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朝嚇得一動不敢動,貓在灌木叢中,用手捂住眼睛,從手指縫裡眯了眼睛往前看去。
只見在他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男一女坐在石凳之上。
灌木叢的前面看上去是個假山環繞的地方,地上散亂擺放着幾個石桌和石凳。
那一男一女背對着許言朝的方向坐在一塊長條石凳上。
那女人的聲音聽着有些耳熟,首飾衣着從後面看着也有些眼熟,許言朝不由自主把手指縫開得再大些,探着頭往前面看。
那男人穿着一身寶藍色袍服,頭戴白銀冠,身形高大,一隻胳膊繞過那女人的肩頭將她擁在懷裡。
許言朝大驚。
宮裡面的女人,都是皇帝陛下的。那女人的穿着打扮,明顯是妃嬪。
可是那擁着女人的男人,根本就不是皇帝陛下啊!
而且那身衣着看着也很眼熟啊啊啊!!!
許言朝後背上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他霎時明白自己不小心踏到一個陷阱裡面。不管這陷阱是不是針對他的,他好像都難以獨善其身了……
想到剛纔那個帶他過來的內侍,現在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假山前面,許言朝的心不斷往下沉。
他要怎樣做,才能將自己摘開?!
前面的一對男女似乎沒有意識到背後有人,還在頭碰着頭竊竊私語。
不知兩人說到什麼話,那女子側過頭,輕聲笑了一聲,仰臉看向身旁的男子。
許言朝猛地看見對方的側臉,幾乎要驚叫起來。
那明明是穆貴妃的樣貌!
還有想到剛纔聽到那女人說“孩子生出來……”的話,這宮裡除了穆貴妃,還有誰有身孕呢?
他真是被嚇傻了,剛纔居然完全沒有想起來這回事!
再想到穆貴妃說,擔心孩子生出來。會被陛下發現這種話,許言朝才恍然大悟,原來長安城最近流傳的謠言都是真的。
貴妃娘娘的孩子果然不是皇帝陛下的……
難道是他前面那個姦夫的?
看着那“姦夫”的衣着打扮,許言朝的心更是沉向無底深淵。
那“姦夫”的打扮並不是謠言中暗示的“太子殿下”,而是……毅親王!
他記得很清楚。今天毅親王的打扮。就是一身寶藍色袍服,而且頭戴白銀冠!
就連身高胖瘦都差不多!
許言朝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愣怔半晌,慢慢一步一步往後退,想從這灌木叢裡退回去。
就在這時,前面那倆正你儂我儂的男女突然發生變故!
許言朝的眸子頓時瞪得大大的,他看見那男子的胳膊猛地回縮,一隻手竟然掐上穆貴妃的脖子!
穆貴妃滿臉訝異之色,瞪着身旁的男子,像是完全不明白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她不是照着太子的吩咐,在這裡演出一場戲嗎?然後會被人報到陛下那裡。然後她自然有法子洗清自己的“冤屈”,將髒水都潑到毅親王身上……
怎地這個男子不聽太子的話,竟然要殺她滅口!
她禁不住想要尖叫,但是那男子的手勁奇大,將她掐得氣都喘不過來,別說發出聲音。就連呼吸很快都成了奢望……
那男子側過身子,滿臉猙獰地狠掐着穆貴妃的脖子。
許言朝看見那男子的側臉,更是心跳如雷……那不是毅親王的面容!
有人假扮毅親王,跟穆貴妃私通?然後還要殺死穆貴妃?
許言朝有些想不通了。
穆貴妃又不是不認得毅親王,她怎麼會跟一個假冒毅親王的私通?
如果穆貴妃知情。她爲何要跟這個男人私通,並且明顯讓他假冒毅親王呢?
難道穆貴妃跟着男人是同謀?
他們謀的又是什麼呢?
但是如果他們真的是同謀,這個假冒毅親王的男子,爲何又要殺死穆貴妃?!
種種疑點在許言朝的腦袋裡一圈圈晃動,讓他很是暈頭漲腦。
許言朝茫然地又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次,他失神地踩到一根枯木枝。
枯木樹枝發出噼啪一聲脆響,在寂靜的灌木叢裡驚起一羣飛鳥,呼啦啦展翅飛上天空。
糟了!被發現了!
許言朝顧不得再隱藏行蹤,立馬用袖子捂住臉,轉身順着來路狂奔回去。
那男子聽見背後一聲脆響,回頭正好看見一個紅衣少年的背影,正往灌木叢深處狂奔而去。
那男子也嚇出一身冷汗,他不假思索地拿一塊帕子矇住臉,從石凳上躍起,往那紅衣少年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知道,這個人,一定不能留着……
許言朝放開腳步向來路狂奔,從後面衝進他剛纔鑽出來的假山,然後再從前面出來,卻看見剛纔那個內侍似乎已經醒了,呆呆地坐在地上,揉着後腦勺出神。
那內侍居然沒死!
許言朝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剛纔他真是被嚇傻了,以爲有人要殺他,所以顧不得去查看這個內侍的狀況。
許言朝忙從假山裡出來,擦着額頭上的汗道:“真是難受死我了,也不知道吃了什麼壞東西。”又問地上坐着的內侍,“你怎麼啦?坐在地上做什麼?”
那內侍扶着樹幹站起來,有些膽戰心驚地道:“許三公子,您沒事嗎?”
“沒事啊?我能有什麼事?”許言朝強打起笑顏,“你揉腦袋做什麼?”
那內侍情知有人剛纔打暈了他,不知道是面前的這位許三公子,還是別的人,但是既然許三公子裝沒事人,他也裝沒事人得了,就笑着道:“剛纔在這裡打瞌睡,不小心睡過去了。許三公子沒事就好。”說着,帶了許言朝往外走。
剛走到路口,又遇到陰魂不散的崔五郎,伸着脖子到處看。
一眼看見許言朝從小路上拐出來,崔五郎問道:“你可看見無雙郡主沒有?”
許言朝翻了個白眼,道:“我看你還是拿條狗鏈子把無雙郡主拴起來算了。你這樣到處找她。是不想讓人好好過日子了吧?”
崔五郎哼了一聲,拂袖道:“要你管!”說着,繼續往前走。
許言朝想了想,還是提醒他,“裡面太黑了。你還是到別的地方找吧。那裡是方便的地方。無雙郡主不會去那裡的。”
“你不是沒有看見無雙郡主?怎會知道她不在那裡?!”崔五郎回頭啐了許言朝一口,不過還是離開了通往假山那邊的小路,往別處去了。
許言朝鬆了一口氣。轉身對內侍道:“咱們回去吧。”
內侍點點頭,正要跟他走,卻聽見從大路上跑來幾個皇帝身邊的近侍,還帶着護衛,見了他道:“你小子怎地在這裡躲懶?還不快跟我們過去,那邊出大事了!”說着,不容分說,將這小內侍帶走了。
許言朝摸了摸頭,想起剛纔看見的情形。心裡一緊,忙向來路奔去。——那幾個內侍他認得的,在永昌帝身邊地位很高,就連許紹見了他們,都要給他們行半個禮。連他們都出來了,看來是東窗事發了……
許言朝悶頭走得更快。
半路上遇到帶着兩個宮女的杜恆霜。因她不想看見崔真真。還有穆夜來的臉色,所以回了尹德妃,自己出來御花園裡閒逛。
“你怎麼啦?瞧這滿頭大汗的。”杜恆霜看見許言朝一臉驚惶的樣子,很是奇怪,走過來拿帕子給他擦汗。
許言朝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低聲道:“姐姐,咱們還是回去,跟那些人在一起吧。”單獨躲出來實在不是好主意。特別在宮廷裡面。
許言朝不由得想起爹經常對他的囑咐,他並不放在心上,如今看來,那些纔是老成持重之語。若是他能逃過這一次的大劫,他一定會好好聽爹的話,不自作主張了……
“出了什麼事?”杜恆霜不動聲色地往許言朝身邊走近了幾步。她今日一直覺得宮裡不太平,心裡很是煩躁,但是到現在爲止,除了崔真真和穆夜來膈應她以外,她並沒有見到異常之處。
許言朝深吸一口氣,趁着將帕子還給杜恆霜的時候,在她手心裡劃了幾筆。
杜恆霜順勢握住他的手,讓他在她手心裡寫字。
許言朝只是簡短地寫道:“穆貴妃被殺……”
雖然只有五個字,也費了一番功夫。因爲“穆”字實在筆畫太多太難寫了。
杜恆霜全身頓時抖了兩抖,忙四下瞧了瞧,道:“咱們快回去吧。”跟許言朝想的一樣。這種時候,還是跟大多數在一起比較好,就算是討厭某些人,也比到時候被牽扯進去爲好……
姐弟倆立即快步向尹德妃那邊走過去。
路上又遇到幾撥滿臉肅然的內侍和大宮女,都匆匆忙忙往他們過來的地方趕過去。
杜恆霜和許言朝讓在路旁,等他們都過去了,才匆忙來到剛纔射箭打馬球的地方。
那裡卻已經空無一人!
杜恆霜和許言朝大驚,忙向那裡留下來的內侍打聽,才知道尹德妃招呼大家去甘露殿吃茶去了。
杜恆霜忙又帶着許言朝往甘露殿趕。
來到甘露殿門口,宮女見是杜恆霜來了,忙向裡通傳。
尹德妃派了大宮女出來將他們姐弟倆迎了進去。
穆夜來笑眯眯地道:“我們等了秦國夫人小半個時辰,也沒見秦國夫人的影子。崔良娣自告奮勇出去尋秦國夫人去了,你們沒有看見她嗎?”
杜恆霜心裡又是一沉,面上卻含笑道:“多謝崔良娣了。不過我是去尋我弟弟去了,想是跟她錯過了。”
“是嗎?”穆夜來妙目流轉,眼波在她身上飛快掠過,不再說話,低頭給坐在她身邊的大夫人邵氏夾了一筷子光明蝦炙,道:“姐姐,您嚐嚐這個,是我們長安的名菜呢。”
邵氏笑着謝過,輕輕含了蝦炙,點頭道:“果然是長安名菜,真正是名不虛傳……”
杜恆霜和許言朝在殿上靠近大門的一處地方坐下,心不在焉地吃着桌上的菜,腦子裡飛快地尋思着今日之事該怎樣了結。
她的思緒下意識飛到蕭士及身上,想到剛纔蕭士及的一舉一動,心裡怦怦直跳。
這些天來長安城的流言蜚語,皇城裡面的謠言四起,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太子和穆貴妃。
太子費盡了心機,在長安城封堵謠言的出口,活脫脫一幅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勢頭,看上去似乎也確實跟此事有關。
杜恆霜本以爲,這件事,就是毅親王他們反擊太子和東宮臣屬的開始。
誰知一日之間,峰迴路轉,穆貴妃居然被殺了……
許言朝一邊吃東西,一邊繼續在杜恆霜的掌心裡畫着字。
從他的描述裡,杜恆霜感覺到更多驚心動魄的事情。
穆貴妃的姦夫爲何要裝作是“毅親王”的模樣?如果只是爲了將姦夫的名頭掛在毅親王頭上,爲何又要殺了穆貴妃?
難道是要造成死無對證的結果?——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把這盆水攪混了!
杜恆霜霎時明白過來,想起剛纔蕭士及在她耳邊說的話,她更是如坐鍼氈。
如果她沒有猜錯,毅親王肯定夥同蕭士及,還有他天策府裡的人手,今日在陛下面前會有舉動。不管是對太子發難,還是揭穿永昌帝不育的事實,都會有一番龍爭虎鬥!
可是幕後那人鋌而走險,將穆貴妃給殺了,毅親王他們再有天大的證據,也再難取信於永昌帝!
而永昌帝在這件事中,又擔任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他到底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從許言朝剛纔告訴她的情形來看,穆貴妃被殺的事情,永昌帝已經知道了,不然他身邊的掌權內侍不會離開他身邊,親自去處理此事。
而尹德妃這邊還沒有任何人過來通報,就知道永昌帝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
永昌帝爲何要暫時隱瞞這件事?
他是要引蛇出洞,觀望自己的兩個兒子?還是要觀望今日到底都有哪些人會跳出來發難,以看清這些人的真正態度?!
這樣一想,永昌帝對長安城裡的謠言置若罔聞的態度,似乎有了新的解釋。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啊……
杜恆霜自忖這種事,如果是碰在一般男人頭上,沒有幾個人能泰然自若當沒事人一樣忍下去,只爲等着看都有誰在其中興風作浪……
糟了,蕭士及不會又傻乎乎給毅親王做急先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