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在“秀才”的熱心安排下,分配工作得以有條不紊地進行。“秀才”讓先搶到物品的村民先行離開,後到的村民,只能是分得一點,意思意思,最差的,拿到一大捆傳單(糊牆壁也好啊,還是彩色的)。而健叔,卻在衆人面前仰天長嘆道:“缸破人死!”死去的老父親被人如此折騰,真是欲哭無淚,看來只能擇日另葬了。健叔安置好破缸,看着原本寧靜清雅的大好風水之地,如今已經面目全非,心中真不是滋味。健叔只得恨恨地跟着衆人回去。
正在撤走的健叔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臉色變得煞白,他飛快地走到“秀才”身邊,附着“秀才”的耳朵嘀咕了幾句,“秀才”聽完立即憂容滿面。健叔和“秀才”慫恿衆人快走,大家不明就裡,跌跌撞撞地離開此山。健叔和秀才走在最後面,當他們倆走到山口時,都感到如釋重負。“秀才”道:“健叔,看來你多心了,什麼‘缸破人死’嘛,不見山崩,也不見地裂,地理先生也不是萬能的呀。”健叔聽了“秀才”的話,也微微點頭。
再說曾途,他抱着寶貝先走,但這是什麼寶貝,他是全然不知的。箱子有一層白色的膠類外殼,但並非透明,外面緊閉,很難找到開口。別人說是金錶,那不太可能,有人拿一箱金錶來搞贈送活動嗎?手錶倒是有可能,如果真是一箱手錶,那曾途也算髮大財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發財是要靠命的,他曾途有這個發橫財的命嗎?
曾途深知“錢財不露眼”的道理,在回家的半路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想打開看看箱子裡究竟是什麼寶貝。他抱着箱子走到路邊的一塊丘田的一個隱蔽的角落,研究如何打開箱子。
大約過了20分鐘,當時大部分搶物品的村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突然,一聲巨響打破了整個村子的寧靜,一陣濃煙從一塊丘田緩緩升起,附近散發着一股怪異的味道—夾雜着皮肉燒焦的臭味和強烈的硫黃味。離那塊丘田較近的幾個村民的耳朵在巨響之後暫時性失聰,其中一位村民的臉被飛來的一個東西打到,摸下來一看,竟然是一根黏糊糊的手指頭,頓時嚇得屁滾尿流,驚叫而逃。
在驚訝的人羣中有一個人大聲喊道:“是曾途!”幾個大膽的人跑去田角邊尋找曾途。然而,在幾分鐘之前,曾途已經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他遺體的最完整部分就是不遠處的一條血肉模糊的腿。
村民驚駭莫名,大人拖着小孩掩着鼻趕快離開,不小心看到那條腿的人蹲在路邊嘔吐。從後面趕來的“秀才”和健叔,聽到曾途被炸死,更是膽戰心驚。確認是曾途後,健叔似乎恍然大悟,自言自語道:“‘缸破人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秀才”也心有慼慼焉,感嘆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當天受驚嚇回家的村民個個不明真相,都說是曾途踩破健叔父親的骨頭缸遭到報應,表面是,其實也不一定是。歷來村民對他的死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毫無疑問,曾途是被炸死的。其實,那個白色的箱子只不過是氣球上的定時炸彈,而這裡的爆炸卻純屬意外。氣球未在空中爆炸卻掉落在山間,確實是很稀奇的事,可能是氣球提前漏氣,或者在某些地方飛得較低時遭到人爲的獵槍射擊(我村確實有人這樣做過)等,都可能造成氣球意外掉落。
這次氣球的意外掉落剝奪了曾途的生命,村裡人剛開始時對曾途被炸死這一說法毋庸置疑,然而在健叔和“秀才”等人看來,被炸死只是曾途不可逃脫的死亡命運的表現形式之一,也就是說,他是註定要死的,而炸死只是其中一種途徑,不被炸死也會以其他的方式死!這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可思議,然而,當健叔和“秀才”一唱一和、頭頭是道地講述健叔父親的死亡歷程時,就個個深信不疑了。
大約8年前,健叔的父親過世,“秀才”和曾途被當時的喪事理事者選入“八仙”成員名單中。這裡的“八仙”,是客家話中的稱呼,非指呂洞賓、張果老等,而是指擡棺材的8人。因爲生辰,曾途是當時處在風口浪尖上的人物。據說,喪事理事者選定7人之後,很難在寨子裡找到最後一名合適的“八仙”。“八仙”選擇標準:中年男人,身材適中,最關鍵的一點,要跟死者的生肖不相沖。最後,喪事理事者找到了曾途,並把曾途選入“八仙”成員中。曾途當初說自己是屬雞的,符合條件。現在看來,曾途死於非命,可能並非屬雞,而是屬狗,差了一歲。
不會吧,連自己的生肖都不能確認,這可能嗎?這主要得從曾途的身世說起。曾途是他母親下嫁給我村男人時帶過來的,剛來我村時,那女人已經年過半百,平時走路彎着身子,顯得老態龍鍾。有人說曾途是那女人的孫子,也有人說是她的兒子,反正搞不清楚,或者正因爲這,曾途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搞錯了。
這些被選定的“八仙”帶着鐵棍、鐵鍬上山,挖墓地是“八仙”的頭一件事。他們一起從寨子裡出發,上山時本來是“秀才”殿後,前面的7人還以爲“秀才”小解去了,其實是他掉隊了,掉隊的原因是他感覺到有人一直在跟着他。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山路的轉彎處,沒有任何異樣。唯一聽到的聲音是走在他前面的一人的腳步聲,而且,這腳步聲越來越響。
誰又往回走了?7人是從下面上山,聲音應該逐漸消失纔對呀,“秀才”不免狐疑起來。“秀才”向上望了望崎嶇的山路,山路的兩旁長滿了野草,一些長滿了茂盛的葉子的濃密的樹枝向外伸展着。“秀才”揉揉眼睛才勉強發現,有人站在那裡,但此人背對“秀才”,“秀才”不能看到他的臉。
“是你嗎,曾途?”“秀才”朝此人喊了一句。
接下來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突然,一陣疾風吹過,路邊的葉子輕晃起來,在下邊的“秀才”覺得耳邊也傳來了呼呼的聲音。正在此時,他聽到此人說了一句:“快點啦,別迷路了!”
“秀才”“哦”了一聲,根據聲音的特性,他認爲這個人應該是曾途。
事後,“秀才”曾100次問曾途,當時他是否說了那句話,曾途否認了100次。
無論如何,當時的“秀才”認爲此人應該是曾途,他加快腳步往前走,到達剛纔那人的位置時,他才發現,這是個岔路口,說迷路確實是名副其實呀,難道曾途又先走了?“秀才”不免緊張起來,膽戰心驚地跨上左邊這條通向墓地的路,快步往前走。
“秀才”氣喘吁吁地跑到了挖墓地的地方,他用犀利的眼光向衆人掃視了一遍,確認自己在山下時的感覺是對的,因爲曾途根本就不在現場,7人中唯獨不見曾途的身影。他剛想問衆人,衆人反而向他投來了異樣的目光,其中一人問道:“‘秀才’,曾途呢?”
“秀才”頓時心裡發涼,疑惑道:“曾途?曾途不是一直走在我前面嗎?他帶路呀,你們沒有看見他?”
大家疑惑起來,但那人仍然不相信“秀才”,他不屑一顧地說道:“‘秀才’,你見鬼了吧?我們見你走得那麼慢,怕你不知道怎麼走,剛纔特地叫曾途去岔路口等你,難道你沒見到他嗎?”
“秀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沉思了一會兒,說道:“見到他了,但他應該走在我的前面呀。”
衆人聽了目目相覷,這就奇怪了,怎麼叫曾途去等人,等的人到了,而曾途卻沒到呢?
大家正分析曾途沒到的原因時,一個身影在路口出現了,是曾途,一副大汗淋漓的樣子,看來也是小跑過來的。他剛走過來,“八仙”的領隊就大發雷霆道:“曾途,你怎麼搞的,還要不要幹活呀,叫你去等人,你卻姍姍來遲,怎麼搞的?不想幹就別接紅包啊!”
曾途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看了看“秀才”,火冒三丈,大聲地說道:“我叫‘秀才’不要走那麼快,不然我怎麼能跟得上,在岔路口我都迷路了。還好,跑得快,追上了。”
什麼?衆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曾途做的事跟說的話實在是大相徑庭、自相矛盾啊,他明明是去等人,還會迷路?他明明在山上,卻比別人後到?更讓人覺得詭異的是,曾途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糊塗,反而覺得他自己理由十足,這難道正常嗎?衆人見曾途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跟以往並沒有兩樣,就都當曾途不過是說錯話,不予深究。
包括曾途自己在內,大家都不知道,此時的曾途絕對地被衝殺(跟死者相沖)了,曾途這次回到墓地,在冥冥之中帶來了另外一種東西,說迷路的也不是曾途,而是某種東西。因爲它一定需要到達這個地方,畢竟這個地方是它的家—墓地!因爲證實它存在的,等下又驚喜地出現了。
當時的曾途和“秀才”相互埋怨,說得吐沫橫飛,爭得面紅耳赤,誰對誰錯衆人無法定論。“八仙”的領隊最後吼了一聲:“都別爭了,開始幹活,天黑前,挖墓地的活可要幹完啊,不然大家在這裡過夜。”兩人立即閉嘴,拿起傢伙開工。
挖墓地是一項艱鉅而繁重的任務,因爲墓地不是在地面上挖,而是從山壁中挖,這就決定了“八仙”英雄無用武之地,在這個彈丸之地—山壁面前,8人無法同時動工,只能分工協作。於是,有人在墓地周圍割草,有人拿鐵棍挖土,有人用鐵鍬和簸箕運土,也有人去周圍撿石塊,總之,他們忙的一切活兒都是爲第二天的埋葬做準備。
時間很快到了下午,他們終於成功地在山壁上挖出了一個地洞,大家看着一天辛勤的勞動成果,露出了滿意的微笑,畢竟,大家都希望快點完工,可以早點回去好好休息,好迎接第二天擡棺材的重任。此時,烈日炎炎,個個汗流浹背,爲了節約時間,他們就把帶來的甜板當做午飯,去山坑邊喝泉水。
這時,“八仙”中的五個人去百米外的山泉邊休息,領隊、曾途和“秀才”三人留在地洞旁邊小憩。挖地隆孔(地洞,墓地)的流程,跟普通的建築工程差不多,最後有一道驗收的工序,只有驗收合格,才能迎接明天的剪綵開張(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