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應天府。
一名身着紫色長袍、身形瘦削的年輕人正端坐在一個蒲團之上。
年輕人微合雙眸,一雙手掩在大大的衣袖之中不可見。倏忽間,那寬大的衣袖動了動,從中露出一團深灰色的毛絨絨。仔細瞧,原來是一隻胖胖的狸奴。
只見那胖乎乎的狸貓慵懶地鑽出衣袖輕輕甩了甩毛茸茸的腦袋;隨後傲嬌的將自己的前爪依次從衣袖中抽出,就着那鋪陳在年輕人身前的衣袍伸了個懶腰。陡然間,柔軟肉墊中的利爪立現。這意圖再明顯不過,狸貓這是睡飽了打算磨磨自己引以爲傲的一雙利刃。
就在那閃着鋒芒的利爪即將撓上那泛着溫潤光澤的紫色錦衣時,那利爪卻突然被主貓收回。令人詫異的是,就連主貓本貓也以一個極其扭曲人不能及的姿勢扭轉着身體躍向空中。僅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肥嘟嘟的狸貓便移至年輕人身前五步處,躬着身子炸起脊背警惕的盯着年輕人的一側,嘴裡發出恐嚇的哈哈聲。
順着狸貓的視線望去,便能看見把狸奴險些嚇壞的罪魁禍首——一隻狐狸,此刻正對着狸奴大張其嘴。見狸貓已經逃離年輕人身邊,這才收斂了一身戾氣,嫋娜行至年輕人的跟前,討好似的眯起本就魅惑的狐狸眼,盯着年輕人不停的嚶嚶嚶。
我說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有愛心的人,能躲得過一隻萌狐有針對性的嚶嚶嚶,沒人反對吧?當然,眼前這個雙眸微閉的年輕人也不例外,他緩緩睜開了微闔的雙眼,垂眸看着眼前討賞的小狐狸,笑着伸手溫柔的摸了摸它的腦袋。
小狐狸得到撫摸,心情極其愉悅,兩隻前腳不停邁着小碎步,嚶嚶嚶的更歡。可是它還沒防備的時候,那溫柔的撫摸就結束了。小狐狸睜開眼睛,只見年輕人站起身,上前幾步將尚在炸毛的狸貓抱在懷中安撫着。
小狐狸原先掃來掃去的大尾巴,就像突然失去電力支持的懸浮陀螺,立刻就停止了擺動。小狐狸甚至有些生氣的在原地跳躍起來,若真要形容,那非罵罵咧咧刨沙發的二哈不能及。年輕人明白,它這是在抗議。
年輕人依然抱着懷裡的貓咪,直至感覺到它不再害怕,這纔將貓咪抱至一旁的蒲團上,又坐回原處伸手將小狐狸一把撈入懷中。
“主人,小安吃醋啦!”
一個氣鼓鼓的蘿莉聲響起,而發出聲音的正是年輕人懷中的那隻小狐。
若是仔細觀察的話,便不難在這隻赤狐的眉間發現,一簇紫色毛髮整齊規則的形成一個拉長的“S”形狀。可長相再怎麼不一般的狐狸,它也不應該能說話啊?莫非成精了不成?
此處若細細講究,與其說小狐狸會說話,不如說是年輕人能“聽懂”狐狸叫纔對。
所以在年輕人耳中的稚嫩童聲在尋常人聽來,也不過是稀鬆平常的狐狸叫。
哦不對,是萌萌噠的狐狸叫。
年輕人沒有說話,仍然是溫柔的撫摸着小狐狸。懷中的小狐狸哪怕舒適的眼睛都眯了起來,卻還是傲嬌的開口道:“唔~哼!別以爲這樣我就會原諒主人!”
年輕人聽罷,不禁笑出了聲,用略顯沙啞的聲音哄着:“好好好,那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可愛善良貌美的小安原諒我呢?”
到底是個小孩子心性,這怒意也是裝不下去了,那身後的尾巴也不由自主的輕輕搖動起來。
小狐狸用軟軟萌萌的聲音開口道:“好吧,既然主人認錯態度良好,我也不能一直端着。不然豈不是顯得我和那隻肥貓一樣不懂事?”傲嬌的聲音剛落,便又話音一轉道:“不過主人以後不能主動去抱那隻肥貓了!”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它主動鑽你懷裡也不行!”
年輕人又是被逗笑了,搖着頭笑道:“你明知道我不會答應你的,每次還都提這同一個要求,我是該說你聰明呢還是——”
“聰明呢?”隨着這後三個字出口,年輕人便是略顯粗魯的揉亂了小狐狸頭頂的毛髮。
小狐狸被揉亂了毛髮也不在意,也隨着主人的笑聲傻樂了起來。
就在這一人一狐的笑聲中,一聲清亮的人聲響了起來:“初氏夫婦秘密送來一封信和一個包裹。”
年輕人聞罷,放下懷中的狐狸斂了笑意。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儀容,款步走到一身黑衣躬身舉着托盤的來人跟前,接過雕花托盤開口道:“知道了,辛苦,你先退下吧。”
黑衣人應了聲是,便垂頭退出了房間。
年輕人端着托盤行至蒲團前,將托盤端放在地上,才又盤腿坐下。年輕人將將展開信紙,一直候在一旁的小狐狸卻擡起前腳搭在他舉起的手臂上,前伸着腦袋也想看看這信上的內容。
年輕人任由它靠着,還將信紙偏向了小狐狸的視角,臉上掛着一絲寵溺的笑容和小狐狸一起閱讀書信。
“展信悅,不日便是除夕,今年並無三十,二十九便是除夕,也算是你的誕辰。按照長宋的規矩,便是及冠禮。吾等自知你與一般孩兒不同,不敢大肆宣揚,故暗中託付護衛將物件送進府中,聊表安慰。”
信自是不長,甚至連落款都不曾寫,字體也是工工整整的小楷,和寫信人慣愛用的行書不同。如此這般,自然是怕被有心人截走大做文章。
可這並不是年輕人每讀一字,眉頭便皺緊一分的理由。這段日子年輕人每日打坐擼貓逗小安,確是忘了已近年關。
小狐狸見信,也收回前爪規矩的趴在年輕人身旁。年輕人將信紙仔細疊好收入袖包中,將與信一同送來的包裹打開。其中包裹着的竟是一個靛藍色的小冠。沒有什麼形制可言,確正是眼前年輕人喜愛的模樣。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頂小冠捧着手心中,仔細端詳着每一處針腳。仔細看有一處起針很是凌亂,隨後便漸入佳境。
年輕人漸漸紅了眼眶。他自是知道那人不善女工,不知做這定小冠,慣常抓中藥的纖細手指上要留上多少傷口。
小心翼翼且帶着些珍重的,年輕人取下了簪在頭上的髮簪,將那小冠帶在頭上。克那小冠也只是停留了那麼短短一陣,便又被那雙纖細的雙手取了下來。年輕人拂了拂發冠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珍而重之地將其放進了原來的包裹中。將頭髮一絲不苟的簪好後,深深地看了包裹一眼,開口喚道:“長生。”
話音剛落,方纔那黑衣人再次出現,雖一言未發,但從他的身形中,不難看出他對年輕人的尊敬。
“將東西送回去吧。”
黑衣人不敢違背,應了聲是便上前將雕花托盤連帶着上面放置的包裹一同端走,退了下去。
見黑衣人離開,名叫小安的狐狸坐直了身子,開口道:“主人……”與先前的撒嬌賣萌不同,這一聲中透露出些許擔憂的情緒。
年輕人看了看有心安慰自己的小狐狸,也只能勉強牽動嘴角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安慰道:“我沒事,計劃照常進行。”
小狐狸聽罷,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仍待在年輕人身邊蜷作一團,而一旁蒲團上的那隻胖狸花卻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