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明慧 燃文
這一夜,安來睡得不怎麼好,不僅是因爲興奮,還有另一始作俑者——蚊子。大概是因爲臨水,一入夜了蚊子特別多,一開始沒注意,安來身上被叮了不少小紅包包。後來袁青舉把紗帳放下才好些,雖是咬不着了,可卻能聽到在帳外嗡嗡叫個不停,被叮的地方又癢得不得了。讓人根本沒法睡。
袁青舉把安來整個裹進蠶絲被束住手腳:“別抓,要是破皮兒了一準留下印子。”
安來都快被這些小東西折磨得哭了:“怎麼它們就不咬你呢。”
袁青舉按住安來又想去抓癢的手:“大概是看你比較好欺負吧。”
安來看不得他能獨善其身,張嘴就朝他脖頸上咬:“那我就欺負你!”
“但憑夫人賜教。”他擺出待宰的模樣,給了安來一個悉聽尊便的表情,由着安來鬧他。見小貓氣呼呼的被蚊子擾得要暴走,又笑言:“你這心態一點都不好。”
“你心態好那是蚊子沒咬你,站着說話不腰疼。”
“夏蚊成雷,私擬作羣鶴舞於空中,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
袁青舉唸的是沈復《浮生六記》中的一段,說得是筆者小時候與蚊子玩樂的趣事。安來自嘆弗如:“我可沒那麼好的定力。”
見安來實在是難受,袁青舉鑽出帳子:“我出去一會兒。”
去了大概有半小時纔回來,帶了一盒蚊香和一瓶花露。蚊香是最古老的的那種,一圈一圈的,繞成一盤。點燃後青煙嫋嫋,還有淡淡的香味兒。擾人安眠的蚊子這才偃旗息鼓。
第二日安來醒的時候,袁青舉已經不在身邊,大概是晨練去了。身上被蚊子叮的紅包包已經消腫,留下一個個棗紅色的小印子。安來深幸沒有被叮到臉上。
時間尚早,可小鎮已經在晨露中甦醒,喧鬧起來。行人匆忙的腳步聲,鄰舍主婦們的笑鬧聲,甚至每隔一會兒還能隱約聽到街上走早市的叫賣聲:“豆腐~豆腐~”
安來推開臥室的窗,水上氤氳的薄霧還未散去,目光遠去,對岸河畔一個褐色的身影盤膝而坐。仿若入定,身側還放置着兩個木桶和一根扁擔。頭頂光潔,身着僧衣,確像一個僧人。天邊微光初現,晨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色,就若真要立地成佛一般。
樓下河道里一個帶着草帽的黝黑漢子正撐船遊過,長長的竹竿在水中劃過捲起一道道的白浪。隔壁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披散着頭髮在河裡洗茼蒿,見到船來,扯着嗓子朝裡叫喚了一聲:“媽,水四叔回來了。”
“聽到了聽到了。”一個拿着梳子的婦女走出來,同樣披散着頭髮,笑呵呵的問:“水四,還有魚麼?”
水四停下船,從底艙摸出一條肥胖的鯉魚,用棕葉搓的繩子穿過魚鰓提溜起來:“給你家留着呢,昨晚布布他爸知會過的。今天收成不好,剛到碼頭那兒就給搶空了。”
水四就站在船上把魚過稱:“二十三塊六,給二十三吧。”
那女人把魚接過來遞給孩子啊洗茼蒿的小女孩:“布布,把魚提進去。”自己在後邊給了錢。
銀貨兩訖,水四撐開竹竿準備走,站在樓上的安來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請問,還有魚麼?”
喊完又有些後悔,這邊廚房都不知道多久沒用過了。不過看着布布提着的那魚活蹦亂跳的,一想到是剛打上來的河水魚就很是心動。
水四還沒有說什麼,那女人咦了一聲:“妹子你們家新搬來的?”
安來笑笑:“是啊,昨天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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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條鯽魚,本來是準備留着自己吃的。”水四仰頭說:“不過第一次和你家做生意,大清早的也不好推出門,你要麼。”
“要的,要的,你等等。”安來慌忙的取了錢下樓。水四已經把魚稱好了:“剛好三斤,三十六塊。”
安來遞了一百塊過去,水四零錢不夠找就問:“林大嫂你那邊有五十零錢沒有,我找你換一下。”
林大嫂,也就是布布的母親快速的梳了個大辮子,拿錢出來數也不夠,就直接數了三十六給水四:“得了,妹子,我先幫你給了,回頭再給我結成。”
安來十分不好意思:“那謝謝大嫂了,我回頭換了錢就還你。”
“那有什麼,左鄰右舍的。妹子姓什麼?”
“我姓安,叫安來。”
那邊水四收了錢,拿起竹竿準備走,笑呵呵的招呼:“安家妹子,以後多照顧生意啊。”
“一定一定!”安來有點兒招架不住他們的熱情。
水四走後,安來又和林大嫂說了會兒話,得知安來已經結婚,大呼真看不出來。最後安來回去之前還送了她一大把茼蒿菜,枝葉肥大,綠油油的。
安來拗不過,提着一尾鮮魚,一把茼蒿回去。實在是後悔先前貿貿然喊那一嗓子,這不下來一趟就欠了一筆債和一個人情。
廚房裡有一個靠牆放着的木盆,死重死重的,安來費了老大的勁兒把它擱平,放滿水把魚放進去養着。
弄好後袁青舉還沒回來,安來也決定出門走走,換好衣服又往對岸看去,那個禪坐的僧人已經不見身影。
臨出門,安來又回來將那未用出去的一百塊帶走了。出門就碰到擔着挑子賣豆腐的,安來買了兩塊,剛好把錢錯開。心想回去就能把錢還上了,欠人債的感覺還真不好。
安來沿着街道走,街道兩旁已經有不少店鋪66續續的開門了。路過一家賣早點的,水汽嫋嫋的蒸籠裡排排放着一個個白胖胖的湯包,安來饞得頓覺餓了。琢磨着待會兒和袁青舉說來這裡吃早點。
一個揹着一揹簍菜的女人正在讓老闆給她裝包子,和她一起的小女孩兒蹦蹦跳掉的往前走,被青石板間的不平處絆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安來離得近,想要去抱,有個人比她更快。是一個擔水的僧人,他的一擔水被放棄在一旁,僧人抱起小女孩溫柔的擦着眼淚,嘴裡還在低聲和她說這什麼。可能也沒怎麼摔疼,等她媽媽找過去的時候,她已經摟着僧人的脖子開始咯咯的笑了,臉上的淚珠子都還沒擦乾淨。
一個是不在紅塵的方外之人。
一個是天真爛漫的懵懂孩童。
多麼奇怪的組合?安來看着眼前的一幕,沒由來的被觸動。頓然開悟。自己執着的那些被遺忘的過去忽然便沒那麼重要了,或許忘記也是冥冥中的一種緣法。
不知是福。
此情此景,她又何必讓自己的一腔煩躁擾了這小鎮的寧靜呢。就如袁青舉所說,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個疼她愛她的丈夫。那些前塵往事,能想起來也好,想不起來她也不需要爲未來迷茫。她這又是在苦惱什麼呢?
小女孩的母親十分虔誠和僧人道謝,牽着小女孩要走。那女孩兒卻拉着僧袍不肯動,眼巴巴的望着比她高出許多的僧人,好似在期盼什麼。那母親十分尷尬,僧人笑笑,從隨身的土黃色布袋裡摸出兩塊像糖的東西遞給小女孩,這才脫了身。
安來愣愣的看着,難道現在僧人出門隨身都帶着糖麼。那對母女走遠了,僧人卻沒有去擔他的水,而是閒庭漫步般走向安來,微微笑着:“還餘兩塊糖,送與女施主罷。”
安來根本沒法拒絕,呆呆的接了,僧人又笑笑,做了個佛禮轉身挑着他的兩桶水離去。掛在麻繩上的水桶搖搖晃晃,隨着他的步子盪出一行細細的水漬。
從始至終安來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呆呆的想着難道是因爲她盯着人看得久了,讓他誤會自己想吃糖?
噢,這實在是太丟臉了。
糖,是花生飴糖,安來吃了一個,味道還不錯。
在自己囧之有囧的思緒中又向前走了一段,就碰到了慢慢往回走的袁青舉,安來上前把剩下的那一顆喂到他嘴裡。被他嚼得嘎嘣作響,吃完詫異的看着安來:“你碰到**了?”
“呀?”
安來不明就裡,把先前的事說了一遍,自然少不了被袁青舉嘲笑一番:“他自小愛吃這花生糖,後來竟被他吃出了門道,做出來的糖與別家都不同,很受歡迎,很多上山禮佛的人都是爲他的糖去的,可他又常在鎮上行走,吃過他糖的孩童便纏着他要,久而久之他出門都會隨身帶着些。你這是被他當做饞嘴的孩子呢。”
安來不理他的調侃,問道:“你認識他?”
袁青舉拉着她退了兩步,指着不遠處山上綠樹間露出的一角飛檐的塔樓:“**是法來寺的住持。俗名賀謙,是賀家的幺子。和老五交情不錯。”
“賀家?”安來聽小胖提起過:“涉黑的那個賀家?”
“是啊,”袁青舉拉着安來往回走:“賀傢什麼黑心事兒沒做過,可居然養出這麼個至善至純的小兒子,最後甚至還遁入空門。”
作者有話要說:劇透一下,下章吃肉。嗷嗷嗷~好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