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遜一直躺着沒動,甚至還雙手抱着後腦勺,翹着二郎腿,嘴角微微上翹,不知在想什麼。半晌,聽見門響,扭頭看了一眼,見曲江煙躲躲閃閃的進來,不由嗤了一聲。
曲江煙聽得出他語氣裡的嘲弄,也知道自己越這樣膽怯他越放肆,也就板着臉,裝做沒事人似的挪過來,道:“爺,熱水好了。”
孟遜隔着牀帳道:“爺是鬼麼?怕爺吃了你?你走近點兒。”
曲江煙只好往前又走兩步,心一橫,絞了手巾,撩開牀帳,目光咄咄的望着他:“爺,熱水。”
她要真是小兔子,逗着玩玩還有點兒意思,她要不怕了,他還懶得逗她了呢,當下敞着衣襟,似笑非笑的道:“這不一向都是你的活計麼?難道還要爺親自動手?”
曲江煙真恨不得把手巾摔他臉上,卻也只是轉了轉眼珠,做出溫順之極的模樣來,道:“是。”果然上前來擦他的臉。
曲江煙下手重了點,孟遜嘶了一聲。曲江煙立刻停了手,害怕的問:“爺怎麼了?”
孟遜撥拉下厚重不透氣的溼帕子,審視着曲江煙:“你故意的?”
曲江煙冤枉:“奴婢不敢。”
那就是她真不會服侍人了?孟遜若有所思:好像自打她自決那回之後,有什麼東西不知不覺中都變了。她以前巴不得服侍自己,每次都輕手輕腳,看自己的眼神就和看稀世奇珍似的,又喜歡又不敢。可現在,自己在他眼裡和那桌子沒什麼差別吧?她這是擦臉啊還是擦桌子啊?
曲江煙用手指擰着巾帕,偷眼打量他,道:“奴婢給您擦手?”
孟遜也就由她。這回她格外放輕了些,簡直和拿羽毛撓癢癢差不多,孟遜強忍了纔沒抽回手。
曲江煙拿眼睛盯着自己腳尖,不吭聲也不動彈。
孟遜失笑道:“還不快點兒,爺餓了,等着用飯呢。”
曲江煙哦了一聲,半跪在榻上,一臉的視死如歸。孟遜一眨不眨的瞅着她,眼見得她肌膚泛紅,長睫毛不停的眨啊眨,彷彿能從她臉上振翅而飛,不由的手癢癢。
他剛伸手,就覺得腿間一緊,嗯了一聲看向曲江煙。曲江煙神色慌亂的往後一仰,倉促的鬆手道:“收拾好了。”
他真懷疑她是否收拾好了。就那麼敷衍了事的擦了擦,水沾上了沒有?可看她十分牴觸的模樣,只是笑笑饒過了她,探起身子俯在她耳邊道:“害怕?”
曲江煙很快的搖頭,又立即點頭,臉色紅得像西天的晚霞。
孟遜哈哈一笑,這才懶洋洋的起身。
竹紋帶着竹影等人進來擺飯,曲江煙悄悄鬆了一口氣。她不怕服侍孟遜,橫豎她也不是什麼人事不知的小姑娘,她只怕自己忍不住給他一腳或是一刀,尤其是命根子,她心裡有個特別邪惡的想法,就是想看他痛楚之極的模樣。
每回觸碰到他那玩意一回,她的念頭就強烈一回。她哪來的害羞?她那是害怕,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還要躍躍欲試的挑釁,這不是找死嗎?
孟遜很大方的把曲江澧留給了曲江煙:“他在牢裡受了刑,找個郎中好好給他調理調理。既是你表弟,你就暫時照料他一段時間。”
“表弟”二字強調得極重,意在警告她別想有的沒的。
曲江煙輕輕嘆息:“爺多慮了。”
孟遜道:“你明白就好。”他狀似無意的道:“爺的親事定下來了,明年五月成親。”
曲江煙一怔,問:“不知是哪位小姐?”
孟遜意興闌珊的道:“是方家三姑娘。”
果然是這位表姑娘。
曲江煙一點兒都不意外,反倒還笑眯眯的福身道:“奴婢恭喜爺……”
孟遜看她那毫無芥蒂的神色,莫名的有些不舒服,硬梆梆的道:“表姑娘說很喜歡香凝,她手巧,做的點心好吃,女紅也不錯,爺就允了她帶了香凝走。”
曲江煙驚愕的看向孟遜。香凝怎麼說也是他的通房,這成親後由方氏調,教也就是了,這成親前就把香凝打發到她那兒去是幾個意思?
孟遜安撫的解釋道:“等表姑娘過門,就把香凝留在外頭,不用再進府了。”
這算給自己出氣啊,還是算給表姑娘讓路啊?也虧得他一臉的爲自己打報不平的模樣,怎麼,他還等自己向他道謝呢?
曲江煙實在對他感激不起來,再不喜歡香凝,也有兔死狐悲之感。是不是哪天表姑娘進了門,說一句“我瞧江煙那丫頭不順眼”,他也找藉口把自己打發了呀?
曲江澧的傷確實很重,在牢裡沒有得到好的照顧,有些傷處都化膿了。曲江煙叫人找了擅長跌打損傷的郎中,那老先生看了一回直嘆氣,說道:“幸虧公子年輕,身子一向強健,這要再拖上幾天,只怕人都要殘廢了。”
曲江煙怎麼也怨恨不起曲江澧來,如果他不招,只怕受的苦楚更多。恨只恨魏行遠狼子野心,歹毒無良,若有機會,恨不能活剮了他。
曲江澧發着高燒,小廝持墨在一旁哭哭啼啼的熬藥。他也受了不少罪,可心裡一直念着公子,一有機會相見,便說什麼也不肯走開。
第二天竹紋過來回道,說是申公子醒了,曲江煙忙過去看。果然曲江澧正坐起身,由持墨服侍着喝藥,見到她,神色變了變,到底放下藥碗,撐着身子要起,口中直道:“見過表姐。”
人就得識趣,不管前情舊帳,他這條命是她求人救出來的,以後不論對着誰,都得管她叫一聲“表姐”。
曲江煙輕擡手,示意持墨把他扶起來,道:“起來吧,你這還傷着呢,就別行禮了。”
她坐到牀邊,對竹紋道:“這屋裡滿是藥味,你把窗開開,透透氣。再找個香爐,把前兒得的荷香拿來點上。”
又看向桌上的藥碗,對持墨道:“你家公子剛喝了藥,怕是嘴裡都是苦的,如今有傷在身,怕是要忌口,你去廚房叫人給你家公子燉碗清淡的湯來。”
三言兩語把人都打發了出去,她則問曲江澧:“我上回叫竹紋送你一隻荷包,荷包呢?”
曲江澧一直冷眼瞅着,知道她有話說,可沒想到她問得這麼直接,猶豫了一瞬,還是實話實說,道:“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