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沒頭沒腦,但是也沒有人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杜恆霜身上。
她和柱國侯之間一向是長安城裡面夫妻和睦的典範。聽說柱國侯不僅沒有妾室偏房,就連通房外室都沒有,也從來不去花街柳巷流連,非常的潔身自好,一直是京城裡那些官夫人讓自己男人學習的榜樣。
難道這最後一個榜樣,也要保不住了嗎?
有些人同情地看着杜恆霜,有些人卻是幸災樂禍。
杜恆霜卻看着穆夜來輕快離去的背影,展顏微微一笑。
不知道搞不清狀況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剛纔那個幫杜恆霜說過話的貴婦滿臉同情地想安慰她:柱國侯夫人,你……
杜恆霜笑着露出個俏皮的表情,呂夫人,您怎麼啦?吞吞吐吐可不是您的長處。
你一點都不生氣?她緊緊盯着杜恆霜的眼睛,生怕漏掉她一丁點的表情。
杜恆霜做了個諸素素常做的動作,她聳了聳肩,無所謂地道:有什麼可氣的?男人要納妾,咱們哪裡管得住?
==那夫人怔了怔,你想得通就好。說着,又道:其實你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再有新人進門,也不會影響你的地位。最要緊把持好自己的家,千萬別聽那些小蹄子的話,一不高興就要和離。——你要記住了,你有孩子。你和離。只能便宜了那些小賤人,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聽了這話,杜恆霜完美的表情終於有一絲裂痕,她看着呂夫人,強行忍耐,纔沒有在聲音裡帶了哽咽,不過還是比平時的聲音要低沉,呂夫人,我會記住您的話的。至於那位穆三小姐,其實她想進我家的門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年前就傳得沸沸揚揚。我一直沒有理會。看現在的樣子,她一直沒有斷過心思。不過,杜恆霜頓了頓,我還是相信我夫君。——除非他親口跟我說。他要納妾。
呂夫人點點頭。笑容裡帶着瞭然。都是這麼過來的。唉,我們是年紀大了,也沒有外面的浪蹄子生得美貌。可是柱國侯夫人你……說句不該的話。那穆三小姐,除了臉皮比你厚點兒,我真看不出她哪一點比你強。——柱國侯一定可不是她的,你放心……說着,也覺得說服力不夠強,訕訕地別過頭岔開話題,跟旁邊的人說起太子妃今天的打扮。
對於男人來說,女人只有兩種,得到的,和沒有得到的。
凡是到手的女人都一樣。不管是絕色貌美,還是貌似無鹽,真正讓他們上心的,只有沒有得到的。
所以俗話說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穆夜來,你要有本事,一輩子讓蕭士及碰不着你,否則的話……
杜恆霜面上帶着譏誚,轉頭看向正在洗三的太子的掛名嫡長子。
看見這一幕,最高興的人除了太子妃,大概就是崔大夫人了。
雖然同是女人和原配正室,她不免對杜恆霜有幾分兔死狐悲的香火之情。但是杜恆霜對他們崔家毀滅性打擊,還是讓他們一直耿耿於懷。
沒想到這麼快,報應就到了。
崔大夫人帶着崔三郎的夫人王芳華往杜恆霜這邊走了過來。
柱國侯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給柱國侯行納妾之禮?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們去吃酒。王芳華笑着道,一隻手護着自己的肚子。
杜恆霜挑了挑眉,就算要納妾,請你們做什麼?——請你們家的妾室還差不多。你們何苦自降身份,擡舉一個妾室?她得了好處,難道分你們一半?
王芳華訕訕地閉了嘴。她又忘了,論賭口齒,十個男人都不是杜恆霜的杜恆霜。她便往後縮了縮。
崔大夫人笑着拍拍王芳華的手臂,對杜恆霜道:柱國侯夫人,話不能這麼說。你怎麼知道,人家是進門做妾呢?是吧?呵呵……呵呵……說完轉身離去。
不遠處似乎又有幾個人走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杜恆霜打迭起全副精神,一里一里地應付她們。
還好,看來她平日裡人緣還不錯。
除了太子妃和崔家人,別的人,對她還是同情居多。
杜恆霜手揮目送,很快打發幾撥人,說得口乾舌燥。
一旁伺候的知數和知釵臉色都不好看。
知數捧了一杯茶過來,道:夫人,用點茶吧。又道:這是奴婢從家裡帶來的,一直溫在隨身的茶籠裡面,連茶杯都是自己帶的。
杜恆霜就着知數的手輕抿一口,道:把水倒了吧。很快就要結束了。
回過頭,杜恆霜看見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諸素素。
從蕭士及出現開始,諸素素就沒有說過話了。
諸素素緊緊抿着脣,滿臉的頹喪,似乎剛纔那個對別的女人和顏悅色的有婦之夫,是她男人一樣……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安國公要納小了……
但是安國公納小,好像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他們安國公府本來就有四個姨娘,聽說都已經給諸素素敬了茶,正式進門了。
再多一個,也就第五個而已。
杜恆霜推了諸素素一把,笑道:你怎麼啦?我都沒氣,你氣什麼?
諸素素心裡實有一千隻草泥馬呼嘯飄過,可是她無法跟人分享草泥馬的具體形貌,只好悶悶地道:我原來以爲,你們是神仙眷侶……偶像幻滅的感覺真是好崩潰。
杜恆霜深深嘆一口氣,搖搖頭。哪有你想得那麼好?我們只是俗世夫妻而已。
說完便閉了嘴,再沒有說一句話。
整個洗三的過程,她一直端莊得體的微笑着,跟人禮儀進退,甚至跟旁人說笑逗趣,做得毫無差池。
可是諸素素能感覺到,杜恆霜雖然站在那裡,可是她的魂魄好像遊離在外,冷冷地看着這花團錦簇的一幕。
哀莫大於心死。
她是真的死心了嗎?
想起蕭士及剛纔的樣子,諸素素就想送他一隻神獸草泥馬……
你丫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理由。非要在大庭廣衆之下給霜兒沒臉?!
還是在霜兒剛剛打了那賤人的臉之後。你回手就幫那賤人還了一個耳光……好吧,雖然沒有動手,但是感覺比動手還痛啊!!!
諸素素有些欲哭無淚,巴着杜恆霜的肩膀。悶悶地道:借我靠一靠……
杜恆霜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一直等着洗三結束。她才隨着衆人一起離開東宮。
太子妃本來還想叫住杜恆霜說說話,可是看見太子專門派了人過來送杜恆霜出去,像是有意防着自己。只好悻悻作罷,一心去看自己剛得的兒子去了。
太子找蕭士及什麼事,太子妃還是能猜到一二。
而且她也提醒過太子,小心有人給他設圈套,特別是仁智宮那邊……
太子應該是聽進去了,她還記得,當她提到仁智宮三個字,太子那錯愕不及的眼神和後來數次深深地凝望……
這種眼神讓她有些不舒服。雖然讓她不舒服的不是她的記憶,而是杜蘅的記憶。杜蘅很怵這種眼神,這種眼神,跟前世蕭士及經常在她午夜夢醒的時候,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樣。
太子妃甩甩頭,將那股不安拋之腦後,帶着人走回自己的寢宮,吩咐人小心照看剛生的太孫。
而她生的女兒,雖然還不到兩歲,但是已經被她移出去了,讓養娘照看就行了,她沒有功夫來管這個女兒。
杜恆霜跟着衆人出了東宮,徑直上了自己的大車。
諸素素巴着車轅擔心地問她,霜兒,要不要去我那裡坐一坐?
杜恆霜笑着搖搖頭,不用,我要回去了,家裡還有孩子呢。說着,就命車伕趕車回柱國侯府。
回到柱國侯府,杜恆霜如同往日一樣,打理後院,安排晚食。等天黑之後,又在後院查勤,讓大家小心當差,儘量讓自己忙起來。
晚上吃飯的時候,平哥兒和安姐兒眼巴巴地看着門外,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蕭士及回來。
杜恆霜摸摸他們的頭,柔聲道:你們先吃吧,等爹爹回來,我讓他去看你們好不好?
平哥兒不安地道:娘,爹爹已經好幾天沒有來看我們了。爹爹去哪裡了?爹爹在家裡嗎?
杜恆霜搖搖頭,爹爹出去了,不在家。
哦。平哥兒和安姐兒對視一眼,默默低頭吃飯。
杜恆霜抱着小兒子,坐在上房燈下,含笑看着兩個孩子,一邊讓丫鬟給他們夾菜,一邊聽他們說着今天一天都做了些什麼。
兩個孩子漸漸說得高興,剛纔低迷的興致又高昂起來,一直到去自己房間的時候,都扯着杜恆霜的裙子,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杜恆霜索性帶着小兒子去平哥兒和安姐兒住的屋子,看着他們沐浴,然後上牀。
平哥兒和安姐兒住隔壁,兩間廂房挨着。
杜恆霜先去哄了安姐兒,然後纔來到平哥兒的屋子。
黑暗中,平哥兒睜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杜恆霜,突然問道:娘,爹爹是不是生我們的氣,所以不來看我們了?
杜恆霜不知道怎麼回答,正躊躇間,身後響起蕭士及醇厚的聲音。
當然不是。平哥兒是個好孩子,爹爹怎麼會生平哥兒的氣。蕭士及笑着走進來,帶着一陣酒氣。
杜恆霜眉間微蹙,站起來讓到一旁,順手拍了拍懷裡的陽哥兒。
蕭士及坐到平哥兒的牀邊上,身上摸了摸他的小臉,讓平哥兒擔心了。爹爹沒事了,沒事了。以後還是會天天來陪平哥兒的。
平哥兒也皺着小鼻子吸了吸。道:爹爹,你喝酒了。
哦?是有點兒……呵呵……蕭士及笑了笑,給平哥兒掖了掖被角。
……爹爹,這些天我好想你……平哥兒嘟噥着,很快閉上眼睛睡着了。
一直心心念唸的爹爹終於回到他身邊,他身心都放鬆了,睡得很快。
杜恆霜懷裡的陽哥兒發出幾聲哼唧聲。
杜恆霜忙拍了拍他。
蕭士及站起來,很自然地從杜恆霜手裡接過孩子,我來抱吧。一隻手將陽哥兒護在臂彎,另一隻胳膊攬住杜恆霜的肩膀。帶着走出平哥兒的屋子。
杜恆霜的肩膀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還是順從地走在蕭士及身邊。
站在迴廊下,杜恆霜擡起頭,看着滿天的星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蕭士及看了杜恆霜一眼。回屋去吧。站在這裡做什麼?
杜恆霜伸出手。把孩子給我。
蕭士及一愣。立即反問道:幹嘛?
你一身的酒氣,小心薰着孩子。杜恆霜嗔了一聲,還是把孩子從蕭士及懷裡接過來。
蕭士及呵呵笑了兩聲。回房沐浴。
杜恆霜去了陽哥兒住的小隔間,看着乳孃給他喂完夜奶,又擦了頭臉,拿小紗布擦了嘴,才放到小搖牀上。
整個過程,陽哥兒都閉着眼睛,最多發出兩聲滿足的哼哼聲,就又睡着了。
雖然也是早產兒,他現在可是長得比當初他哥哥姐姐胖多了。
看着這孩子胖嘟嘟的小臉,杜恆霜的心情略微好了一點。她俯身低下頭,在陽哥兒胖胖的額頭親了一口,才起身對帶孩子的乳孃、養娘,還有小丫鬟道:晚上警醒點兒,別就記着睡。陽哥兒晚上還要吃一頓奶,記得別讓他哭。
兩個乳孃忙應了,屈膝目送杜恆霜回屋裡去了。
蕭士及已經洗完澡,換上一身深藍的天竺布袍子,靠坐在牀上看書。
杜恆霜坐到妝臺前,開始對着鏡子把頭上的首飾取下來。
蕭士及從牀上起身,來到杜恆霜身後,彎下腰,從背後攬住她的肩,看着鏡子裡杜恆霜的面容,低聲道:今兒難爲你了。
杜恆霜回頭,嫣然一笑,怎麼樣?我做得不錯吧?——爲了你,我可是把素素都騙到了。她要知道,肯定會跟我絕交。你說,你怎麼補償我?
你想要什麼補償?蕭士及將杜恆霜打橫抱起,放到牀上。
我要你和安子常合作。——算是對我騙素素的補償。杜恆霜正色道。
合作?蕭士及愕然。
怎麼?你不願意?!杜恆霜豎起柳眉,兩手握成拳頭。
蕭士及失笑,深深吻住杜恆霜,含糊不清地道:……我本來就在跟他合作。
啊?你們不是很不對付嗎?!杜恆霜幾乎要驚叫出聲,卻被蕭士及吻了下去。
兩人纏綿許久,蕭士及才撫着杜恆霜的面頰,低聲道:……安子常都告訴我了。
告訴你什麼?
你們……被安子常救到他莊子上,待了一年的事。蕭士及笑着說道。
杜恆霜一驚,整個人都要從牀上跳起來了,她驚惶地看着蕭士及,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
自從她五歲以後,蕭士及就再也沒有見過她這樣內疚驚惶的表情了。
沒事,沒事……你別怕,真的沒事……你怎麼會認爲我會心裡不舒服呢?——不管是誰救了你,我只會高興都來不及。蕭士及輕輕拍着她的背,大爲憐惜,忍不住又低頭在她面頰親了一下,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我能相信你嗎?杜恆霜別過頭,不想看蕭士及的眼睛。
無論生或是死,我永不負你。蕭士及擡手輕觸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正過來對着自己。
杜恆霜垂下眼簾,光說是沒用的。
我知道。但是不說,你又不放心。蕭士及忍不住想笑,抱着杜恆霜斜斜躺下。……醋勁兒還是這麼大。
杜恆霜惱得捶了蕭士及兩下,嘟噥道:你不知道,今兒看見你去扶穆夜來的胳膊,我恨不得把你那爪子砍下來。——你洗手沒有?特別是你扶她胳膊的那隻手!她嘟着嘴,驚魂甫定,我明兒去海西王府,跟我爹哭訴一番。就算是做戲,也要我爹來治治你!
蕭士及頓時僵住了。
杜恆霜的嘴角忍不住上翹,繼續說道:你要記得,你答應和安子常聯手。——其實你們合作,是合則兩利的關係,我和素素也不用躲躲藏藏,非得裝成是敵人……
她今天的傷心,也不完全是裝的。
或者說,她有些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當她看見蕭士及去扶穆夜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就算知道是假的,她也受不了。
那一瞬間,她真是想離開蕭士及算了……
蕭士及也心有餘悸,緊緊抱着杜恆霜,道:你那時候的表情把我嚇壞了……我差一點就功虧一簣。
杜恆霜也回手抱住他,喃喃地道:都走到這一步了,功虧一簣多可惜。
那些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要讓他們相信我是惱了你,不這樣做不行啊。蕭士及嘆息着幫杜恆霜整整牀鋪,讓她睡到裡面。
帳簾放了下來,牀裡面有一剎那的漆黑。
過了一會兒,眼睛適應了黑暗,杜恆霜努力睜大眼睛,看着牀頂的葵花圖案出神。
……仁智宮那邊都計劃好了嗎?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動手?杜恆霜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