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宥利踏進家門的時候,闔府上下剛由許昌賢引着在小祠堂拜了祖。
“四哥,你終於回來了!”許楉桐飛也似的奔了過去,抱緊了許宥利。
“呵,小六長成大姑娘了。”許宥利摸了摸她的頭,滿臉笑意。
“四哥,你怎麼這麼多年都不回來啊,我可想你了。”許楉桐道。
“就是知道你想我,這不就趕着回來陪你吃年夜飯了嗎?”許宥利道。
“四少爺,六小姐,你們倆站院子裡冷不冷啊,太太要你們快回屋裡來。”徐嫂在廊檐下對他們道,聲音裡是掩不住的歡喜。
許楉桐挽着許宥利的胳膊一道入了餐廳。
許宥利正欲上前拜見父母,柳悅琴卻迎了上來一把將他攬入懷中,“老四,你可算回來了!”說話間,已是雙目晶瑩。
“好了,宥利回來是件高興的事,今兒又是除夕夜,你這是做什麼?”許昌賢道。
這樣說着,柳悅琴才鬆了手,等許宥利向許昌賢問了安,便拉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宥利,快瞧瞧曦文,你走的時候他還抱在懷裡…”對着許曦文招了招手,柳韻琴又接着道:“曦文,快到你四叔這裡來,讓你四叔瞧瞧。”
許曦文卻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將頭埋進張幼唸的懷裡。“曦文,這是你四叔,嫡親的叔叔,快,過來呀!”柳悅琴喚他道。
許昌賢聽她這樣講話,沉下了臉:“什麼嫡親不嫡親,老四這幾年不在家,小孩子認生也在所難免,你何必急這一會兒?過幾天多接觸接觸,自然就熟絡了。”轉頭對着席間衆人,又道:“好了?人都到齊了?開席吧。”
聽他發了話,各人便依次入了座。家僕們陸陸續續將冷碟端上了桌?又爲各自的主人斟滿了杯中酒?退到了一旁候着。
許昌賢舉起酒杯,環顧席間?見兒孫們滿堂,心下添了份歡喜:“今夜團圓飯?咱們家也基本聚齊了。有國方有家?第一杯敬我們的國,願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見他一口喝下了杯中酒,衆人也都跟着一飲而盡。
“你們祖母上了歲數?今年年下想留在老家?這第二杯酒,我們一起遙祝她老人家身安體健。”許昌賢又喝下一杯。
“第三杯,爲了我們這個家,爲了在座的每個人,乾杯!”許昌賢再次將斟滿的酒飲盡。他不善與兒女們交談?可許宥利留洋這幾年心裡卻也記掛的緊,今天見他回來?總算心裡踏實許多。
許昌賢貧苦出身,憑藉自己苦學得了功名成就了今日的一切。於他而言?子孫若能知書識禮,便可將着富貴延續下去。
“今兒是除夕夜?喝了這三杯酒?你們年輕人就不要太拘謹了。你們兄弟四個也有幾年沒見了?都多喝幾杯。”許昌賢難得這樣講話,他這種不尋常的歡喜讓酒桌上熱鬧起來。
許楉桐嚷嚷着要衆人一起行酒令,許宥利笑道:“行酒令咱們從小玩到大,不如我教大家一個東洋的新遊戲。”
聽許宥利這樣一說,一桌子人都來了興致,放下手裡的碗筷,笑嘻嘻地望着他。
“倒也不難,就是要找個會彈奏的或者會唱歌的。”許宥利見衆人都望着自己,便賣了個關子。
“五哥會彈琴,歌也唱得好。”許楉桐迫不及待道。
“不是,楉桐,我唱不來日本歌曲啊…”許宥崇有些爲難道。
“會唱歌就行,不分是哪裡的歌…老五,就你來伴唱吧。”許宥利笑道。“去取個空盒子來。”許宥利對着身旁的家僕吩咐道。“參加玩的人要跟着歌曲節奏輪流拍手,可以拍一下盒子,也可以將盒子拿走,到下一次出手的時候就要將盒子放回原處,倘若盒子已經被拿走,其他人就要握拳敲擊桌面,敲到盒子或者只是拍了桌子,那都算輸…”
“胡鬧!”“啪”的一聲,許昌賢重重將筷子放到了桌子上。
一桌子大大小小不知他因了何故動怒,都怔怔地望着他。
“好端端的,你這是怎麼啦?”柳悅琴開了口。
“我怎麼了?你倒是問問他!”許昌賢斜眼瞧着許宥利道。
“父親,這不過是日本的一個酒桌遊戲而已,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許宥利斂了笑容。
“酒桌遊戲?你當我不知道嗎?這是日本藝伎待客人時候的手段,你竟然要在家裡玩這種遊戲,還要宥崇給你們伴曲!”許昌賢提高了聲音。
“父親,這是藝伎的遊戲不差,可這個在日本很流行,朋友們聚會時都以此爲樂…”許宥利解釋道。
“聚會時以此爲樂?你聚的什麼會,會的什麼友?”許昌賢沉聲道。“我送你去東洋,是爲你可以學習東洋緣何先進我中華,學其精華以用之,日後可報效國家。你倒好,終日沉溺於聲色,這輩子能有什麼出息!”
“昌賢!不過是個遊戲而已,至於這樣說他嗎?你不問緣由,怎麼就曉得他沉溺於聲色,又怎麼曉得他沒學到本事?”柳悅琴疾聲爲兒子申辯道。
“我當年隨使團往東洋考察時就見識過那些藝伎,不外乎以色、藝來取悅於人,與那些青樓女子有何分別?他既知藝伎的遊戲,我便算不得冤枉了他。”許昌賢冷哼一聲道。
“你見識得,我兒子就見識不得?老四纔剛回來,本是歡歡喜喜的團圓飯,你非要小題大做,究竟是因爲他去喝了花酒,還是因爲要老五屈尊來做伴曲?怎麼,你難不成是因爲想到了他那會唱會跳的娘了?”柳悅琴不依不饒。
許宥崇讀書勤奮又懂事明理,自從搬回北京,許昌賢漸漸發現了他的長處,開始另眼相待。許宥豪、許楉栴及許宥崇兄妹三人因非柳悅琴親出,原本就不得她喜愛,如今更是因爲許昌賢對許宥崇的賞識而不受她待見。
許昌賢往日裡忙於公務,家裡的事鮮少過問,即便有所察覺,也因爲柳悅琴是自己髮妻,加上未曾發現她有什麼過格的言行,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由着她去。此時當着一家人的面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來,許昌賢不由得新怒舊怨一併發作:“越說越不像話!我在教訓老四,你扯老五和他娘做什麼?今夜只就事論事,這跟伴曲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平日裡你厚此薄彼我可以不去計較,可方纔你實在太過!宥利是我的兒子,我就不能說他兩句?”
柳悅琴原本還想再辯駁幾句,卻被一旁的許楉桐在桌下拉住了手。
“父親,您別生氣了,母親也是一時心急…”許楉桐堆了笑臉對許昌賢道。
“一時心急就能信口開河?就這一點,我也該主持公道。當着我的面都敢這樣,平日裡還不知怎麼發難呢。”許昌賢說話間重重地拍了椅子上的扶手。
柳悅琴向來疼愛自己的兒女,容不得旁人說半分不是,這纔會口不擇言。這會兒見許昌賢動了真氣,心裡也有幾分畏怵,可當着兩個兒媳,又覺失了顏面,一時間又氣又急卻也只能閉口不言。
“我走就是,您何必這樣說母親!”許宥利推着桌子站了起身。“我是個男人,即便去了藝館又有何妨?您是不踏足煙花之地,那我們以前怎會有小媽?您滿口仁義道德,又如何置了這諾大的家業?”
見滿桌子的人都將驚恐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臉上,許宥利卻沒有收聲的意思:“也許要叫您失望了,我去日本非但吃好玩好,還擔任了日本駐華商會的副參贊,負責華北與華東的全面貿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