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一片寂靜,過了許久終於聽見了萬賈人的聲音,只是他的聲音就足夠讓少女們爲他着迷了,只是這個村子,所有人都視他爲惡魔。
“村長可想好了?”
“你走吧!村中可有人願意隨萬老爺一起走的人。”見沒有人回答。村長有對萬賈人說道,“你可願意帶村中的人一起走。”
萬賈人有些猶豫,但還是答應了。
待到人都散去了,村長終於把我放開了。他蒼老的聲音說道,“要想找到出口,就的看萬賈人的了。”
原來我們的希望都寄託在萬賈人的身上了,是生是死都的看天命了,也許此刻萬賈人就是天。
“萬賈人應該會在下月十五離開。”村長又說道,“下月十五乃是楊柳村第一百個月圓之夜。”
我聽人說過,楊柳村的月五百年圓一次,下月十五剛好是第一百個月圓之夜。
也許這一個月圓之夜就是我們的忌日。
夜,殘月,我依舊在橋上,我不能等待命運,母親,我心中又一次出現了她的模樣,只是這一次我沒有生氣,反而有許多喜氣。我奔跑着回到我那破舊的家裡。佈滿蜘蛛網的家。殘缺的牆。這個地方已經不能用凌亂來形容了,是廢區。
我走進那間熟悉的屋子,我母親曾經就是住在那,裡面的那個化妝架依舊還在那裡,很乾淨,沒有一點灰塵。我細細的撫摸着那個架子,架子上擺着一幅畫。我從未看過那幅畫,以前是因爲我母親不讓我看,她走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走進過那間屋子,也不會回這個家。
顫抖的手展開那副畫卷,心微微涼。不由的渾身發抖。
畫中是一個女人,一個**的女人,她有着完美的身體,靜坐在花間。身體微微後仰,長髮着地。那張臉是我在熟悉不過的,此刻居然是那麼的陌生,彷彿不認識那個人一般。
美麗的臉上散發這一股英氣。依舊無法掩蓋她的柔美。
那個女人註定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女人,我的目光集聚在她的腳上,有一個漆黑色的字。她的眼,她的眼和萬婉兒是那麼的相似。
她爲什麼要留下這個,爲什麼要讓我看見,要讓我胡亂思想。
都是她,都是她。
我發瘋一般的雜着,——毀滅,只有毀滅。
我將酒瓶中唯一的酒倒在地上,將火苗丟在上面,瞞足的笑着。笑聲瀰漫了整個上空。
漆黑的夜,突然這個夜又黑了,不知道又是那個女子要毀滅。
我跑到萬家門外,看着一個女子徘徊在萬家院外。不停的瞻望院內,不停的跳着,有些焦急的面孔上佈滿了紅暈。
我靠近看了看。今天在村長家的院子裡我見過那個女子,好像叫南詔。是南宮兒的妹妹。發現我在她身後她不但不覺得緊張,反而輕鬆起來。她讓我蹲下做她的梯子。我問她爲什麼要偷偷的溜進萬家。她反倒輕鬆的笑了。
她說,你們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是萬賈人做的,反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真是不可理喻。
她踩在我的肩上輕輕的就跳進了進去。我也跟着跳了進去。
你來做什麼?她有些不滿的問道。
你來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說完,她樂呵呵的笑着。
我來殺人,你也來殺人。
應該是吧。
我的眼睛離開了那麼一瞬間,可是當我的目光在回到原位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動作會那麼快。興許是在邊上藏起來了,不想有我這個累贅。
我繞到那破舊的土房子旁,透過窗,看見裡面躺着的女人。她睡得安詳,雙目微閉,鵝黃色的長裙撩起,露出修長潔白的腿,我靠近窗邊輕聲的咳嗽了幾聲,她依舊沒有反應。我走到門邊,本想敲一下門得,沒想到我的手剛觸摸到門面門就打開了。一股臭氣散發出來。是腐爛的味道。
我走到那女人身邊想將掩蓋在她臉上的頭髮掀開,可是我的手剛好觸摸到她的肌膚,她的臉就化爲一灘膿水漫延在周邊。我的眼急忙盯着她的腳,腳上那棵黑黑的大字。
——是她。
也許這個人真的是我的母親,只是此刻她的屍體已經化爲一灘膿水。我又要如何證明。只是憑着我看見的那棵黑字。
我與母親的關係並不怎麼好,我也不願與她靠近,甚至有時候對她有些反感,特別是她離開的前幾天。
不——不可能是她——她走了,怎麼可能在萬家呢?絕對不可能是她?絕對不是。
也許是聽見了我的叫聲,南詔跑了過來捂着我的嘴就跑。
原來她跑的是那麼快。到了牆邊,她單手一揮一條粉紅色的綢緞緊緊的困在牆外的樹枝上,她單手拉着綢緞,一手摟着我,如同燕子般躍出圍牆。我們停在樹枝上。萬家的僕人一直在巡查,而南詔則一直都捂着我的嘴。
直到天亮,巡查的人退了,南詔才放開我。她鄙視的看着我。我不屑的看着她。
“你沒事瞎叫個屁!”她兇兇的瞪着眼,有着說不出的可愛。
“你那麼厲害爲什麼還要踩着我翻牆。”
“逗你玩”她俏皮的笑着,臉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看見她的瞬間我彷彿將我母親的事都忘了,只看見她俏皮的笑,兇兇的瞪眼。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可愛,而她又是那麼的神秘可怕。
她跳下樹,將那條粉色綢緞留在樹枝上,我順着綢緞滑到地面。
“南詔”我叫道。她回頭淡然一笑,“我不是南詔。”
“不可能”
“身體是南詔,靈魂不是”她又裂開嘴,從她的眼中我看見了許多嘲笑。
“我是聶小巖,南詔該回家了,我也該走了。”
迷迷糊糊,我彷彿做了個夢一般。是個美夢。
碩人,只是缺酒。
沒有酒,沒有酒我就覺得我不像個男人。所以我一直都只有依靠酒。
一個麻痹我,給我希望的東西。
聶小巖,那個名字就這麼刻在了我心裡。卻無法從我心裡浮現她的容顏。直到後來我第三次進入萬家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男子,他纔是男人。
一個讓我敬佩的男人。
不過他是一個奇怪的人,他喜歡坐在那破舊的土房頂上,**着上身,穿着漆黑色的褲子,**着雙腳,漆黑齊耳的短髮。眼神銳利而冰涼。薄而利的嘴脣,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麼的有力,我覺得他和聶小巖有些像,都是那種奇特的人。
他叫萬巖,是萬賈人的兒子,而我並沒有因爲他是萬賈人的兒子而討厭他。反而覺得他很可愛。此刻我將母親對我說的話全忘了。一股淡淡的恨意瀰漫了心。
他說他恨萬賈人的行爲,但他卻無力阻止,他雖是他父親,可他也無法縱容。曾經有很多次他都想要動手殺了他父親,可他下不了手,後來她就找到了聶小巖原本是萬無一失的就是因爲我莫名的慘叫將萬賈人叫醒了。
他確定,沒有任何人能夠在萬賈人醒着的時候將他置於死地。所以他沒有讓她動手,而是讓她帶着我走了。
我感激他,感激他救了我,也有些恨我自己。
更多的是多聶小巖的好奇,因爲她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可能是所謂的‘死神’,我相信萬巖,也相信聶小巖。
我也習慣了在深夜去那房頂上與他作伴,只是他經常不在,留下的只是淡淡的茉莉香。更多的時候我都在想那個死在屋子裡的女人,爲何她完整無缺的身體會化爲一灘膿水。我也問過萬巖,他只是沉默不語。
幾天後,我還在岸邊徘徊,看着河邊站着的沈威。我走過去跟他說了聲謝謝。
“謝我什麼?”他疑惑的問道。
“謝謝你前幾天救了我。”
“你說的是那件事呀!其實和我沒什麼關係,是一個叫聶小巖的女子將你送去了我嬸嬸家,那天劉菁說他把你的頭髮鬍子都剔了,說你還是個美少年,就拉着我去瞧瞧,我就跟着去了。”沈威的臉色蒼白,說起話來也無力的很。
無論是看着,還是聽着,心都是一陣疼痛,我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只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一定會爲宮兒報仇的。”
“不用了,我不想再看着你死,我已經失去了我最愛的女人,不能再失去我最好的兄弟。”沈威憔悴的臉,暗淡的眼。
看來我真的是太沒用了。我知道我留在他身邊也無用,仰着頭,提着承重的腿,一腳踏出,另一角慢慢的跟上。像個撇子似的走着。
心,是死的還是活的。
我爲什麼不哭,這個時候我居然還能安然無事。
闖進萬家,一個大男人要一個女人來救。
心傷,還要失去了至愛的兄弟來安慰。
我到底是幸還是災,一直都由村長的庇護才活到此刻,此刻所有人都有難,而我依舊需要別人的庇護。
“這又是何必呢?所有人都無力的事何苦往自己身上攬。”聲音比黃鶯的叫聲還要動聽,而我聽着卻是一陣莫名的憂傷。
我看着說話的少女,微卷的長髮隨意散披,大大的紅色長裙直到地面。偶爾眨着她那黝黑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一上一下,真的很迷人。
“你是南詔還是聶小巖。”我問道。
“在你這我是南詔,離開了你我就是聶小巖。”她淡淡的說道,走過來挽着我的手臂。我比她要高出半個頭,她也喜歡仰面看着我。
“你是聶小巖”我說。
“是,我是聶小巖。”
“上次的事,對不起。”
“萬家的事嗎?”
“嗯”
“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
“你還要去。”我焦急的看着她,她依舊眨着她的大眼睛。
“我要去。”她肯定的看着我,“你知道那天我出現在村長家的院子裡時萬賈人有多驚訝嗎?”
“我沒太留意。”我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好怕我一鬆開她就沒了。
“其實南詔已經死了,我是聶小巖。原本南詔的屍體也應該躺在那個院子裡的,可我卻讓她活了過來。”她依舊望着我,眨着眼。
“爲什麼?”
“我發現南詔的時候她還有一口氣,而她姐姐已經沒救了。其他的女子我檢查過,她們的血都已流盡。唯獨南詔還有一口氣,我就附體到她身上。我想若真是萬賈人所爲,那麼他看見南詔的時候一定會很驚訝。”說着她又嘆了口氣“不廢話了,我就是想證明是不是萬賈人做的。雖然各自心中都有數,可我還是想自己看一看。”
我說,如果是萬賈人做的,你就會殺了他。
“我殺不了他,而且在動手的時候我還不能傷了南詔的肉身,若是這個身體在受傷就真的沒救了。”她感傷的大量着自己的身體。“應該不出一年南詔就可以活過來了。”
“那你呢?”
“我要走。必須走。”她的眼中帶着淚,嘴角微微上翹。“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楊柳村毀滅的。”
“你是人還是鬼,或者說是神。”我問道。
“你覺得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聶小巖”我肯定的叫出她的名字。
那天我和她坐在柳樹上,她跟我說了很多奇怪的事,她說在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到處都是勾心鬥角,爲了利益不折手段,而她就是因爲承受不了那裡的壓抑,適應不了那種生活環境所以才逃到這裡來的。
我說,以前我從未見過她。她說她是躲在山裡的,害怕見人。
一個害怕見人的人,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走出來。是不是已經看破了生死,看淡了世事。
看着雪花散落在她的長裙上,只是雪花落在她的身上依舊是雪花,落在別人身上都會立刻結成冰,然後掉落。
說着說着我又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入夢一般。
這個世界並沒有聶小巖,而我也沒有找到南詔。之後的幾天裡我也沒有見到萬巖,一切都如同夢境,都是我的幻想。
也許是死亡靠近了,我一直都在幻想。
明日便是十五,也許那就是我們的忌日,我靜靜的躺在橋頭,噘着藤蔓,偶爾也擦覺到了藤蔓上的刺。
小巖,巖。
也許那並非她的名字,刺刺傷了脣,絲絲血液流出。或許他們本是同人。
心中突然出現了那麼一個奇特的想法。
是或不是,又要如何得知,知道了又能如何。
殘月,思如柳絮,總是一直在飄,可是從未飄離過。念,如雪一般,在時雪白,走時化爲烏有,不留一點痕跡。
十五的晚上月真的很圓,我從未見過如此圓的月,所有的人都行走在那條屬於萬家的街道上,我拿着酒瓶,依舊搖搖晃晃。
還看見雁南歸和白雲飛正向我走來。醉呼呼的我問出一句話。我也記不得自己問了什麼。只是聽見雁南歸黑白雲飛的笑聲,看着他們瘋狂的呼喊。
燈火通明,沒有了雪花,空中下起了血紅色的雨。在月光下染紅了整個村子,也染紅了所有人。此刻每個人的手腕上都多了道口子,沒有人呼救,沒有哭泣,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或是女人,他們都沒有哭泣。
我和他們一起等待,可他們彷彿將我當做透明人一般。他們不理我,也不再逃避我。雪花再次落下的時候我看見了聶小巖,同時也看見了萬巖。他們二人同時出現,他們不是一個人。聶小巖是聶小巖,萬巖是萬巖。
“小巖——”我叫出她的名字,身體慢慢倒下。迷糊的眼看着她向我走來。
她好像又在眨眼睛,又在笑。
我緊緊的握着她的手,直到最後都未放開。我好像也看見她倒下了。
我又是幾天之後才醒過來的,看着小巖坐在牀沿上,溫馨一笑,我在心中暗自說道,只要能夠與她共度,痛改前非又如何,忘記與母親的預定又如何,好好做人在田間勞作也好,做個文人舞文弄墨也好,只要她喜歡,只要她願意對我笑,就算是……
“起來了——”她用力的拉着我,我懶散的坐起,看着她,她不在笑,滿臉憤怒。我擔憂的看着自己,也看着她。
在我的沉默之後聽見的就是她的哭聲。
“怎麼了!”
“沒什麼,小巖累了。”說話的是萬巖,只有他的聲音纔會如此清澈,如此無情。“對吧,小巖。”
她點着頭,我心如刀割,有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但我還是忍住了心中的疑惑,也許真的是她累了,畢竟在我們生死一線的時候是她與萬賈人鬥爭到底。
“去睡一會兒吧,你都守了五天了。”萬巖對小巖說道。
“恩”她捂着臉,淚如雨下,散亂的捲髮在她弱小的身體上顫抖,她的心就被包裹在她那顫抖的髮絲之中。是掙扎是牽絆。
小巖走出去後,我的心落了下來,並不是失望,而是心中的壓抑,看着萬巖臉色蒼白,眼睛通紅,一定是剛剛哭過,也許在我睡着的這些天裡他都從未停止過流淚。
是什麼是可以讓一個男子哭上幾天——是他死去的父親,還是什麼?
“你父親還好嗎?”我壓低着聲音問道。
“他很好,楊柳村的人也都很好。”他的聲音依舊清澈,依舊無情,只是太過傷感。
“是不是小巖出事了?”
“她也很好,你剛纔不是也看見了嗎?她不過是太累了,因爲我和父親的事情她都快忙上一年了。”
萬巖過度的解釋確定了我心中的那個念頭。
——小巖真的出事了,可是南詔,南詔爲什麼還能夠復活,沒有的小巖靈魂的支撐,南詔的身體只不過是個沒有骨架的軀殼,怎會……,怎麼還能夠如同正常人般生活,行走。
“別想了,她真的很好。”
話音過後我聽見的是關門的聲音,空蕩而寂靜的房間就是牢籠,比那個寂寞的橋還要寂寞。比失去了母親的家還要殘忍。暗黃色的蒼老牀架上堆積着揉成一團的北條,圓圓的桌子上留着幾個空茶杯,還有一壺白開水。
小小的凳子擺放在桌子旁,我不敢坐下,我也不敢動。
站在窗邊,此刻我真的希望我是一個木偶。雪花凋零,堆積在死寂的大地上,原本搖擺的柳枝也被堆積起來的雪團壓斷,如今留下的只有殘木。
可惜我不是木偶,我不能不動,也不能只是看着。
我依舊獨自一人,習慣性的摸着上衣口袋,只是軟趴趴的口袋中再也沒有那瓶酒。我永遠都摸不到那個酒瓶了。
走在留有殘木的道路上,聽着隱隱約約的哭泣聲,不知又是誰的情人離開了人世。
只是我不明白他們爲何要哭泣,離開人世有並非壞事,他們只是到了另一個安靜的世界,也許那對他們來說是平靜,是幸福。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小巖,祝福她不在遇見我。祝福她也別再遇見一個像楊柳村的地方。也祝福她別遇見萬賈人,別遇見萬巖,是我們這一羣人害了她。
前幾天,這個地方,這個地方的每一間房屋旁都有高高的柳樹,它們的枝絮隨意散落,如同少女的秀髮般迷人;此刻豔陽依舊,白雪也依舊,隨風揚起的柳絮再也不飄揚了,它們飄舞了千百年,累了;此刻它們正在試圖這毀滅自己,靜靜的等待着雪的堆積和凝固,然後再‘嘎吱’的一聲斷掉。
而我的記憶也永遠都留在了前幾天,前幾天,小巖陪我坐在高高的柳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