那件事,也全都告訴彧兒嗎?”
顏氏口中的“那件事”,指的自然是楚晉之並非老公爺之子的事。
筱雨點點頭,看了看顏氏的臉色:“母親……不同意嗎?”
“倒也不是。”顏氏微微皺着眉頭:“我就是有些擔心。雖然彧兒不說,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他對這爵位並沒有什麼渴望之心,這些年來也不過是爲着他父親才這般拼命努力,算是幫他父親爭。若是他知道,他和他父親並非楚家人,那麼豈不是說,熬了這麼久,爭了這麼久,全是白熬、白爭了?畢竟,這本就不該是我們的。”
“母親說的,兒媳也想過。”
筱雨輕聲道:“依夫君的性子,他倒是更願意自己去建功立業從而拜官封爵,祖宗封蔭得來的榮耀,說句難聽的話,那都不入他的眼。若是夫君知道了此事,他極有可能會將楚國公府還回去。只是若是那樣,父親那兒便總要給個說法。”
顏氏和筱雨這段時間做了那麼多,一是爲了保命,二自然是爲了楚晉之。老太太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是她們爲了要保守秘密的不得已而爲之。
雖然筱雨一直相信,真相總有大白的那一天,但至少,那個時刻並不是現在。
“母親,我們多想無益。一切還是等夫君回來做主的好。”筱雨道:“夫君總也會考慮父親的。”
顏氏嘆息一聲,也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
主院的丫鬟迎了出來,爲首的大丫鬟是顏氏派去照顧老太太的人,她福禮道:“太太和奶奶總算是來了,老太太剛睡了起身,方纔喝了小半碗粥,今兒的氣色瞧着不錯。奴婢正想說讓人將老太太擡出來,曬曬太陽,聚聚陽氣。”
顏氏笑道:“你做得對,去擡老太太出來吧。”
丫鬟應了一聲,立刻吩咐下邊兒的婆子做事。一會兒後,老太太坐在藤椅上,被幾個粗壯婆子一道擡了出來。
看到顏氏和筱雨,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又閉了眼似是在閉目養神。
大丫鬟懂事,讓人給三個女主子奉上瓜果茶點後,便招呼諸人退了出去,只留了顏氏和筱雨的丫鬟在這兒伺候着。
顏氏飲了口茶,見老太太閉着眼睛,她也不惱,只笑道:“老太太今兒的氣色瞧上去確實好。許是如今冬去春來,萬物復甦,老太太心境也暢快。”
筱雨坐在一邊只輕輕笑了笑。
顏氏自顧自繼續說道:“現如今家也分了,名分也定了。您孫媳婦兒又有了身孕,咱們家也算是越來越有了盼頭。”
話音剛落,老太太便刷得睜開眼睛,目光直直地盯在了筱雨的肚子上。
筱雨被她看得着惱。她這根本不是長輩看晚輩的眼神。
筱雨不動聲色地將手覆在了肚子上,也面無表情地回盯了回去。
老太太這才收回視線。
顏氏將二人的舉動看在眼裡,微微笑了一聲,問老太太道:“您就快有重孫子了,老太太可高興?”
老太太臉上瞧不出來有什麼高興的表情,這讓顏氏心裡頗有些憤懣。
“看來老太太確實是厭了我與筱雨了。”顏氏無奈地嘆了一聲:“兒媳都不明白老太太您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您就這般向着楚睿之和楚智之,也沒見他們兄弟兩人給過您什麼好處。您的親兒子只有一個,親孫子也只有一個,您不心疼偏愛他們,反倒是爲楚睿之等人憤憤不平。難道老太太您真要眼睜睜瞧着自己的兒子孫子死在他們手上您才甘心不成?”
老太太眼睛斜向一邊,表示自己不想再聽顏氏說話。
她不讓顏氏說,顏氏卻偏要說。
“兒媳在楚國公府這些年從來沒有忤逆過老太太,但如今卻是不得不忤逆您了。您不愛聽也好,不想聽也罷,兒媳都要說。您不把兒子孫子當回事,兒媳卻是極爲心疼他們。現如今家裡太平了,兒媳絕對不會讓您破壞了這份安寧。”
顏氏站起身道:“彧兒沒回來之前,您就好好養着吧。等您孫子回來,再看他怎麼說。”
顏氏伸手扶了筱雨道:“你也別在這兒杵着了,你有了身孕,還是好好安胎。也別來這邊兒走動,省得生氣。”
顏氏頭也不回,半拉半扶着筱雨出去。筱雨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老太太怨毒地望着她們,毫不掩飾。
這是恨她們給她下藥,限制了她的自由。
筱雨平靜地望着她。
此時此刻她不覺得老太太可恨,卻只覺得她可憐。這麼些年來,親近不得兒子,親近不得孫子,現如今連兒媳孫媳都不敬重她。
到底都是她自己作孽。
筱雨輕輕嘆了一聲,扶了顏氏回房。
顏氏對老太太對筱雨腹中孩子熟視無睹的態度耿耿於懷,回房之後臉色也沒變得有多好,偏還強笑着勸筱雨回去休息。
筱雨也不想她再多想什麼,點了頭福禮告退。
老太太那邊暫時是不用擔心的,她制的藥,每隔三日她都會去喂老太太和水服吞,讓老太太一直保持着現在這樣的狀態。
其餘的事情,也用不着筱雨操心。
她爲了調劑心情,還拿出了些銀子,讓去京郊買了兩百畝地,僱了佃農幫忙春種。
因有曾家軍起兵之事,京郊有很多人擔心仗會打到京城來,所以在去年冬便舍了田地,四處散逃。很多人不明局勢,也不敢貿然買田買地。倒是讓筱雨撿了個漏。
筱雨現在每日便多了一件事,那便是聽農田那邊兒的人前來回話,告知她田裡的進展。
她出不了府去瞧,能聽聽消息也是好的。
然後有一天,筱雨便收到了包勻清的帖子。他於次日登了楚國公府的門。
“筱雨啊,我可想死你了!”
包勻清吊兒郎當地架着腿坐在了屋中,筱雨扶着腰進來,一瞧他那樣便來氣:“有話說話,一陣子沒見,你怎麼又成這副德性了?我還道你穩重了不少。”
“我這德性怎麼就不穩重了?”包勻清輕哼一聲:“總比那裝模作樣的強多了吧?再說我這還是真性情,別人想見還見不着呢!”
筱雨不答他的話,在秋蘭的攙扶下穩穩地坐了,道:“今兒來是給我送喜帖的?”
“……送什麼喜帖,瞎說!”
包勻清臉上不自在地紅了紅,筱雨看着好笑:“喲,你還會害羞?你這親事可是義母親自給你定的,你不也說了,沒有你拒絕的餘地。這親事兒可不就是板上釘釘,只等着操辦了麼。”
包勻清咳了咳,擺手道:“說事兒就說事兒,別扯別的東的西的。我今兒來要說的不是這事。”
“那是什麼事?你說。”筱雨也不逗他了,知道他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包勻清正色道:“同邱家的事,算是解決了。”
筱雨微微挑眉:“你所說的解決……難道包家真把邱家告上公堂了?”
“自然不是。”包勻清搖了搖頭:“我不是同你說過了嗎,邱家謀去的那些銀子,我不打算要回來。”
筱雨點頭:“這我記得,你還說打算以此事威脅邱家同意你與他家女兒和離之事。只是……”筱雨頓了頓,皺眉道:“之前我這府裡事情多,我那大伯母曾來我這兒求過,言語之中似在求我去包家替邱家說項,勸你們不要將此事鬧大。我又沒見着你,還道你改了主意。”
包勻清笑了笑道:“沒呢,包家和邱家真槓上了,對包家也沒什麼好處。這個虧吃了便吃了,也不礙什麼。錢總是能賺回來的。名聲輸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那之前邱家的人這般人心惶惶的又是因爲什麼?還有你說‘算是解決了’,那是什麼意思?”筱雨問道。
包勻清解釋道:“邱家那樣,自然也是我們包家放出去的風聲。欲揚先抑,他們怕了,才知道包家也不是好惹的,今後行事也有顧忌。”
筱雨恍然,掩脣笑道:“就這你還使心計呢?”
包勻清聳了聳肩,卻道:“這件事就先不提了。還有一件事。”
他正襟危坐起來,對筱雨道:“族叔有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