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遜領了景帝的旨意, 從宮中出來,重重的吐出一口濁氣。陛下要他帶人去荊州查訪實情,若荊州王確實有意謀反, 當場斬殺無赦, 若是一切都是謠傳, 他便悄悄回來就是。
食君之祿, 忠君之事, 陛下交待的差事他推辭不得,可這一來一往,少說也得兩三個月, 偏這個時候江煙跑了,等他回來, 還能再找着她不?
孟遜窩火, 回去就叫人把朱老爹提過來審訊, 不等他用刑呢,朱老爹哭天喊地, 比他都委屈:“奴才真不知道紅綃那丫頭怎麼就這麼命苦,不過是看了回花燈,她就失蹤了,爺啊爺,你一定要替奴才把那丫頭給奴才找回來啊, 奴才這下半輩子可等着她給奴才養老送終呢。”
孟遜氣得, 還命苦, 他當他閨女是七八歲孩子, 看回花燈就被人拐了?
一拍桌子, 孟遜怒道:“你給爺閉嘴。”他怒到極致,整個人氣勢十足, 連威脅的話都不必說,自有瘮人的寒意。
朱老爹嚇得一縮脖子,剩下的哭號噎回到嗓子眼裡,呆滯的望着孟遜。
孟遜捺着性子同他道:“你閨女不是被人拐走的,是她自己跑的。你要是知道她在哪兒,早些說出來,爺還能饒你一命,否則等爺自己找着人,爺一準把你剁了喂狗。”
朱老爹嚇得抖了一抖,道:“自,自己跑的?”隨即搖頭,號哭着辯解:“爺,不可能的,那丫頭又不瘋又不傻,這府裡好好住着,錦衣玉食,又有爺寵着,她跑什麼?”說時又磕頭:“爺啊,小的冤枉,小的真不知道紅綃去了哪兒啊。打從她那表弟一走,小的有好幾個月都沒見着她了。”
看,連他這麼個蠢人都知道,她肯對他示好,也不過是爲了申奇元。孟遜也不明白,誠如朱老爹所說,自己對江煙不好嗎?怎麼她就愣是跑了呢?她難道不知道,出了孟家門,沒有他的庇護,她壓根過不上什麼好日子?
孟遜咬了咬牙,平復了一下情緒,溫聲道:“爺知道你冤枉,可她畢竟是你閨女,如果她逃出去了,萬般無路,第一個聯繫的指定是你。”
朱老爹聰明的接話:“爺放心,只要紅綃一露面,小的立刻給爺送信。不不不,小的立刻把她扭送回孟府。”
對於朱老爹,孟遜也實在是沒法兒,打他吧,畢竟礙着曲江煙,輕了他不怕,重了怕要了他狗命。罵他吧,他不等你開口,先低頭認錯,讓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如果不乖巧伶俐,裝傻充愣,孟遜煩他,可他這麼識時務,孟遜更惱他。怎麼說那也是他親閨女,就不行猶豫一下,替他閨女分辨遮掩幾分,說扭送回來就扭送回來?
朱老爹更委屈,他尋思自己處處都按照孟遜的意思行事,怎麼他還不滿意?
孟遜看他那鵪鶉樣就更來氣了,揮手叫他滾蛋。
聽朱老爹的意思,曲江煙是處處避嫌,整個宅子裡的所有人都能做證,打從申奇元一走,朱老爹幾次三番要見,她都以各種藉口打發,只給了一回銀子。雖然略顯涼薄,可如今她人沒了,卻把個朱老爹給擇了出來,誰又能說她純粹是個無情的人?
可但凡她對朱老爹還有一點兒父女情分,她也不會扔蹦一下,說走就走,她就不怕自己遷怒,拿她爹泄憤?
越想越氣,一等打發了朱老爹,孟遜煩躁的把桌案上一個前朝筆洗摔了個稀碎。
頌歌還在院門外跪着呢,聽着這聲脆響,嚇得脖子一縮。
頌功也是心裡撲通了一下。
要說他沒自己的心思,那是假話,孟遜派他帶人去找曲江煙,他雖領了命,卻只使出了五成力,實在是在他心裡,小小的一個江煙,犯意不着如此興師動衆。
可他沒想到江煙在爺的心裡佔着這麼重的成分,頌功心裡也開始打鼓,萬一將來哪天爺知道了自己的舉動和心思,自己被打死都是輕的。
頌功正忐忑着呢,聽見孟遜叫人,忙躬腰進去。
孟遜臉色還是不太好看,不過好在情緒是鎮定下來了,他冷聲吩咐道:“把人都撤回來吧,不必再尋了。”
頌功心裡驚訝,眼神遮掩都遮掩不住,卻還是識時務的應聲是,轉身下去。
曲江煙還不知道街上警報已經解除,她正窩在錢氏典當行的廚房。
錢萊和青衣因着上次經文事發,被孟遜嚇破了膽,雖說他事後給了五百兩銀子算是對他二人無辜的補償,但錢萊仍是不敢掉以輕心,和青衣一商量,典當行一時難以出手,索性只着一個老家人看着房子,他夫妻二人則收拾行囊回了老家。
曲江煙只識得一個青衣,在燈會上甩脫頌歌等人,也只能遮遮掩掩的來尋錢氏典當行。她自己並沒親自來過,但知道有這麼個地兒,可如今這牌匾摘了,她饒了好幾圈,和路人再三打聽,纔敢確認這就是從前的錢氏典當行。
她一見大門緊閉,心裡就涼了半截,知道自己此行怕是要落空了。可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再回孟家自投羅網,只好硬着頭皮敲門。
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人倒老實,聽說曲江煙來投奔主家,見她一個年輕姑娘,神色倉皇,又是孤身一人,頓時心生憐意,二話不說先放她進來。
孟遜派人來查時,曲江煙早換了衣裳,用鍋灰抹了臉,躲在廚房充半老廚娘。頌功有敷衍之心,旁人誰肯爭功?進去出來逛了一圈,見沒有年輕女子便作罷。
等人都走了,那看門老頭對塞了兩個乾巴饅頭,喝了一大碗熱水的曲江煙說:“姑娘,不是我不留你,實在是主家不在,不管你是投親也好,找人也罷,我實在是愛莫能助。”
曲江煙點頭,就衝孟遜這架勢,難保他不惱羞成怒,回頭雞飛狗跳,逐家逐戶的來搜,她肯定跑不了,沒的白白連累了這老頭。
好歹有一飯之恩,曲江煙誠懇的道:“我知道給老伯添麻煩了,可這大半夜的,我一個孤身女子實在不方便就走,還請老伯收留。”
老頭嘆口氣,道:“罷了,橫豎你不該進也進來了,那就住一夜吧。”
曲江煙和他套話,知道錢萊走時把所有細軟俱都拿走,如今只空留了一座宅院,擺明了是再不會回來,她便知自己所尋之物沒了希望。不免又問起錢萊的老家,想着一等京城稍定,她便去尋錢萊。
夜半無人,聽着街頭人聲喧囂,曲江煙不禁有些後悔。她不信任朱老爹,便沒把自己寄託在青衣手裡的戶貼之事告訴他。她倒信任曲江澧,可又怕事發連累他,是以一點兒風聲都沒給他透,如今錢萊夫妻二人一走了之,可坑苦了她。
就算孟遜不大肆搜人,她還能出得了京城是怎麼的?但凡一查路引,她什麼都拿不出來,那就得被按逃奴處置。
曲江煙一夜都沒睡好,一大早就起來去廚房做早飯。廚房又髒又亂,那老頭一個人也不過是胡亂湊合,好在食材還算豐富,曲江煙熬了小米粥,蒸了饅頭,炒了兩個菜,先請那看門老頭上桌,自己這才胡亂在廚房對付了兩口。
那老頭看曲江煙袖手發呆,搖搖頭,自己收拾了碗筷,揹着手出了門。
一瞧這小姑娘就不是窮苦人家出身,不定是從哪家大戶裡逃出來的,不管她有什麼苦衷,與主家又有什麼淵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說他也不問,只等天亮就打發她走。
曲江煙將頭上一枝金步搖拿下來,送給看門老頭,道:“蒙老伯收留,我心下十分感激,不敢多加叨擾,這一枝步搖好歹能換幾兩銀子,今送給老伯,以示小女的謝意。”
這老頭眼睛在這步搖上看了一回,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步搖是純金打造,那上面的蝴蝶振翅欲飛,栩栩如生,可見做工精緻,不是一般首飾店能做出來的。尤其蝴蝶那雙黑芝麻大小的眼睛更是湛亮,竟是難得一見的黑寶石,非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來的。
可這小姑娘出手就拿這步搖送人,顯見得非是不識貨,而是根本就不在乎。
老頭擺手:“姑娘說笑了,你和主家有親,若不是主人不在,豈能如此怠慢姑娘?我老頭也沒做什麼,當不起姑娘的謝意,你還是收回去吧。”
他可不傻,即使收了這步搖,也拿不出去換不了錢,否則就等着被人抓起來吧。
曲江煙無奈的道:“倒不只是爲了謝老伯,還有一事相求,我此次進京,已經將盤纏花費殆淨,且又失了路引,如今是寸步難行,想請老伯幫忙,替我備些出門的乾糧。”
老頭抿脣,微眯了眼不說話,半天才道:“路引的事,我可幫不上,至於說出門要帶的乾糧,廚房裡什麼都有,你能做多少就拿多少,再多的,可就不成了。”
好說歹說,這老頭油鹽不浸,只容曲江煙再住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