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我讀小學時的某個暑假的某個晚上,天氣悶熱,四處無風。村中寨子的小孩子們在寨子外的大坪上玩耍,相互追逐嬉鬧,有人還捕捉半空中閃爍的螢火蟲,好不熱鬧。寨子內的大人們在露天處聊天,大部分房門都敞開着,房內的紅色燈照射到屋外的地面上,屋外亮如白晝。大坪的右邊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左邊是呈階梯狀的村民的自留地菜園,菜園的上邊是寨子的後山。
當時的小孩子中有一個叫小倩的女孩,爲了追趕一隻螢火蟲跑進了菜園,忽然,她尖叫起來,聲音尤其刺耳,其他正玩耍的小朋友立即停下來,跑過來問她怎麼了。小倩一言不發,兩眼發愣,指着菜園上邊的後山。大家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朦朦朧朧見到後山的矮小林木間出現一團紅光,讓人驚奇的是,這團紅光竟然在飄動。
瞬間,現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小朋友們都面帶驚愕地望着後山,突然,後山上的那團紅光消失了,在不遠處又出現另一束紅光,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那束紅光似乎朝人羣飄來。
不知是哪個小孩突然大喊一聲:“是鬼火,大家快跑!”小孩個個爭先恐後地朝寨子的大門內跑。離後山最近的小倩也跟着別人跑,但由於緊張,跑到大門口時摔了個跟頭,頓時嗷嗷大哭起來。此時,大坪上的所有小孩在瞬間跑得無影無蹤。在寨子裡的小倩媽媽—賴伯母奔跑過來把她提起,大發雷霆道:“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今晚不要到大坪玩,你偏偏要出來,看,摔倒了吧!”說完,賴伯母生氣地抱起她,急急忙忙往大門口趕。
被母親抱進大門口後,小倩驚異地發現,整個寨子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原本喧鬧的寨子在瞬間變得死氣沉沉的,剛剛還一起玩的小孩子早已在大人的引領下匆忙回家,各戶人家開始關門閉戶。接着,各戶人家原本開着的電燈也一盞盞地熄滅,剎那間,整個寨子漆黑一片。小倩被母親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放在牀上。賴伯母關燈,叫小倩快點入睡。躺在牀上的小倩卻無法入睡,緊張而好奇的她在黑暗的睡屋中眨着眼睛。
大概過了一刻鐘,窗戶外呈現一片紅光,接着傳來一陣聲音,似乎是位老者在呼喚,聲音低沉而又拖沓:“曾——順——你——回來——吧,曾——順——你——回來——吧!”這聲音在幽靜的黑夜裡顯得非常清晰,並且由小變大。接着,這聲音就停留在小倩家附近。當天晚上,鄰居家動靜不斷,呼喚聲、哭聲、忙碌聲夾雜其中,鬧得通宵達旦,小倩在混混沌沌中漸漸入睡。其實,當時少不更事的小倩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當時在另外一個寨子住的我—小倩的同學,卻少年老成,知道這種情況在當時的農村司空見慣,習以爲常,叫“招魂”。
招魂?即使傳統中的招魂,也沒有必要如此大動干戈,讓整個寨子的人爲其避讓呀。看來,這次的招魂別出心裁,獨創一格。爲何如此獨特?事情必須追根溯源,從頭講起。
那天晚上的招魂主角之一即吳伯母的媳婦曾萍,她是個體弱多病的人,據說,她在整個青年時代,都是身體羸弱,面黃肌瘦,有氣無力。曾萍是我寨人家的女兒,她嫁到小倩的寨子。當時的農村,經過數代人的繁衍生息之後,不同寨子的同性的男女結成連理的情況屢見不鮮。
但我寨的曾萍與另一寨的曾正哥結婚後發生了很多怪異的事情,甚至最終以讓人垂淚的悲劇收尾。有人說他們的悲劇是近親結婚,殃及後代;也有人說,是曾正的祖輩做了很多缺德事,最終報應在這一代顯現出來;更有人在私下傳言,曾萍是個放蕩不羈的女人,她曾經在深圳打工時……
在我的孩提印象中,萍姐是個多愁善感、溫柔體貼的大姐姐。萍姐是我的鄰居,當我7歲時,那一年她應是17歲,跟隨村裡的大隊人馬奔赴深圳淘金。在20世紀80年代末,這是我村的一個大趨勢,很多家庭的小孩初中畢業後,甚至初中沒有畢業,就經過熟人介紹去深圳的喇叭廠、電子廠、珠子廠打工。這些打工者在過年回家時,精神煥發地出現在農村留守者的面前,行李豐富,衣服光鮮,讓人好不羨慕。當時鄰居家一個哥哥回來後,我就曾在他的家門口守了半個多小時,僅僅是爲了吃一塊餅乾。
可是,深圳打工者爲家庭帶來了較爲可觀的收入的同時,也可能有不爲人知的辛酸的一面。據說萍姐每月把在深圳打工掙來的錢如數寄回了家,她的家庭也慢慢地富裕起來。
大概是萍姐出外打工兩年後的某天,一個電話打到了村支書(他家纔有電話)的家中,據說是村中外出打工的領頭者從深圳打長途電話回來的,說是十萬火急,叫萍姐的爸爸貴伯必須在第二天去深圳接女兒回來,但對於具體原因,打工的領頭者卻在電話中言辭閃爍。
貴伯陷入了無盡的恐慌之中,他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不幸這個鬼東西不請自來。當時他的預測有二:一是自己女兒可能已經死了,要他出去帶屍體回來,不然爲何自己不回來?二是女兒在流水線上發生意外,被送入了醫院,並且絕對是重傷,不然怎麼會叫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村人千里迢迢(其實只有四百多千米)去深圳接人呢?
事實證明,貴伯的擔心並非多餘,只是當時的貴伯並不明白,在深圳這個大都市面前,充斥着無盡的誘惑,不是一個老實憨厚的農村人可以想象的。令人欣慰的是,女兒仍然存活了下來,表面上完整無缺,可是那顆原本純潔的心早已支離破碎。
從深圳回來後的萍姐臉色黯淡無光,本來只有19歲,正值青春年華的她看起來略顯成熟,並且,萍姐的脾氣也似乎變得有些難以捉摸,本來如花似玉的年紀應有的自信也已經蕩然無存。她整天憂心忡忡、沉默寡言。有人閒言碎語地傳言,萍姐是失戀造成的,難道在現代化的都市中失戀真的如此讓人害怕嗎?未必,這事情肯定有不爲人知的隱情。
時間又過了一年,在家休養的萍姐收到了一封信(那時候流行寫信),據說信封上郵戳蓋的地址是深圳,萍姐讀完這封信後,竟然一反常態,剎那間精神煥發。之後,萍姐向貴伯提出,不習慣農村的生活,要繼續去深圳打工。聽了萍姐的話,貴伯陷入了沉默之中,萍姐再次哀求,說她這次去深圳打工,並不會像以前一樣無知,只會一心一意地想着掙錢補貼家用。
面對女兒的央求,貴伯始終沉默不語,而在一旁的貴伯母卻一本正經地說:“阿萍,還想出深圳打工,你難道還不死心嗎?你也20多歲了,我看你還是找個村裡的普通男人嫁了吧。”
貴伯母的話可讓人聽不懂了,叫女兒嫁個普通男人,這是爲人父母的願望嗎?誰不希望女兒嫁個儀表不凡、勤勞肯幹的好男人呀?這可是關係到一輩子的幸福的事情,怎麼可以隨便找個普通男人嫁了呢?從中可見,貴伯母對阿萍未來的婚姻是沒有什麼奢求的。
果然,胳膊扭不過大腿,20世紀80年代的青少年雖說已經形成了獨立的愛情觀念,但是父母的意見還是起主導作用。當時,萍姐在父母面前作出了最後的抗爭,但她也徹底惹怒了貴伯。據說,當時的貴伯發火大罵時,寨子中有不少鄰居聽到。貴伯雷霆大發,聲色俱厲地吼道:“你如果再出外打工,我就打斷你的腿,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現在嫁人的話,如果有人願意娶你就阿彌陀佛了!”
在旁觀者聽來,貴伯的話有點聳人聽聞,其實貴伯大動肝火,表明老一輩人對待愛情和婚姻的看法確實跟年輕一輩大相徑庭。在高高在上的父母威嚴下,萍姐終於學會了農村婦女必須學會的第一點—逆來順受。同時,貴伯犯下了第二宗罪,而第一宗罪則另有其人。
後來,萍姐在熱心人的介紹下,嫁給了小倩寨子的曾正哥,曾正哥比她大12歲。但當時作爲大齡青年的曾正哥並不檢討自己爲何年紀這麼大還沒有娶老婆,卻說萍姐爲何這麼年輕就嫁人。看來曾正哥跟萍姐結婚時也是心如明鏡似的,彼此都認爲對方不是什麼好鳥。這正是:有些話可以心裡想,卻不可以嘴巴上說出來。
新婚兩個月之後,萍姐懷孕的消息傳出,這爲曾正哥這個原本死氣沉沉的家庭帶來了無限的歡樂。但是,痛苦和悲傷也在這個家庭中慢慢開始生根發芽。
幸福的家庭生活只持續了3個多月,詭異的事情發生了。一天早上,萍姐去河邊洗衣服。(大家千萬不要以爲農村婦女成爲準媽媽後,就什麼都不用幹了,可以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在當時,不要說洗衣服這類輕活,甚至下田插秧、上山砍柴都是可能的。)萍姐提着一桶衣服從寨中走了出去,沿着寨子外面的田埂走。當時正值春季,到處霧氣瀰漫,能見度很低,走着走着,突然,萍姐看到前面的田埂邊有一個非常矮小的小孩,萍姐覺得非常奇怪,大清早的,誰家的小孩也不可能這麼早起牀呀!她回頭看看是否有大人,但整片稻田中空無一人,她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小孩渾身骯髒不堪,下身毫無遮掩,像是個小男孩。小男孩望着萍姐,露出乞求的眼神。萍姐在剎那間覺得小孩子非常可憐,料想小孩不小心摔倒在路邊,需要幫助,於是萍姐走上前,伸手去拉小男孩。就在萍姐的手伸向小男孩的時候,小孩子也很配合地把手伸了過來,突然,小男孩用那憂鬱的眼珠瞪了萍姐一下,同時用力一拉,萍姐大叫一聲,失去平衡,倒在了田埂下。此時,她仍有意識,艱難地朝着旁邊的小男孩看了看,發現小男孩慢慢站起來,光着稚嫩的腳丫,飄然而去。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在小男孩飄走的瞬間,萍姐感覺心裡就像被掏空了一樣,生出生離死別的感覺,異常難受。小男孩消失後不久,萍姐突然感覺到下腹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慘叫一聲,昏了過去。
幾分鐘後,寨子中另一個要去河邊洗衣服的婦女在半路上發現倒在田邊的萍姐。她救起萍姐,把萍姐扶回家中。毫無疑問,萍姐流產了,但衆人把萍姐的丈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說萍姐的丈夫讓萍姐營養不良,貧血,還讓萍姐在懷孕不穩定時期提那麼重的衣服。當時,萍姐並沒有把自己看到的怪異現象公之於世。
流產了,沒關係,反正好好休養身體,以後再懷上就是了。流產現象在當時來說,比較普遍,所以不管是萍姐本人、其家婆吳伯母,還是其母親貴伯母,都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半年之後,在曾正哥白天忙農活,晚上忙人活的努力之下,萍姐再次懷孕,消息傳出之後,家裡都把萍姐當做重點保護對象,以免再次發生意外,不要說衣服不用洗了,連晚上出去大便都有雙人陪護,家人可謂用心良苦。可是,令人難以相信的是,意外還是不期而至,但這一次,究竟是萍姐產生幻覺,還是鄰居小孩作祟,幾乎成爲了我村的一大疑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