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書不敢造次,默默地跟着孫許氏和孫正平來到大理寺的堂上聽審。
孫耀祖滿臉青紫,披着件灰布衫子,搖搖晃晃被衙差從後堂推了出來。
“兒啊——!”孫許氏看見孫耀祖的樣子,如同見了鬼一樣。這才幾天,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孫許氏一時忘情,哭着就要撲上去,被衙差呵止住,“兀那婆子!一邊待着去。擾亂公堂,小心打板子!”
孫正平忙拉住孫許氏,悄聲道:“官爺這裡,你還敢鬧?你堂哥都把你趕出去了,還想怎樣?”
孫許氏一下子泄了氣,搓着手站到一旁,眼淚汪汪地看着孫耀祖。
孫耀祖看見爹、娘,還有知書,伸着脖子往他們後面找,“雪兒呢?娘,雪兒怎麼沒有來接我?”
孫許氏一拍大腿,哭道:“你就別惦記那個賤人了。那姐妹倆都不是好東西,見你被抓到衙門,她就撒丫子跑了!”
孫耀祖惱道:“怎會如此?娘難道沒有跟她說清楚,說我這輩子不會有別的女人了嗎?”
一旁押着孫耀祖的衙差突然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孫耀祖臉色變得通紅,恨恨地瞪了那衙差一眼,繼續問孫許氏,“娘,您去把雪兒找來啊。您說我很想她,我心裡只有她。——她必來的。”
知書低着頭,悄悄往孫許氏身後蹭了蹭。
堂上的寺丞便一拍驚堂木,喝道:“審案呢!你們吵吵鬧鬧,意欲何爲?”
衙差忙朝孫耀祖腿彎踹了一腳。
孫耀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寺丞便裝模作樣地問道:“下跪何人?”
孫耀祖拱手道:“下官孫耀祖,乃太常寺博士。”
寺丞冷笑一聲道:“孫耀祖,你做官之前,家產不到三十兩銀子。做官之後。年俸不過二十五兩銀子,俸料七十五石,做官不到兩年,請問你是如何購得兩千畝良田的?——有人告你貪墨佔田,你有何話說?”
孫耀祖只好大叫冤枉,道:“大人明鑑。下官雖然沒有這麼多銀子,可是下官的妻子杜氏,卻有陪嫁十萬兩銀子。她自願拿出銀子,與我置田地。請問大人,大齊有沒有律法規定,妻子不能用陪嫁給丈夫買田置地?”
那寺丞搖頭晃腦地從案上取出一封書信,道:“還敢狡辯?!——我這裡有杜氏的親筆陳詞,言道她的嫁妝十萬兩銀票。都已收回,一文不差,你作何解釋?”
孫耀祖大吃一驚,擡頭道:“大人,這不可能啊。明明是我和娘拿着杜氏的陪嫁銀子去買的田地,若不是她姐姐來接她回去,她都不知道我們用了她的陪嫁。後來。她姐姐還三番五次派人過來,找我們索要這一萬二千兩銀子。”
他話還沒說完,堂上堂下就響起一陣鬨笑聲。
孫許氏和孫正平臊得滿臉通紅,將頭壓得低低地。恨不得堵住耳朵,就不用聽見那些難聽的閒言碎語了。
“嘖嘖,太常寺博士,偷拿妻子的陪嫁買田地。還寫自己的名字,真是有夠不要臉!”
“這算什麼?你沒看人家還大言不慚地在公堂之上說了出來嗎?嘖嘖。長成小白臉就是佔便宜啊。一文不名也能娶到有十萬兩陪嫁的女人。若是我娶到這種女人,我一定將她供起來,每天三炷香,早中晚各拜三次。”
“你還是投胎換個模子再來吧。看你這副殺豬的屠夫樣兒,你得倒貼纔有人願意嫁給你……”
堂下圍觀的閒人們又是一陣鬨笑聲,聽得孫耀祖臉上也火辣辣的。
可是他也顧不得了,他死也不要再回到那地獄一般的牢房去了。——杜恆雪,你這個賤人,都是因爲你,我才遭這份罪。等我回去,不折騰死你……
孫耀祖一邊在心裡發狠,一邊趕緊給堂上的寺丞磕頭道:“求大人宣杜氏過來當場對質,就知道這筆銀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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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寺丞得了柱國侯府和京兆尹府兩大勢力的叮囑,哪裡會去宣杜恆雪過來對質?竟是連黑錢都不敢收,一拍驚堂木道:“對什麼質?這裡有杜氏的親筆陳詞,豈不是比空口說白話更管用?——孫耀祖,你就不要砌詞狡辯了,說吧,你的銀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孫耀祖和孫許氏都是冷汗淋漓,心裡都有個不好的猜測。
當初杜恆霜將杜恆雪的嫁妝要走的時候,連個字據都沒要。他們那時候本就打定主意賴帳。你說你只拿回八萬八千兩,可是我說你已經將十萬兩全數拿走了,你能奈我何?——根本拿不出任何證據,來證明我們孫家還欠杜恆雪的嫁妝銀子。
可是如今,這筆好算盤,竟然成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石頭,砸得他們頭暈眼花,很快就要頭破血流得了……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杜恆霜有意陰他們?——當然,他們沒人認爲這事是杜恆雪做的。以杜恆雪軟弱又良善的性子,他們都不認爲杜恆雪會做這樣的事。
是了,肯定是杜恆霜的手筆。
“證據呢?證據何在?”那寺丞大聲喝問道。
孫耀祖重重地垂下頭。當初他要是留個字據,讓杜恆雪畫押該有多好。
只是他忘了,那時候,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還這筆銀子,所以就裝沒事人,當時一個字都沒有提。
結果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哈!沒有證據!”那寺丞再次敲了一下驚堂木,判道:“一,茲有太常寺博士孫耀祖,貪墨佔田,數額巨大,除沒收田產之外,經吏部評定,削去孫耀祖功名,除去官職,永不錄用。”
孫耀祖一聽,兩眼一黑,差一點沒有暈過去。
孫許氏大叫着撲了上去,拍着孫耀祖的後背嚎哭起來。
那寺丞又道:“二,孫耀祖貪墨罪名成立,其妻杜恆雪,判與孫耀祖義絕。”說着,扔出來一張義絕的判決書,讓孫耀祖簽字畫押。
孫耀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怒道:“我不籤!——想跟我合離,門兒都沒有!”內心深處,他感到無盡的恐懼。他已經沒有功名了,他不能再沒有杜恆雪。不能,一定不能……
那寺丞冷笑道:“你聽好了,人家要跟你義絕!——合離,你也配?”說着,沉下臉來,對一旁的衙差吩咐道:“讓孫耀祖畫押!”
孫耀祖旁邊的衙差走過來,一個人按着孫耀祖的脖子,一個人按着他的手指,取了紅色的印泥,讓他義絕書上畫了押。
衙差將畫了押的義絕書送到寺丞手裡。
寺丞十分高興,索性將人情做足,命人拿着義絕書,去戶部將孫耀祖和杜恆雪的婚姻登記撤了下來。這樣才徹底解除了兩人的婚姻關係。從此在孫家的戶籍上,杜恆雪的名字已經從孫家劃去。然後就命人將孫耀祖畫了押的義絕書,給柱國侯府送去。
畫押之後,寺丞逼着孫耀祖將兩千畝田地的地契交上來充公,不然的話,就判他入獄三年。
孫耀祖一想到那地獄一樣的牢房和那些凶神惡煞的犯人,立刻泄了氣,逼着孫許氏將地契拿了出來,交到寺丞手裡。
寺丞驗明無誤之後,纔將孫耀祖當堂開釋。
從大理寺走出來,孫家四口人如過街老鼠一般,被堂下圍觀的閒人唾棄着,灰溜溜離開了這裡。
“娘,咱們先回家,我去洗個澡,換身衣裳,然後去找雪兒。”孫耀祖還不死心,還想挽回杜恆雪。
孫許氏哭着道:“咱們的房子被杜恆霜賣了,我們如今住在客棧裡面。”
孫耀祖惱道:“那就去客棧。我身上臭烘烘的,這個樣兒,怎麼去見雪兒?”
孫許氏想起以往杜恆雪對孫耀祖的死心塌地,也升起一絲希望。
畢竟對他們來說,如今的杜恆雪,已經成爲他們最好的選擇。
孫耀祖被除去功名,而且永不錄用,還有許紹也不肯再幫襯他們孫家,就表示已經孫耀祖的仕途已經完全斷絕。
孫耀祖二十多年來,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念書,然後是考試和做官。
如今他不能科舉,也不能做官,他的狀況,就連個挑腳漢都不如。
挑腳漢至少能養妻活兒,孫耀祖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和杜恆雪在一起,他一輩子就只有窮困潦倒了。
知書到底對杜恆雪瞭解的多一些,知道這個二小姐,雖然平日裡單純良善,以前也對孫耀祖死心塌地,可是她一旦下了決心,就牛心孤拐,怎麼也不肯回頭的,就怯生生地道:“大爺寫得一手好字,不如在街頭賣字爲生,也能掙許多銀子呢。”
孫許氏忙道:“對啊對啊,我兒讀了這麼多年書,就算不能做官,去賣字,或者去坐館,都能衣食不愁。”
孫耀祖沉吟半晌,還是道:“我還是想試試能不能勸得雪兒回心轉意。若是她能回來,我們就什麼都不用愁了。——就連官兒,我都是做得的。”
孫許氏和孫正平商議半天,覺得可以試一試。畢竟杜恆雪也就硬氣了那麼一次,以她對孫耀祖的感情,說不定孫耀祖多求幾次,她就回心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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