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包小包提回家, 該放冰箱的放冰箱,該進米缸的進米缸,油鹽醬醋調味品各自歸位, 晝川站在頭一回被塞得滿當當的冰箱前面……再一次感覺到了“生活”是個動詞。
扶着冰箱門的男人嘆息:“妙哉。”
另外一邊, 準備做羅宋湯的初禮找到了砧板, 二狗子是條狗, 狗不能吃洋蔥那就不放洋蔥, 把砧板洗洗先開始剁牛肉——這會兒操着菜刀站在砧板前的小姑娘一邊“咚咚咚”剁肉,一邊頭也不擡地對冰箱前的男人說:“老師,多大人了, 咱們能不和三歲小孩似的玩弄冰箱嗎?老這麼開着冰箱門,冰箱會壞。”
晝川“啪”地關上冰箱門。
拿出手機靠在廚房門框上開始悶頭玩, 玩着玩着突然說:“繭娘娘第四次問我在不在, 有沒有空, 能不能和她吃個飯了……”
砧板那邊的“咚咚咚”停頓了下,初禮轉過頭看了眼晝川, 隨後操着菜刀就來了,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咱們事先說好了,我不是不讓你去,你要和誰見面是你的事我真管不着,但是你因爲見面的事兒給了繭娘娘錯覺, 讓她覺得她可以越過我直接和你溝通, 耽擱我工作了, 那我要在你的飯裡下耗子藥的……”
人剛走到晝川跟前, 便被長胳膊長腿的人伸手一把撐住額頭, 初禮頂着男人的大手,吊起眼角:“怎麼回答的。”
晝川:“‘好啊’。”
初禮提高嗓門:“‘好啊’?!”
“菜刀菜刀, 拿遠點,刀劍無眼……”晝川低下頭繼續單手打字,“‘有空是有空,但是因爲我的審美詭異,希望帶着責編和美工一起商討,有事你跟她們商量,你意下如何——’”
一字字念,一字字打,唸完之後點擊發送,三秒後,繭娘娘“啊”了一聲,毫不掩飾地說:【我最討厭和文編打交道啦,嘿嘿,那還是算了吧,有機會再出來玩?】
晝川將她的回覆一個個字念出來,唸完擡頭看初禮,果不其然又是那種日了狗又被草泥馬日了的表情……男人笑了:“你不是繭娘娘的粉嗎,嗯?鬧着讓我用她,說她畫得好看,畫得商業,人氣高,和我組合是強強聯手——”
“這是元月社說的,而且不能否認確實是大實話,”初禮面無表情道,“但實不相瞞,我剛剛路人粉轉黑——你看看羣裡的聊天記錄,我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就是那個她所謂的粉絲論壇的版主,首先那只是一個CP向論壇並不姓繭;其次說是給新人加精也是我在操作和她沒關係;最後,她吐槽模仿你的那個人,是我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晝川挑起眉。
初禮嘆了口氣:“他寫文是有點像你,當初在罈子裡有人叫他小晝川也是真,但是我得說……他寫得文很好一點都不雷,和你本尊至少七三開——”
“七三開?”
說好的六。四開呢?
而此時,初禮看着男人高高挑起幾乎要飛進發際線裡的眉毛,還以爲他特別在意這種事——眼前的人心高氣傲、小肚雞腸,會覺得不高興那也是自然……初禮到了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裡滾了一圈又吐出來:“……沒有七三開,八二開還是有的。”
晝川:“……”
這個狗腿子啊。
牆頭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半個小時前在L君面前還鬧“你和晝川五五開”……這會兒就成八二開了——
雖然根本就沒什麼區別,這會卻詭異地想越氣:L君對你的好都記狗肚子裡去了!吃裡扒外的!
晝川一邊在心裡嘀咕一邊不怎麼溫柔地推了把初禮的腦袋,大手還順勢在她腦門上一拍,臉上卻一本正經道:“做飯去,想餓死我好讓你那個號稱‘小晝川’的朋友代替我上位?”
初禮“喔”了聲退回砧板跟前,想了想放下菜刀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手機,果不其然看見了繭娘娘在遭到晝川拒絕後跑來的私敲——
【破繭:人設等晝川大大發我就可以開始,現在麻煩告訴我一下尺寸?橫版還是豎版?人物幾個?背景是否複雜?稿費?】
【破繭:先說好的,八月中旬前二張,時間太趕,根據圖片複雜程序,必須付加急費,如果不願意就算了。】
【破繭:你們可以考慮下,明天之前給我答覆。】
初禮:“…………”
初禮重新拿起菜刀,卻不知道要砍誰比較好。
這“晝川面前萌萌噠晝川背後日尼瑪”的反差也太大太不萌了吧,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另外一邊人冰冷的語氣和一種莫名其妙的遷怒……
大姐唉,是晝川不喜歡你,又不是晝川因爲我不喜歡你,遷怒個屁啊!
此時,捏着手機,看着滿眼的“加錢”“必須加錢”“不加錢就別談了”的堅決,初禮有一種預感:無論結果成品圖效果如何,這一次約圖過程恐怕不會特別順利……
——她必須做好再次“過勞肥”胖三斤的準備。
當天晚上。
搬家裝傢俱的空擋,初禮特意在中場休息空擋去翻了繭的微博,在裡面找了一些她覺得合適的古風例圖發給了繭——
【猴子請來的水軍:300dpi(*圖片分辨率)以上,尺寸A4,橫版跨頁,背景不復雜符合場景意境就可以,兩張圖,每張圖各二人全身,加急費一起六千,老師您看合適不?】
【猴子請來的水軍:出版小說封面商稿不比其他類型商稿,基本這個已經是可以開出的最高價了,放別的出版社可能最多給個三四千,相信您也可以理解的。】
初禮說完,繭沉默了大概半個小時,然後回給初禮一個“好”字,然後就再也沒有了迴應。
……
接下來的週末,初禮忙着搬家,也沒空去追着繭屁股後面問稿子進度——她自己整個週末都累得像是狗一樣,晝川作爲房東替她安置了一些新的傢俱硬件,剩下的牀墊腳墊以及衣架之類的零碎物品都是初禮親自跑了趟家居用品店買齊了扛回來的……
到了週日晚上,那屬於她的七十平米閣樓終於有了人住的樣子——推開窗就可以看見夕陽透過白紗窗簾傾灑入閣樓,木地板踩在腳下會發出嘎吱的輕微踏實聲響……相比起她之前住那個上個廁所前面碰腦袋後面碰屁股的小公寓,生活質量可以說是有了質的飛躍。
這一切都要感謝恩人大大。
晚上,因爲知恩圖報,初禮給晝川和二狗盡心盡力地做了一頓豐盛晚餐……而令出路沒想到的是,在餐桌上晝川宣佈了一件事:第二天也就是週一晚上他將飛往隔壁省參加作協大會。
“……”這突如其來的決定讓坐在桌邊埋頭扒飯的初禮一愣,“不是打死都不去呢?”
晝川掀了掀脣角露出森白的牙:“那天晚上在車上給我灌的餿雞湯你都是說着玩的?”
初禮一臉茫然:“……不是啊。”
晝川點點頭,捧起碗斯文地喝了口湯:“恭喜你,我也不只是聽聽而已。”
初禮:“……”
……
第二天,工作日。
初禮戀戀不捨地從牀上爬起來——上一次睡這麼好的牀好像還是高三住校前,她都快忘記這世界上還有一種牀軟得能讓人覺得自己是豌豆公主……
心中再次表達對戲子老師的感恩,打着呵欠洗澡化妝。從閣樓打開門走下來,初禮一眼就看見叼着空飯盆穩穩蹲在樓梯口搖尾巴的大狗,見到初禮的一瞬間那原本高高豎起的耳朵瞬間倒下貼着腦門,一雙杏仁狗眼眼巴巴地看着站在樓梯最上方的小姑娘。
初禮下樓,從大狗嘴裡接過了空食盆,從電飯煲裡將保溫的剩飯挖出來,再開個罐頭拌好,往二狗子吃飯的墊子上一放——不用招呼,緊緊跟在她屁股後面眼睛片刻不離食盆彷彿自己命根子的大狗一腦袋就扎進盆子裡……
二狗吃飯時,初禮洗手抓緊時間做了人的早餐,端上餐桌想要叫晝川,卻看見一張被人留在桌面上的字條,上面一共三句話——
【昨晚四點半才睡,早餐別叫我,不吃。】
【也別給我留,家裡的規矩:放餐桌上的食物默認都是二狗的,不信你試試。】
【雖然你敢試我就敢把你扔出去。】
字體龍飛鳳舞,桀驁不馴,語氣又拽又霸道——綜上,用腳趾頭都能猜到紙條是誰寫的……初禮放下紙條,只好自己把早餐吃了,還在出門前對着晝川死死關着的房間門做了個鬼臉,結果一擰頭在玄關看見了收拾好的行李箱,初禮猛地一頓,有些愣神——
晝川真的準備去參加隔壁省作協大會了?不是很牴觸的嗎?
難道真的是我說服他了?
我?
……真的假的?
哪句話說服了他?食物鏈頂層那個?
天啊他不會去找作協的老頭老太太們幹架吧?
去編輯部的路上一直在惦記這件事,心中隱約擔憂晝川要是和作協的老頭老太太打起來回頭不會怪我頭上吧?瞎雞兒擔心之間,初禮總有些走神……
等到了編輯部,於姚將挑選出來可以出版的阿鬼的文選題回饋給初禮,是一篇名叫《聽聞》的,講述現代娛樂圈狗仔隊的文……初禮得令,終於從“晝川和老頭老太太打架而且可能還打不過”的幻想中清醒過來,立刻去《聽聞》的校對影印本,並進入一校。
上午的時間很快就在校對阿鬼的文中度過,中午吃飯時,於姚旁敲側擊地問初禮《洛河神書》封面進度如何,初禮這纔想起來世界上還有此等麻煩事兒,當即打開Q想問繭娘娘進度……這時候,阿象在旁邊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畫手稿很難催,你最好別那麼放心。”
這當然是善意的提醒,於是初禮衝着阿象笑了笑,此時她還有些不以爲然——
催稿而已,能有多難?
直到她發現自己的詢問又一次石沉大海,繭娘娘的回覆定格在上週週六晚上的一個“好”字作爲ending,然後就人間蒸發了一般……
明明Q現實在線的,難道她人不在電腦跟前,還沒起牀?
初禮只好耐心等等,然而十分鐘後,就在她一邊吃飯一邊刷微博時,卻不小心刷到一條來自繭娘娘十分鐘前的最新微博,繭娘娘曬了個自己和另一個編輯在Q聊天時的俏皮話對話截圖,說的是昨天打遊戲發生的趣事兒,那個編輯問她,那你的稿子呢?
她就在那打哈哈。
底下的粉絲一大堆“哈哈哈哈哈哈”“大大好萌喔”“大大這條鹹魚哈哈哈哈”——
初禮:“????”
所以你是有空打遊戲的。
只是“畫畫”這方面檔期很緊?
所以你是在的。
只是選擇“在線對我無視”模式?
……………………………………鹹魚?少侮辱鹹魚了,人家鹹魚死了以後也在很認真的作爲一種美食存在着,創造了三筷子能幹一碗飯的偉大價值,你呢?!
just 發臭而已啊朋友!!!!
初禮三觀再次動搖,心想以前喜歡她,果然只是因爲只需要在她願意畫畫的時候,看她的圖;而不是像現在,在她不願意畫畫的時候,也要摁着她的頭讓她去畫畫並要求看她的圖……
初禮一邊碎碎念一邊打開Q,專門選了那個四個人聊天羣開始瘋狂@繭,一連發了三四次信息——
【猴子請來的水軍:@破繭老師在嗎,可以問問稿子進度嗎?】
【猴子請來的水軍:@破繭老師在嗎,稿子的線稿草稿差不多了吧,構圖總該有了啊。】
【猴子請來的水軍:@破繭 老師在嗎,我看見你的微博了。】
【猴子請來的水軍:@破繭 老師在嗎,Q和親友聊天聊得那麼開心真令人心生羨慕,這麼開心稿子一定已經做好線稿至少有構圖了吧?】
初禮噼裡啪啦打字,期間阿象湊過來扒在她的椅子靠背上圍觀,圍觀了一會兒後“哇哦”了一聲,歎爲觀止:“你這說話語氣也是很惹人討厭。”
初禮頭也不回,想了想道:“我還真怕我討她喜歡。”
話語間,在初禮噼裡啪啦打出第五行字時,繭娘娘終於出現了……不得不說這些年風雨來雨裡去對於任何富有嘲諷的話她都帶着自動濾鏡功能,面對初禮的嘲諷,她語氣非常自然還能賣萌——
【破繭:來啦來啦!其中的一個跨頁草圖已經畫好啦!等等給你看!】
【破繭:等我開文件。】
三分鐘後。
【破繭:你等等,啊啊啊,我的軟件好像出問題了天啊!!!!!!!!】
【破繭:文件損壞了QAQ天啊我昨天折騰了一整天才弄好的線稿……又要重新畫了。】
【破繭:@猴子請來的水軍 你等等我現在立刻重新弄吧,下午你下班前給你,但是時間緊迫,可能草稿真的只有看到構圖而已哦?】
這時候,初禮能說的只有兩個回答可供選擇——
一:好的。
二:去你媽的。
【猴子請來的水軍:。。。。。。。好的。】
阿象扒在初禮座椅靠背上幽幽道:“做美編這些年,我的各種作圖軟件崩壞到無法修復的大崩壞次數加起來不超過五次,但是這個機率在畫手那裡,大概總是能翻二十倍左右,除了軟件壞了,還有我生病了;我家貓生病了;我遠房親戚去世了;痛經;停電;斷網;颱風地震洪澇冰凍等各種突發天然災害……”
阿象:“你信了你就是傻子。”
初禮:“我能怎麼辦,總不能說,當我三歲小孩啊滾——這種臺詞屬於晝川老師。”
阿象:“可惜老師不在。”
初禮撇撇嘴:“他還在呼呼大睡啊,在個屁!”
話語一落,就感覺到身後阿象立刻陷入沉寂,初禮擡起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擰過頭,果不其然看見阿象的腦袋都從她座椅靠背上拿起來了,這會兒正沉默且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這些作者不都這樣嗎,”初禮一臉強行鎮定,“不到下午根本見不到人。”
“喔,”阿象深深看了初禮一眼,“是啊?”
初禮:“……”
……
中午十二點半。
G市市中心某高級住宅內。
深陷大牀中央的男人因爲莫名原因迷迷糊糊醒來,劍眉緊皺,英俊的面容因睡眠不足顯得有些冰霜襲人……他掙扎着從被子裡伸出手抓過牀頭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時間還早,長嘆了一口氣:“搞什麼……”
手指無意識亂摁進入Q,男人又發現這種絕對找不到作者活人的司馬時間Q上居然有兩條分別來自不同的人的留言——
【猴子請來的水軍:臥槽這繭娘娘簡直了,要不是社裡堅持要用真想飛了她啊啊啊週末一邊打遊戲一邊跟我說檔期超緊要加錢excuse me!今天又騙我說什麼已經畫好草稿了但是軟件崩了文件壞了要重新畫!壞得真是時候——鬼才信啊!!!!!瑪德!超氣!】
【破繭:QAQ元月社編輯好奇怪的,週六約好稿子,週一一大早就跑來要草稿……哪怕是加急也不能這麼催吧,大大你也是被他們這樣催稿的嗎?】
消息發送時間基本算前後腳。
晝川:“…………………………”
搞什麼,當老子居委會的啊?
天天天天天天給你們調停?
特別是香蕉人這傻狍子,早就告訴你不要用這洗腳婢了還不聽!
氣死你活該!
男人趴在枕頭上沉默十秒,十秒後,直接打開備忘錄APP手打“真的嗎?超過分,別理她”這麼一行字,全選,複製,打開Q,飛快分別黏貼兩次到兩個對話框裡——
發送完畢以及發送完畢。
操作完一切,男人長舒一口氣,咔嚓鎖了手機屏幕,然後手機一扔,被子一掀,繼續睡覺。
良心?
他沒有良心。
耐心?
出孃胎的時候就忘記帶了。
責任心?
合同都簽了稿子也交了,剩下的關他屁事啊,鬧什麼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