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士及和許言邦兩個人說起了朔北的戰事,都是眉飛色舞,語速快得別人都插不進嘴。
許言朝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豎着耳朵聽他們說話。這些東西,就算是跟着許紹也是學不到的,許言朝對此十分感興趣,聽得炯炯有神。
杜恆霜本想叫着許言朝出去外間吃點心,可是見他一幅非常感興趣的樣子,還是住了嘴,含笑起身,一個人來到外頭,讓茶水上面的丫鬟給暖閣裡面的幾個人上杏仁茶麪子,再加幾碟子應景的小點心,讓他們填一填肚子。
誰知暖閣裡面的三個人看見杜恆霜走了,也沒多說幾句話,就追了出來。
蕭士及道:“莊子上送年貨來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杜恆霜看了看許言邦和許言朝,笑道:“家裡有客呢,怎麼好意思拋下客人自己出去?”
許言邦拱手道:“蕭夫人這話見外了。我們哪裡算客呢?常來常往的人,蕭夫人有事儘管跟柱國侯忙去。”
許言朝站在許言邦身邊抿着嘴笑,對杜恆霜擠眉弄眼道:“姐姐,我要去看二姐。至於我二哥,他想做什麼我就不曉得了。”
許言邦訕訕地拍了許言朝的肩膀一下,嘟噥道:“你去看你二姐,我當然要盯着你。若是你在外面有什麼事,爹還不罵死我?”
“哦,二哥要去看着我。——姐姐,我們可以走了嗎?”許言朝在肚子裡笑得腸子都快斷了。
杜恆霜有些躊躇。許言邦老是這樣來尋杜恆雪,卻又沒有說過什麼話,讓她有些不安。
她知道,女人容易心軟。所謂“烈女怕纏郎”,再清高的女子。在男子鍥而不捨地追求下,都會最後放下身段,慢慢愛上那個男子。
杜恆雪尤其心軟。
她現在也許還沒有對許言邦有別的想頭。
可是如果她放任許言邦一直去尋杜恆雪,時日長了,杜恆雪萬一真的動了心,她該怎麼辦?
兩人的繼兄繼妹關係,如同一道天然的鴻溝,將兩人擋在姻緣的兩岸。
杜恆霜想不出有什麼具體的法子,能讓這條鴻溝消弭乾淨。
再說杜恆雪纔是杜恆霜的親妹子。她做的一切事,都是從杜恆雪的利益出發。
先前杜恆雪剛剛跟孫耀祖義絕的時候,杜恆霜擔心杜恆雪會撐不過去,所以放任過許言邦一陣子,默許他來尋杜恆雪說話。那也是病急亂投醫的法子 。只是希望藉着許言邦的舉動,讓杜恆雪明白,她不是一無是處,更不是除了孫耀祖那賤人,就沒有男人願意要她。
杜恆霜不知道是這個法子起了作用,還是諸素素的法子起了作用。
總之現在的杜恆雪,已經完全從孫耀祖的陰影裡走了出來。就算看見孫耀祖和他挺着大肚子的妻子一起出現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她也沒有傷心動怒,反而是處之泰然,後來甚至還拿來當笑話,說與杜恆霜知曉。
既然杜恆雪已經完全從失婚的打擊中走了出來。杜恆霜就盤算着幫她再找一門靠譜的婚事。
從這個角度說,許言邦已經被杜恆霜排除在婚事之外了。
既然註定沒有結果,就不要開始。
杜恆霜不想杜恆雪再一次傷心欲絕。
“許大人不方便,還是不要跟去了。我讓歐養娘陪着弟弟去看雪兒。許大人請在偏廳飲茶,等着弟弟回來吧。”杜恆霜毫不遲疑地拒絕了許言邦想要跟去的願望。
許言邦愕然。索性攤開了說:“蕭夫人,我去看看雪兒,也不行嗎?”
杜恆霜正色道:“你告訴我,你以什麼身份去看雪兒,我再告訴你,行不行。”
許言邦撓了撓頭,衝口而出,“我是她繼兄,有什麼見外的?”
這個答案明顯讓杜恆霜很不滿意。她臉罩寒霜,淡淡地指了東面牆邊的一派圈椅,“請許都護坐一會兒,我弟弟去去就回。”說罷,叫了歐養娘過來,讓她帶着許言朝去見百草堂杜恆雪。
許言朝不知道姐姐爲什麼突然變了臉,可是看見許言邦一臉煞白的樣子,許言朝就沒有說話,只是悄悄對許言邦做了個眼色,讓他稍安勿躁。
杜恆霜瞥見了許言朝使得眼色,滿臉慍怒道:“言朝,若是你想幫着許都護暗渡陳倉,你也不要去了。——我們杜家,沒有這樣吃裡扒外,胳膊肘兒往外拐的人!”
許言朝一愣,很快就明白過來,杜恆霜大概是看見了他對許言邦使得眼色,忙保證道:“姐姐,我再不敢了,你讓我去見二姐吧。我好像日子沒有見到她,實在是怪想她的。”
杜恆霜撫了撫許言朝的頭頸,含蓄說道:“你要記住,你二姐是女子,女子是不能行差踏錯的。男子風流,是世人口中的佳話。女子卻很難同男人一樣交遊廣闊。”
許言朝立時明白過來,背後冷汗涔涔,點頭如小雞啄米,向杜恆霜保證道:“姐姐,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我不會再亂說話了。”
杜恆霜笑了笑,叫來歐養娘,“去吧,帶許三公子去百草堂見雪兒。”
歐養娘應了,帶着許言朝去了東面的百草堂。
平哥兒和安姐兒還在那裡沒有走。
許言朝緊抿着脣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杜恆雪穿着一襲青色錦緞銀鼠袍子,腰間勒着一根白玉腰帶,扛着一把小小的藥鋤,從正房走了出來。
“二姐!”許言朝欣喜地迎了上去。
比起總有些凜然之意的大姐杜恆霜,許言朝更願意親近柔弱細緻的二姐杜恆雪。
杜恆雪含笑點頭,“是言朝來了。我聽平哥兒和安姐兒都說,他們的小舅舅來了,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許言朝笑道:“這倆孩子還在二姐這裡?”
杜恆雪“嗯”了一聲,回頭對屋裡叫道:“冬元,許三公子來了,給他準備一盤點心。”
許言朝忙又是擺手,又是拱手作揖道:“二姐!親二姐!好二姐!您就饒了我這一遭吧。我肚子不餓,吃不下那些點心啊……”
杜恆雪挑了挑眉,“言朝,你不要敷衍我。我前次給你做的荷香玉露團,你一口氣足足吃了八個,今兒來跟我說吃不下點心?”
許言朝苦着臉道:“上一次,是我親自點的點心。二姐自己做的點心,全是藥味兒。我不是不喜歡二姐做的點心,我是不喜歡那股子藥味兒!”
杜恆雪擔着藥鋤往院子後頭的藥圃走過去,一邊走,一邊道:“藥香乃是最清雅之香,既出世又入世。能治病救人,也能讓人心曠神怡,端的是好東西,你怎會不喜愛呢?”
許言朝暗道:“除了你這不通人情世故的藥癡加醫癡,誰人喜歡那股子藥味兒?”當然這話不能說出來,只好恨恨地盯了那屋裡一眼,跟着杜恆雪下了臺階,跟在她身後來到她後園的藥圃。
因是臘月裡,那藥圃裡面一半的藥草都是枯黃的狀態,大概不是冬季生長的藥草。但還有另外一半,竟是越冷越,聞之還有異香撲鼻,那些藥草藤蔓,都結了果實,一嘟嚕一嘟嚕的小紅果粒掛在搭好的架子上,像是珊瑚豆子一般,累累垂垂,可愛至極。
許言朝的注意力很快又被這些冬日裡還結實的藥草吸引過去了,拉着杜恆雪問來問去。
杜恆雪指着那些藤蔓道:“這株大的是藤蘿薜荔,你看它的果實如丹砂,用來入藥,治小兒驚風是最好的。這株香的是杜若蘅蕪,極難養活。這是直接從我師父那裡移植過來的,我在另外一邊專門開了一塊地,種下了杜若蘅蕪的種子,只等明年再看怎樣了。再有這裡是汀蘭和清葛,稟性寒涼,給燥熱的人吃最是對症下藥。還有這裡紫色的是紫芸,青色的是青芷,那邊是綸組紫絳、石帆、水鬆、扶留、綠荑、丹椒、蘼蕪,還有風連。都是市面上難得見到,但是對於治某種病有特殊作用的藥草。”
杜恆雪侃侃而談,一邊說,一邊拿了藥鋤輕輕拋地,很快從一株杜若蘅蕪的根基底下,挖出一個粗成人形的根鬚,“這是杜若蘅蕪的果實,拿去研碎了,加在脂粉裡面,那香味兒經久不散,極是好用。”
許言朝聽得入神,跟着道:“既然這麼好,二姐,你給我一點脂粉,我帶回去給孃親啊。她也用脂粉的,只是許家外院的買辦們弄來的東西太差,我常常聽見孃親抱怨呢……”
杜恆雪嘆息着將那杜若蘅蕪的人形根鬚放到自己的布袋子裡,對許言朝道:“我屋子裡還有幾瓶,等會兒你都拿回去給娘用吧。”
“好咧!”許言朝高高興興應了一聲,轉頭看見四下無人,終於悄悄問道:“二姐,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什麼事兒啊?這樣神神秘秘的。”杜恆雪看見許言朝難得的正經樣子,覺得分外好笑。
許言朝湊到杜恆雪兒,輕聲問道:“二姐,你覺得我二哥怎麼樣?”
“你二哥?”杜恆雪愕然。
“是啊,我二哥許言邦。他心悅你很久了。”許言朝笑着將許言邦的心事出賣在杜恆雪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