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妃被永徽帝的話嚇得臉色遽變,連忙跪下磕頭道:“陛下、陛下,是臣妾不好,昨夜沒有照顧好恪兒。陛下要罰,就罰臣妾吧。”
齊治不在宮裡的這幾年,永徽帝對和他年齡相仿的齊恪和小一些的齊佑疼愛有加。
兩個皇子的母妃楊妃和陰妃在宮裡的地位自然跟着水漲船高。
又加上慕容皇后的身子到最近兩年完全垮了,一直是在病牀上渡過的,永徽帝就把管理宮務的權力分給楊妃和陰妃共同掌管。
這下好了,本來以爲沒有希望的事,突然出現了一線曙光,就是傻子也會想要爭一爭的。
沒有什麼東西,是比爭皇位得到的回報率更大的投資。
當然,極大的回報率也伴隨着極大的風險。
楊妃和陰妃從毅親王府就跟着永徽帝,比慕容皇后也只少一點點時間而已。
眼看着慕容皇后一步步退居深宮,她的兩個大兒子又越來越不爭氣,楊妃和陰妃免不了要蠢蠢欲動。
只是沒想到,慕容皇后把她的三皇子寄養在范陽節度使府……
楊妃跪在地上,擡起頭,咬着下脣,可憐兮兮地看着永徽帝,想求得永徽帝鬆口,不要讓她兒子來跪靈。
永徽帝卻只冷笑一聲,拂袖道:“原來竟然是真的。朕說的話,你們都敢駁回了,打量你們翅膀硬了,可以飛了吧?”說着,對外面厲喝一聲,“把四皇子和五皇子叉過來。到旁邊耳房跪靈!一天跪足十個時辰!”
外面的內侍齊聲應了,飛跑去楊妃和陰妃宮裡要人。
楊妃急得要命。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如今還病着呢……
“陛下……陛下……求陛下饒恪兒一命,他真是病了啊……”楊妃一邊哭。一邊悔青了腸子。她和陰妃雖然明面上不敢說,但是暗地裡恨死了慕容皇后。如今看她好不容易病死了,高興還來不及,哪裡願意讓自己的寶貝兒子給她跪靈?因此從昨晚開始。就偷偷開着窗子,讓孩子小小的着了涼。
病情其實並不嚴重,就是有一點點咳嗽而已。
楊妃和陰妃都是想指着這點小病不來皇后這裡盡孝。
再說皇后也死了二十多天了,在三皇子回來之前,永徽帝並沒有要求他們都來跪靈,一切事宜,都是內侍和宮女夯。她們這些人只要一天一次過來上柱香就行了。
沒想到三皇子一回來,就擺出一副孝子賢孫的派頭,喬模喬樣在皇后靈前跪靈。擠兌得別人想逃都逃不了。
果然這幅姿態打動了永徽帝。他纔想起來。慕容皇后作爲後宮之主,所有皇子公主的嫡母,是當得起這些人的跪靈的。
“哼。病了?昨天白天還好好的,過了一晚上就病了。哪有這麼巧?還有你,也得過來跪靈。穿得花枝招展給誰看,莫不是以前你說的話都是假的?!”永徽帝看看眼珠子不斷亂轉的楊妃,再想想杜恆霜的話,只得冷笑一聲,斥道:“跪一邊去!每天十個時辰,你也少不了!”
楊妃心裡暗暗叫苦,但是也知道,永徽帝正在氣頭上,這時候說什麼都不會聽的,只好抽泣着跪到一旁,伸長了脖子往門口看。
沒過多久,那些內侍就帶着齊恪和齊佑兩個小皇子過來了,由宮女接引着,跪到了旁邊的耳房。
緊接着,內宮的妃嬪都來了,烏壓壓在殿內跪了下來。
永徽帝冷聲道:“這前二十天,你們沒有跪,就把後十天好好補償。一天跪十個時辰,誰要偷懶耍滑,交給掖庭司處置!”
掖庭就是冷宮所在,是所有妃嬪最害怕的地方。
永徽帝說完,就走到齊治和兩個小公主跪着的地上,和顏悅色地道:“你們跪了一天了,今兒不用再跪了,跟朕去吃點東西。”
齊治道:“父皇,兒臣要跪足十個時辰。”
永徽帝看着他神似慕容皇后的眉眼,心頭更軟,溫言道:“不礙事,先去吃點東西,再來跪靈也不遲。”
齊治想了想,還是拉着兩個妹妹起身,跟着永徽帝一徑去了。
楊妃和陰妃看着這父子四人的背影,氣得幾乎咬碎銀牙,卻無計可施。
……
皇后出殯之前,杜恆霜都在長安柱國公府住着。
她哪裡都不去,只放平哥兒出去見人交際。
宮外的臣子命婦,每日也要去宮裡上香,跪一個時辰。
但是杜恆霜有永徽帝的特旨,可以不用進宮。
她也知道,現在宮裡的那兩個寵妃,肯定恨不得活吃了她……
到了皇后出殯的前一天晚上,杜恆霜正在內院上房的東次間給蕭士及寫信,就聽見平哥兒的腳步聲匆匆忙忙地走進來,對她道:“娘,宮裡出事了。”
杜恆霜慢慢放下湘竹兔毫筆,“什麼事?”
“四皇子和五皇子相繼病死。”平哥兒臉上神情很是緊張,“就在皇后封棺的那時候。”
皇后明日出殯,今日當然要釘緊了棺材。
杜恆霜緩緩站起來,走到窗前,默默看着黑藍色的夜空出神。
天上一輪明月,灑下萬千月輝,照在院子裡的異種牡丹上。
有幾株極少見的白色牡丹,在月色下開得國色天香,極是動人。
杜恆霜索性走出去,來到院子裡的迴廊底下,手裡拿了剪花枝的剪刀,將那幾朵白色牡丹剪了下來,拿回來供在香案上,雙手和什,在香案前默默祝禱。
平哥兒怦怦亂跳的心平靜下來,跟着杜恆霜一起雙手和什祝禱。
“……這兩個孩子,可惜了。但是生在帝王家,他們本就沒有多少選擇。再加上有兩個貪心不足的生母。不出事纔怪。”杜恆霜淡淡說道,轉身握住平哥兒的手。
不知不覺間,平哥兒已經長得比她還高了,很有蕭士及的氣派。
平哥兒扶着杜恆霜的胳膊。讓她坐下來,低聲道:“娘,我們該怎麼辦?”
“你說呢?”
平哥兒想了想,“四皇子和五皇子突然去世。如今的太子之位,只有三皇子一人可以承擔。”
永徽帝兒子雖然不少,但是上得了檯面的,也只有這個五個孩子。
慕容皇后生的承乾、齊泰、齊治,還有楊妃和陰妃生的四皇子齊恪和五皇子齊佑。
承乾已經死了,齊泰在天牢,已經被永徽帝下旨要流放。齊恪和齊佑今日病死,就只剩下一個齊治。
他既是皇后嫡子,也是永徽帝目下最疼愛的兒子。
還有。他這五年的去向。已經被有心人放了風聲出來。長安城的那些世家高門如今都知道,齊治跟柱國公蕭士及關係匪淺。
作爲有帝國戰神之一的蕭士及做後盾的皇子,別的宗室子弟縱然先前動了那麼一咪咪心思。此時也要把自己的心思掐死在搖籃中。
想來硬的?——問問自己能不能打贏柱國公吧……
杜恆霜也知道是這個原因,所以這陣子她都在家裡閉門不出。親戚都不來往,就等着宮裡的事情有個頭緒出來。
她只是沒有想到,永徽帝這樣雷厲風行,竟然將兩個兒子斷然弄死了。
“既然三皇子的位置沒有問題了,我們也收拾東西,準備回范陽吧。”杜恆霜低聲道,“明日要入宮送皇后梓宮出城,也是要忙好幾天。——你去歇着,看這幾天你東跑西顛,瘦了許多。”
平哥兒興奮地搖搖頭,“我不累。娘,您去歇着吧。我來喚人收拾東西。”
杜恆霜笑了笑,拍拍平哥兒的面頰,進屋裡去了。
躺在熟悉的大牀上,杜恆霜反而睡不着了。她坐了起來,順着帳簾的縫隙看着那座紅木屏風,想起了這五年間的事情。
永徽七年,許言朝跟夏侯無雙成親。杜恆霜和蕭士及過來喝了喜酒,也送了厚禮。那一次,她見到了許言輝的並嫡之妻謝氏。謝氏剛生了兒子不久,一幅有子萬事足的樣子,對杜恆霜和蕭士及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分寸把握得極好,讓彼此都很舒服。
永徽九年,也就是去年,楚順娘出嫁,嫁給了賀蘭越石。
姐姐一出嫁,楚媚娘就跟失了魂一樣,還好有齊治和陽哥兒在她身邊一直安慰她。
如今齊治回到了皇宮,陽哥兒也要跟着蕭士及出去巡邊,不會再待在府裡了。那媚娘怎麼辦呢?
杜恆霜揉了揉額頭,覺得很是頭疼。
媚娘也到了要說親的年紀了,要說給誰呢?
還有平哥兒,自從那年在曹刺史府出了事之後,他也學到很多事情,跟從前很不一樣了。
杜恆霜和蕭士及經過仔細考慮,決定先不給他定親。
這一次杜恆霜帶着平哥兒來長安,就想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當然,不會讓他一個人住,而是住到安國公府,讓諸素素和安子常幫着照拂照拂。
……
長安城的皇宮裡面,永徽帝撫着慕容皇后的棺槨,絮絮叨叨說着話,好像慕容皇后還活着一樣。
“……蘭舟,你別怕,過幾年,我就去陪你。咱們的兒子還太小,等他大些了,我就能放心了。”
殿內的人都被他趕到外面去了,只一個人在空曠的停靈殿內,跟慕容皇后做最後的道別。
徐德妃從臺階下面急匆匆走上來,問在門口的內侍:“陛下呢?陛下在裡面嗎?”
“回徐德妃的話,陛下還在裡面。不過吩咐奴婢們在外面等候,不許人進去打擾。徐德妃還請留步。”
徐德妃焦急地道:“我有急事,麻煩您去通傳一下,好嗎?——是太上皇那邊,急召陛下過去。”頓了頓,又道:“御醫也說,讓陛下最好快點過去。”
那內侍一驚。他知道,太上皇已經臥病在牀有一陣子了……
“小的這就去!”那內侍一咬牙,衝了進去。
果然從裡面傳來永徽帝的怒喝聲,和拳打腳踢聲。
沒過多久,永徽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對徐德妃道:“太上皇那裡怎麼啦?”
“陛下,太上皇說要見您。”
永徽帝面色一凜,急匆匆往太上皇住的長生殿趕去。
從永昌七年的那個除夕奪宮之後,太上皇就一直住在長生殿,住了整整十年……
來到長生殿,永徽帝撲到太上皇牀前,緊張地道:“父皇,您怎麼啦?”
太上皇本來已經氣若游絲,但是聽見永徽帝的聲音,他又慢慢睜開眼睛,仔細看了看永徽帝的臉,道:“……是二郎嗎?”他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永徽帝忙道:“正是,父皇有何吩咐?”
太上皇聽出來是永徽帝的聲音,從牀上掙扎着坐起來,抓着永徽帝的衣領,爆發出一陣大笑,說道:“你殺我兒子,老天就殺你兒子,這是報應!報應啊!”說完便全身僵硬,含笑而逝了。
……
深夜的柱國公府,杜恆霜和平哥兒都被下人從夢中叫醒,得知太上皇也在今晚殯天了。
杜恆霜苦笑,看着平哥兒道:“得,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了。明日就收拾東西,送你去安國公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