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城的除夕夜是一年裡最爲熱鬧的時候,小區裡的大紅燈籠也亮了起來,冬日裡敗落的樹上也被裝點了各色的彩燈,不說美感,那份氣氛卻是足了的,這個時候最開心的莫過於小孩子和老人家,林糖家裡,奶奶臉上的笑就沒落下過。
“糖丫頭啊,奶奶前幾天接到你的電話,出門買菜的時候碰到你隔壁張奶奶,她還說我是不是又犯糊塗了呢,”奶奶說着,看着林糖略帶不解的模樣,道:“她說我每年都這麼說,結果每年都不見有人回來。”
奶奶說這些話的時候笑呵呵的模樣,林糖心裡卻是酸澀了下。
“今年可好了,她家兒媳婦看見你了,還是你跟小琛一起的時候,這不今天還抽空來了咱家一趟,就是爲了見見你們倆,你不知道她怎麼把你們誇着呢,”奶奶說到這裡笑意更深,“不過那會你跟小琛出去溜達了,我也剛睡過起來,被她拉着就一通的說,真好啊,今年真好啊……”
林糖正幫着奶奶擀餃子皮,聽到奶奶嘆息一般的說着,不由道:“奶奶,以後會越來越好,我不是跟您說過的,我工作換了的事嗎,現在好了,我時間自由多了,以後會盡量多抽時間回來看您的,就算平常時間不多,過年回來應該是沒問題了。”
“當真?”奶奶道,聲音裡透着歡喜。
林糖就想起曾經聽人說過的,人老了其實反而越發像孩子,老小孩老小孩嘛,奶奶前幾年因爲爺爺走了越發的鬱鬱寡歡,這幾天她跟那人都陪着,眼見着奶奶的精神頭越發好了,這麼想着,她越發覺得自己以前的決定興許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心底酸澀了下,看着奶奶帶着不信的模樣,不由道:“當然是真的,我跟奶奶還能說那些虛的嗎。”
奶奶笑起來:“那就好那就好啊,往年都是小琛回來,但他只是晚上回來陪我吃個年夜飯就匆匆走,我跟你張奶奶她們說起來的時候,她們還都不信我,非說我是老糊塗了,以後你時間合適了,跟小琛一起回來吧,也讓人看看,我們林家的孩子找了個多好的小夥子。”
林糖擀皮的動作微頓了下,她與奶奶在廚房包餃子,那人方纔出去接了個電話,這會還沒有回來……
“糖丫頭啊……”
奶奶喚她的聲音讓她意識回到現在,她回身神:“嗯?怎麼了奶奶。”
奶奶一面動作嫺熟的包着餃子一面道:“剛纔吃完晚飯,你去鼓搗那洗碗機那會,我跟小琛在客廳裡說話,問起他以後的打算,他跟我說,這件事上他還是聽你的意見比較多,奶奶是想着啊,那涼城雖然離咱們這裡遠,但到底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了,奶奶雖然沒去過,但我聽你張奶奶家你張叔說過,那地方可不是咱們這裡能比的,說是一線城市呢……”
“奶奶,你的意思是……”
奶奶笑着看她,“奶奶就是想讓你放心,奶奶雖然年紀大,但也不是那種老古董,將來你們要是想定居在別處,涼城也好其他地處也好,只要你們倆人覺得合適啊,奶奶也都覺得好,奶奶不會把你們就捆在身邊捆在咱們泰城的,不像咱們這棟樓上的……”
後面奶奶又說起小區裡誰誰誰家的婆婆,非要兒子回來在泰城裡考公務員纔是,害得人家本來談得好好的女朋友因爲地方問題就分手了之類的……
林糖聽奶奶說着這些,面上帶着笑意和思索的意味,但心底卻沒有面上這般平靜,從那人這次出現開始,她就覺得他與之前不一樣了起來,到底哪裡不一樣她說不太清楚,只是那種壓迫的感覺越發的明顯,但她心裡也清楚,真正讓她感到不安的,是她自己越發不受控制的心……
每每她用理智告訴自己要對他豎起堅不可摧的屏障,但也每每只是因爲他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她心裡起了波瀾……
這不是個好兆頭……
又想到白天裡在廣場那邊遇到陳守仁的事,當時她驚訝太多,現在纔想起當時他與陳守仁似乎說起年後再見面坐坐的事……
她以爲他會排斥與靳舜有關的人和事,但他的做法卻總是讓她看不清楚……
“糖丫頭,想什麼呢?”奶奶突然出聲道,“瞧瞧你手下的麪皮,這還能包餃子嗎?”
她一愣,垂眼一看,纔看到那餃子皮在她手下薄得幾乎拿不起來了……
“剛走神了……”她輕咳一聲,忙把那麪皮重新揉起來。
說話間,門開的聲音響起,心下微頓,她知道是他回來了,果然腳步聲響起,廚房的門打開來,“奶奶,我回來了。”
“你這孩子,你說打個電話還出去做什麼,要是我們娘倆說話的聲音影響你,你只管說一聲,我們先不說話就是,這大冷天,又是大過年的,再給你凍着了可怎麼辦……”
奶奶絮絮叨叨說着,林糖看到他臉上沒有半分的不耐煩,偶爾解釋一兩句,大多時候是應聲聽着,半分沒有在涼城時候的模樣,這樣的他,與她記憶裡少年模樣的樑琛更相似一些……
這個念頭冒出,她驀地收回了目光,她怎麼又……
不知不覺想他的事了……
“小糖。”樑琛看着垂了眼的她,叫了她一聲,見她擡頭目光裡有些閃避的看着自己,他面上表情笑意更甚,眼神微挑,示意着她手下的麪皮。
她隨着他的目光垂眼,就看到手底下擀的麪皮又是成了方纔的德行……
“呀……”
她不由低聲驚叫一聲,聲音裡滿是懊惱,奶奶笑說道:“你這丫頭,看着小琛了就走神了不是,好了,餃子包得差不多了,你洗洗手跟小琛去客廳看電視吧,春晚應該要開始了,你們先去看,奶奶把剩下這點包完了就過去。”
她搖頭說跟奶奶包完了餃子再去就好,奶奶卻是不肯,又見餃子餡兒確實只剩下了一點了,她便應了聲,起身洗了手朝客廳走去。
這餃子是晚飯後開始包的,素餡的,包完了要在夜半守歲的時候再吃的,家家戶戶都是這麼過的,她到客廳的時候見那人坐在沙發上,筆記本放在膝蓋,聽到她過來的聲音,將筆記本合上放到一邊,道:“過來坐,正好小品開始了。”
果然電視上主持人剛報完了幕,那小品幾乎是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出現在電視裡的那夥人演的,她對這個性質並不高,但還是點頭坐了過去,沙發並不大,他身側還放了電腦,她坐下後與他之間的距離最大也不過幾個拳頭的距離了。
“奶奶說,你跟她聊起……聊起往後了?”她頓了下,終於還是開了口。
他點點頭,看着她眼底帶着心思的模樣,道:“對,剛纔奶奶是問過我了。”
她手心微緊,側過了頭,看着他斟酌了下,道:“奶奶她……人老了就是會思考擔心這些問題,她是太不放心我了,就是問起你,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至於回答的那些……奶奶她大概過段時間就記不起,你也不必……在意。”
“奶奶她確實記憶力下降了,今天,她只是說你的婚事,就已經跟我說過三次了。”
婚……婚事……
她瞳孔微縮,“你……是說……”
他身子微動,轉過了身與她面對面,“看來,奶奶她只跟你說起了一個方面。”
她只覺喉間乾澀,結婚那件事大概是每個女孩子都幻想過無數次的,但她卻已經好久不敢想了,曾經以爲自己大概最後會嫁給一個普通人,過着普通的日子,但自從再遇他之後,她便不敢再奢求……
只是現在,聽到這兩個字,還是忍不住心裡動了下,她指甲陷在手心,聲音低低,“不管是以後的打算還是……還是婚事,奶奶說,你聽聽就好,不必太……放在心上。”
頓了下,她又加了一句,“今天即便不是你,即便是其他人,奶奶也會這麼問,她只是……太掛心我的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