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翠綠,雪花綻放,還有一點微微的涼風吹過,無比的疼痛將我從夢中拉醒,微微睜眼,刺眼的陽光撒入眼簾,又着急的伸手捂住眼睛。
清晰的記得那一天,卻不記得那一天是哪一天。漆黑的夜,我母親抱着我弱小的身體不停的抽泣,脆弱的身體不停的顫抖,她對我說永遠都不要和姓萬的人接觸。我一直都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那麼說,也不清楚是因爲什麼是讓母親倔強的身體委下身來哭泣,抱着自己的孩子躲在自家的柴房中哭泣。
我唯一記得的就是不在和姓萬的人接觸。
書生,我母親一直希望我成爲一個文人,舞文弄墨,而我也一直希望自己會成爲一個才人。可我不但讓母親對我失望了,也讓我自己失望了。
從小我母親就叫我李書生,待到母親離去以後村裡所有人都開始叫我李痞子。我喜歡在夜裡潛入別人的家中扮鬼嚇人,也喜歡在別人家中無人的時候偷偷的進去偷點東西。然後把他們的家砸的亂七八糟的。
這就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其實我還有一個特別的愛好,那就是無論掛着多大的風,飄着多大的雪,天上掛着多大的太陽,我都喜歡躺在這座橋上睡覺。那是一座漆黑的橋,橋上佈滿了藤蔓,將整個橋包圍起來。有時候太餓了,我就會拔下一根藤蔓,然後慢慢的噘着,吞下。此刻我就躺在那座橋上,噘着藤蔓。
齊肩的亂髮,亂糟糟的鬍渣將我的臉完全遮蔽,記得小時候村裡的老村長說過我長大後一定會是村裡最迷人的少年,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追着趕着要嫁給我。恰恰相反,此刻村中的女孩子都躲着我,就連老太婆都躲着我,更別說漂亮的女孩子了。不過唯一不變的是村長依舊喜歡我,無論我做了多過分的事,無論別人怎麼罵我,他依舊爲我說好話,依舊要求別人儘量的關心我。其實我並不領他的情,我是人,是一個男人,不需要被人的同情和憐憫。我只會做我願意做的事,哪怕那些事是從來不會得到別人的認可,甚至會冷眼相對,窮追猛打,我依舊會做。
因爲那是我活着的唯一樂趣。
我站起身,無憂無慮的走在橋上,嘴裡叼着一根樹藤。雙手抱在胸前,眼睛俯視着橋下的水,不屑的噴了口口水。清澈見底,平穩流動的河水頓時蕩起一陣小小的波瀾,隨後又還了原貌。
河岸的柳枝依舊有率的飄動,倒影在水中的影子,委婉蕩漿。
一個熟悉的影子浮現在水中,他的身體變得有些扭曲,我看着那個他慢慢的走過來,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扯着我那油乎乎的頭髮,嘴角盪開絲絲微笑,瞬間,那笑容又消失了。
他叫雁南歸,他還有一個夥伴叫白雲飛。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兮雁南歸”他們的名字就是從這的來。說起來我和他們也算是有緣,當時我依舊躺在這座破橋上睡覺。隱隱約約感覺到又陌生人的氣息漸漸飄進,就不禁吟起了那句詩‘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兮雁南歸’。我的話音剛落,就有兩條小船飄了過來。他們二人一人坐着一條小船,但他們卻緊握着同一條繩子,緊緊的握着,讓兩條小船靠的很近。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們和我現在一樣,都是亂糟糟的頭髮,破舊的衣服有幾個大洞,身體的幾乎到了完**露的地步。
他倆同時上了岸,坐在橋的另一頭,兩人緊緊的靠着,像是連在一起的石雕一般,看似有縫隙,其實他們的中間有一塊沒有被雕開的石頭。若是不將那石塊扎碎就無法將他們二人分開。
天色暗下,夕陽西下,林崔玲帶着孩子從橋上經過看着我還有兩個陌生男子坐在對面,害怕我和他們兩打起來,畢竟那個時候我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友善的**,而他們二人也是一臉不屑的表情。林崔玲就拉着我到她家去吃了頓飯。
她說,遠遠地就聽見我在念詩,好像寫的不錯。
不是我寫的。我淡然一笑,接過她手中的菜籃,又抱起她的孩子。她孩子叫李嫣兒,是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去年秋天她丈夫就去死了。留下她們孤兒寡母,日子過的也不好。
我剛抱起李嫣兒,她就開始哭,說我太臭了,又嫌我衣服太髒。林崔玲見她哭得厲害就從我手中搶了過去,李嫣兒才停止了哭泣。
記得那個時候我還在笑她,都是一個快嫁人的小姑娘了還哭哭啼啼的,丟不丟人。
想不到她卻反過來說了我一句,說我都過了該娶媳婦的年紀了,還臭的要命,若是有姑娘願意嫁與我,那麼那姑娘一定是個瞎子,還是個聞不到香臭的女子。
我嘿嘿的笑着,直到進了她們的家門才停止了吵鬧。林崔玲催促着李嫣兒去取了幾個雞蛋。我看着她委屈的模樣,心中一種寒酸,當初我母親也是這麼待我的。只是我沒有她可愛,我不愛說話,喜歡一個人獨自坐在柴房裡,看着牆邊正在搬家的螞蟻,有時候看着它們般的累了我也會幫幫它們,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毀了它們的隊伍。看着它們盲目的瞎轉,等天色黑了,再想起自己的行爲又不禁落淚,讓我傷心的人又不是它們,而我卻傷害了它們。有時候一哭就是一個晚上。第二天無論我母親怎麼叫我我都不聽,也不起,一直睡到太陽下山,我才慢慢的爬起來,走到那個有螞蟻搬家的角落,可惜,那些螞蟻都不在了。
李嫣兒拿着三個雞蛋不耐煩的敲破蛋殼,然後輕輕搬開,整個雞蛋委屈的落在破了個角的碗裡。從我坐着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看見碗中有一條細細的縫。若是不小心使用那碗應該會破成幾塊吧,我想着。想着那碗破碎後,雞蛋打落在地上的情景。當初我打碎了碗,母親會罵到我哭,甚至還會打我。不知道她將碗打碎後,她的母親會如何對她。
不過事事都是違願的,她的碗沒有破,我也沒有看見她打破碗後的模樣。
林崔玲端着洗好的菲菜走了進來。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我,我無意的低着頭,用一根細小的木棍刨着火坑裡的灰。
灰飛到菜裡了,她細語的說道。
不知道爲什麼只要走進她的家門,看着她們的每一個動作,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我都會想到我母親。
想着我母親慈祥而嚴厲的面孔。有時候甚至會讓我覺得猙獰。
哦。我細細的應道。聽着切菜的聲音。將菲切成絲,然後一聲響,又將絲倒進鍋裡。看着她熟悉的動作,眼睛一股炎熱。
李嫣兒添着柴,林崔玲翻着菜。
時而發出幾聲笑聲,又是幾聲大鬧。
迷迷糊糊中我吃完了那一頓漫長的晚飯,那一頓飯彷彿用了我一年的時間,我終於將那飯吃完了。
留下一堆扎亂而油膩的碗筷,我獨自逃離了那個地方,飛奔這離開了那個屋子,終於,終於,我終於離開了那個讓我揪心的地方。
雖然離開了,我的心依舊在痛。淚依舊在流。
雖然,母親一直都對我說,男兒不可流淚,可我總是輕易的流淚。想着她的面孔心就疼,只要有一陣微微的疼,我就想哭。就會一直不停的哭。
我飛一般的奔到那座熟悉的橋上,他們二人依舊還在那裡,好像已經睡着了。我也回到了那個窩,我仰面躺在裡面,溫暖刺骨的寒冷,真的好奇怪,好冷又好熱。
不過沒關係的,我知道,只要等到第二天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我會把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依舊會嘻嘻哈哈,依舊會翻別人家的牆,會殺別人的雞,打別人的豬。看着雞飛狗跳,豬在圈裡打轉,然後我沒心沒肺的笑,等着主人來趕我,來打我,來罵我。
然後我在大聲的笑,氣的他們吐血暈倒。
我再一次醒來的時候他們二人依舊還在橋上,我的眼睛裡多了絲溫柔。看了一眼雁南歸,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叫雁南歸,只是因爲他的臉色蒼老,目光溫熱,讓我覺得很熟悉,覺得他也是一個迫不得已的人。
恰好,那時他也看着我,見我並沒有反感的意思,他慢慢的向我走了過來,他身邊的那個男子比他要小許多,他緊緊的抱住雁南歸的手,不讓他過來。雁南歸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他的手才放開。
他走過來輕聲的說道,“兄弟。”
還沒等他的話說完,我就急着說道,“我們又不認識,那來的兄弟。”
“是,是,我叫雁南歸。”他說。
“哦。”我不願的應着,雖然對他並不反感,但卻不願與他走的太近,我是禍害,所有人都知道。
“這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夥計,或者說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供我們二人居住生活。”他說着又看了看白雲飛。
“你們是外地來的。”我說。
他也點了點頭。我並沒有拒絕他的要求,毫不猶豫的就帶着他們二人到村長家裡,我知道村長一定會幫我的,只要我開口,他就不會拒絕,我一直都不明白他爲什麼對我好,也不想明白。
走過細長的街道,穿過茂密的林子,柳枝飄舞,雪花散落。空中掛着紅紅的太陽,我穿着破舊的青灰色衣衫,漆黑色的褲子高高挽起,露出漆黑的腿,滿是繭的腳掌從破舊的鞋中露出了一大半。我慢慢的走着,步子一搖一晃。人也跟着晃。
有時候也會摔倒,那個時候我也會急急得扶住樹杆,或者靠在牆上。從破舊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個細小的黑色瓶子,然後擰開蓋子,一股酒香瀰漫在四周,我深深的喝上一口,又接着搖搖晃晃的走着。
枯黃色的房屋,圓圓的房身,尖尖的房頂,高大的柳樹立在屋子四周,雪花散落,如同畫境一般,炎熱的天氣裡飄着雪花,寒冷的天氣裡空中掛着如同夏日般的太陽。
我見怪不怪,只是他們二人一直不停的四處打望。
我不小心踏進了土坑,人順勢倒在地上,雁南歸急忙扶起我,我罷着手,說沒事。
走路穩着些,他慈祥的聲音懸在我的耳畔。我迷迷糊糊的點着頭。又開始搖搖晃晃的走着。我左右的搖晃,他有些不放心的走上來勸着說,不找了,看來他是害怕,怕我騙他,或者說是不相信我。
我依舊搖晃着說道,沒事,再走一里路就到村長家了,那老頭開了個酒館,前幾天他那的夥計出了事,現在正缺人呢。只要我一說,保證你們能夠在那待下去,有那老頭障着,沒人敢惹你的。
我暈乎乎的說了一大圈,走着熟悉的路,看着熟悉的巷子,凹凸不平的地面,我一直跌跌撞撞的走着,雁南歸和白雲飛一直提心吊膽的跟在後面。
有些忙碌的人兒走過也只是看了看,然後搖着頭,扛着鋤頭,揹着簍子從我身旁走過。雪花散落在他們身上結成冰,然後滑落在地面。雪花落在我身上也是這樣。又何必和他們計較呢,上天是如何待你們的,上天也是如何待我的。
就算選擇的生活方式不同又如何,都是同樣的待遇,又何必苦苦的去抉擇。我仰面大笑,雁南歸和白雲飛都愣住了。感覺腳步聲沒有跟上來。我又回頭看了看。說道。這個巷子的終點就是那老頭的家了。
他們二人也只是點着頭。雁南歸擦了擦蒼老的眼,白雲飛滿眼熱淚。我依舊仰面大笑,搖搖晃晃的走着。
他們依舊跟着。
村長的家不是很大,但他的院子卻很大,坐得下幾百個人。我靠在籬笆上,搖着竹攔,大聲叫着村長老頭。剛喊道一般,就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從那小小的門縫的走了出來,佝僂的身體,伸着蒼老的手擋住太陽光,杵着竹竿走了過來。從裡面打開那個用來‘做戲的小門’,對我們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我罷了罷手,說道,我就不進去了,這有兩個人,也不知道是從那冒出來的,就想再這安個家,你這不是差夥計嗎,我就給你帶來了。
行,村長根本就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我也沒有聽見他說的話,只是見他沒有反對,我就轉身走了。隱隱約約還聽見雁南歸對村長說,他就這麼走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我不知道村長是這麼回答的,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們可以在這按個家,好好的生活。
而我又回到了那個橋上,漆黑色的橋,翠綠色的藤蔓將橋身緊緊包裹。還有幾個調皮的孩子向我那草窩總丟爛菜葉子,也有人向裡面噴口水。
葉子雖爛,但也並不是不能吃,口水雖是廢物,但那也曾是你自己的東西,又豈可隨意丟棄。我又在上面鋪了層草,繼續睡着。
水中的影子有些晃動,搭在我肩上的手也在晃動。我轉過身對着他弄了弄我那油膩的頭髮。他嘿嘿的笑着,將另一隻手中提着的酒罈在我眼前晃了晃,說是請我喝酒。
我淡然一笑,跑到河中,在水中泡了將近半個時辰才爬了上來,溼淋淋的躺在我那老窩裡。接過他的酒罈,一個勁的往嘴裡灌。
他勸我慢點喝。我不理,直到酒盡壇空才停了下來。
謝謝你,他說。
兄弟嘛,我大方的說道。看着空中的雪,張大嘴巴,等待着雪花飄進我的嘴裡。
可是等了好久,雪花雖多,卻沒有一粒飄進過我的嘴裡。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就停了下來。
我又隨意的從橋上拔下一個藤蔓,塞進嘴裡。一直噘着,我嘲笑的說道,你剛來楊柳村的時候一定餓了幾天吧。
楊柳村?他疑惑的看着我。
我說,這裡本來時叫楊柳村的,只是因爲村中有家姓萬的人,他們非得把楊柳村改名爲萬柳村。
嘿嘿,沒有聽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我說,當然了,因爲沒有人敢提。
你敢。
因爲我是男人,也是痞子。所以不用在意。我有些不屑的看着天,望着飄舞的雪,隨風揚起的柳枝,碧綠,反射着陽光。
好美,如畫一般。
世間萬物本就是神賜給我們的食物,又何必苦苦的去掙扎,享受現成的有何不好,草綠吃草,葉綠吃葉,果熟食果。雪落食雪。我自言自語的說道,但我確定他是聽見的。
他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喝着酒,最後將空壇留下,不留一語,健步離去。
他的背影已經不再那麼蒼老,只是太過傷感。
我累了,淚如雨下。
我是男人,不可泣。
而我每天都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