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8 難道可笑嗎?(還有
玄燁伸手抵在嵐琪的額頭上,將她往後輕輕一推:“還用得着你來勾引?”
話雖如此,兩人到底一笑了之,玄燁假寐不過半個時辰就抖擻精神,讓樑公公將乾清宮的事搬來慢慢做,今天和後幾日安排要見的大臣也都重新安排過,看着福全常寧如今的年紀身體就不好了,皇帝終於明白自己也到了該收斂的年紀。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沒日沒夜地操心國家大事,反正他做得再好,也會有官員百姓說他不好,可他還想長長久久地好下去,那些不急於眼門前,但是確想實現的抱負還有很多很多。
一下午,嵐琪盤膝在炕頭爲小宸兒和敦恪繡手帕,倆丫頭在寧壽宮看了場戲回來後,就成天拿着手帕甩來甩去,看得出來溫宸爲了哄妹妹高興,妹妹樂意做什麼就陪她做什麼,孩子如此善良體貼,做額孃的怎好不支持,答應給她們繡絲帕,她們都來問好幾回了。
可惜嵐琪的女紅只能應付應付,沒有良嬪那般巧奪天工的技藝,良嬪這麼多年閒着就照舊琢磨這些,比起十幾歲那會兒可是更加精進,嵐琪則是忙忙碌碌難得閒下來,她更樂意看棋譜和話本子,偶爾纔會戳幾針。這會兒嵐琪看着手裡幾條僵硬的柳枝,皺眉猶豫片刻,還是硬着頭皮繼續繡下去,玄燁坐在桌前看到她這模樣,不禁暖暖一笑,而後繼續看他的摺子,各自相安。
皇帝在那兒待了大半天,傍晚時分終於把樑公公搬來的這對處理完,雖然全國各地紛至沓來的摺子從沒有停歇的時候,皇帝光數數摺子,不用踏遍每一寸土地,就能知道國土幅員何其遼闊。
此刻嵐琪正好端茶來,見他站起來了,就問:“幸好是歇了,一會兒就該要點蠟燭,臣妾就該來催您了,回頭點一屋子蠟燭,算乾清宮的還是永和宮的?”
玄燁恨道:“堂堂大清的皇妃,連蠟燭都要數着點?”
嵐琪笑着等他喝完茶接過去,一本正經說:“金山銀山可就是從點點滴滴裡掙下來的。”
她轉身要走,玄燁跟出來,剛想說要她陪自己去散步醒醒神,可卻聽嵐琪吩咐底下:“阿哥們要回來了,點心準備好了嗎?”
底下宮女則尷尬地說:“娘娘,您怎麼又忘記了?”
嵐琪一怔,臉上飛紅,這一天又一天,她的習慣幾時才能改,偶爾連環春她們都擔心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什麼問題。她不知道玄燁跟在身後,徑直往閨女的屋子裡去,玄燁站在門下看她,綠珠卻悄悄避開主子湊過來,輕聲道:“萬歲爺,您今天來了可真好。”
“怎麼了?”
“今天十三十四阿哥本說來用午膳,娘娘讓奴才們準備了一桌子的菜,結果等得公主們都餓壞了也沒見蹤影,那會兒纔派人來說不來了。”綠珠滿臉的心疼,“娘娘總是會記不得,到時候了就讓奴才們給阿哥準備點心,每次這樣娘娘就會傷心一會兒,可她不讓奴才們告訴您。”
玄燁一直知道嵐琪捨不得孩子們搬走,可沒想到這樣嚴重,又聽綠珠說:“今天娘娘是不高興了才歇午覺的,平日裡不大歇,怕夜裡睡不着。”
玄燁皺眉點了點頭,將樑公公喊來問十三十四阿哥今日在做什麼,聽說騎馬去了,不免生氣唸叨:“那是一半正經一半玩兒的事,平日也罷了,答應了爲什麼不來?”
再想他進門時嵐琪那股子高興勁兒,若是如綠珠所說,不高興了才歇午覺,那自己突然到來讓她驚喜,倒是不經意地安撫了她被孩子們傷了的心,自己才略覺安慰。而她剛剛忘記了兒子們不會再下學到永和宮來,尷尬之下話也不說就跑去女兒屋子裡,想必是怕臉上有不好看的神情讓自己瞧見,這樣又讓玄燁很心疼。
他回身坐着等,果然半天才見嵐琪折回來,假裝說以爲皇帝還要看摺子,以此來解釋她突然離開的緣故,玄燁明明剛纔還聽她講點蠟燭的事,她是知道自己歇下了的,竟然不記得自己才說過的話。玄燁心疼極了,挽着她的手說:“咱們去太和殿看夕陽,你還沒見過吧。”
嵐琪茫然地望着他,笑道:“怎麼想起這個來?”
玄燁不言語,朗聲吩咐人準備轎子,便與嵐琪一前一後,晃晃悠悠繞過乾清宮保和殿,下了轎子,嵐琪一路唸叨着:“日落有什麼可看的,夕陽不都是那個模樣?”
可玄燁卻牽着她的手一步步登上太和殿,看了日晷上的時辰,讓她到裡頭等一等,自己在外張望了半天,沒多久就興奮地跑進來拉着嵐琪跑到丹壁之上,夕陽斜射,滿目金沙浸染的世界,漢白玉的基座也熠熠生輝,樑棟背光處投下一道道頎長的黑影,更顯得鋪灑在地磚上的金色夕陽耀眼奪目。
嵐琪一步一步走出去,走過一棟棟樑柱,金光黑影在她臉上交替,再直視黃橙橙即將西墜的太陽,一時眯了眼睜不開,可手卻被人暖暖地捏住了,扭過頭玄燁正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說:“我會多抽空陪陪你,咱們從前沒有孩子時,你不也好好的,離了他們,就是回到了從前了不是?”
“怎麼說……這些話,我可不在意。”嵐琪言不由衷地別過臉,身邊的聲音滿不在乎地說,“你不願提起,就不說了。”
金色柔光淡化了嵐琪面上年齡的痕跡,也抹去了玄燁臉上的滄桑,兩人立在夕陽裡,渾身金光燦燦,真像是回到了當初的年華,許久許久她才問玄燁:“等我老得走不動了,想看夕陽卻爬不上太和殿,怎麼辦?”
玄燁嗯了一聲,笑意融化在溫暖的陽光裡,慢悠悠道:“若是還討人喜歡,我就揹你上來。”
嵐琪晃了晃他的胳膊:“那就說好了。”
兩人在夕陽散盡前離開太和殿,回到永和宮時天色已暗,玄燁本以爲嵐琪會高興,可她眼底的神情始終鬱郁不展,伺候晚膳時,只有和兩個女兒說話才笑得真誠。
皇帝夜裡要批摺子,嵐琪又坐在燈下爲姑娘們繡絲帕,玄燁時不時都看她一眼,不知怎麼難耐那份心疼,索性撂下手裡的事朝她走來,嵐琪聽見動靜擡頭問:“要歇了嗎,今晚真的不走了?”
“不走了,你不要總趕人走。”玄燁不耐煩,指了指她手裡的繡繃嘲笑,“這麼難看,閨女們肯用?一早說了,總是繡花把眼睛弄壞,不要你做這些事。”
“可她們……”嵐琪剛要解釋,玄燁劈手就奪下了她手裡的東西,眼看着自己被橫着托起來,她忍不住輕捶他的胸膛,“別鬧了放我下來,小心你閃着腰。”
玄燁把她往牀榻上抱,嘴裡不樂意地說:“身無三兩肉,朕抱你都閃了腰,那是真老了。”
懷裡的人一下就窩進了牀榻,玄燁一腳跨在牀上,跨過她的身體將她束縛,嵐琪動彈不得,連聲說:“不要鬧了,咱們還好好說話成不成?”
玄燁卻道:“一張嘴你就避開,只有這樣才能好好說。”
他居高臨下,熱熱的氣息撲在嵐琪面上,能高高說纔怪了,她不由得扭過臉不看他,可玄燁卻問:“你到底爲什麼捨不得兒子們搬走?今天那兩個混小子,又惹你傷心了是不是?”
嵐琪心頭一顫,想要把臉埋進褥子裡似的,可玄燁輕輕捏她的下巴把臉掰過來,星眸深邃,全映着她煩躁不安的臉,可皇帝卻耐心極了,再問:“說不說呢?朕等着你。”
“騙人的。”嵐琪眼角溼潤,竟是惱怒,“明明說不想說就不說了。”
玄燁一點兒不讓步,道:“可你呢,咱們不是說,不高興了就要講清楚,朕來陪着你想你高興,給我看臉色不要緊,可你不高興我會心疼。”
嵐琪抿着嘴,怕自己會哭似的,身上的人卻溫柔地俯下身來,減去了怒意哄着她:“告訴我,若不然,就讓他們再搬回來。”
嵐琪愣了半天,開口道:“臣妾怕他們心智還未長成,卻了別處受人引誘,不能養成好的品格。”
玄燁立時將剛纔的話還給她:“騙人的。”
嵐琪負氣鼓着嘴,想要動卻被死死遏制住,急了便說:“我可不是小姑娘了。”但氣勢立刻便弱下來,扭過臉時眼淚不自覺地淌下,玄燁熱乎乎地抹在手裡,心疼壞了,終於放開她將她抱起來,嵐琪蜷縮在他懷裡,渾身散了架似的,心底的怨艾漸漸散開,那些話很自然地從心底冒出來。
“我總是想,孩子還小,我就不老,可他們突然就離開我了。總是想……不能天天等到你來,我總還可以等兒子們回來。”她掙扎了一下,“可我已經是祖母了,孩子們都能跑着喊我了,爲什麼還會有這樣的念頭,不可笑嗎?”
玄燁垂首將她深深一吻,脣與脣相觸,幾乎叫嵐琪喘不過氣,玄燁鬆開後亦是微微喘息:“朕也總想着你,難道可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