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車隆隆萬里絕塵,在‘波’濤洶涌的北冥海深處奔騰不止。八匹天馬彷彿永遠不知疲倦,猶如白‘色’的閃電翻江倒海劈‘波’斬‘浪’。
倪天高半截殘身浴血癱坐在林隱雪的對面,戰車很平穩,幾乎感覺不到它在飛駛。
他的身體越來越冷,就像一塊凍僵的石頭,體內的血液好似凝結成一把把犀利的冰刀,緩慢而細緻地切割着經脈、內臟、骨‘肉’乃至每一寸皮膚。
濃烈的光霧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帶着徹骨的寒。他不停地咳嗽,每一下都撕心裂肺,間或喉嚨裡響起“嗬嗬”的低吼,彷彿有一條蛇在遊動撕咬。
他的神智漸漸變得模糊,隱隱約約看到一位明眸皓齒的白衣少‘女’正緩緩向自己走來。他不自禁地張開臂膀擁抱住那微涼而柔軟的嬌軀,輕輕問道:“真的是你嗎?”
驀地夢醒了,懷中空空‘蕩’‘蕩’,那白衣少‘女’不知已去了哪裡。取而代之的,是面前一張閃爍着白銀光芒的冰冷麪具,和隱藏在這張面具背後的仇恨與譏誚。
“‘春’蠶到死絲方盡……當年我在種下這禁制的時候就曾經告訴過你,若有一日你敢負我,必會死於‘春’蠶絲下!”白銀面具的‘女’主人漠然看着他,語氣裡蘊藏着幾許怨毒,幾許快意,亦有一絲淡到幾乎無法品味的痛苦。
“今天我到這裡來,就是想親眼看到你是怎樣慢慢地被蠶絲吞噬,怎樣最終化爲飛灰?!”
倪天高的眸中厲芒一閃,似又恢復了幾分睥睨天下的神氣,嗓音沙啞道:“那又怎樣?賤人!”
“賤人?這纔是我在你心目中真正的地位,對麼?你當年甜言蜜語哄騙我失身於你,其實只不過是爲了一張北冥寶藏的秘圖。”
倪天高哼了聲道:“你我彼此彼此,事到如今,誰也不必擺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來說話。所謂單純的感情,實在與你我無緣。你當年接近我,不也就是想掌握幽元殿的秘密嗎?”
林隱雪不說話,慢慢擡手摘下臉上的白銀面具。那張斑駁可怖猶如夢魘般的容顏,漸漸從白銀面具後顯‘露’出來。
“你這算什麼?”倪天高厭惡地皺皺眉,體內的痛楚如火如荼,一道道銀紅‘色’的血氣冉冉蒸騰,在空中迅速凝結成絲纏繞在他的身上。
他暗自運功試圖煉化銀絲,但功力催動得越快,體內的血氣便流失得越多。漸漸的他的身體表面結起一層斑斕銀繭,教人看得不寒而慄。
“我和你的不同,就在於我至少曾經以爲可以活得單純一點,但在大崖山獵戶村,我所有的幻想和天真都不復存在——”林隱雪把臉湊近倪天高,雙眼迫視他一字字道:“這麼多年,你可想明白了,我爲何要約你在那裡會面?”
“你,你什麼意思,你到底還對我隱藏了多少?!”倪天高的身軀終於控制不住顫抖,如同一頭野獸嗬嗬低吼道:“那小子和北冥寶藏有什麼關係?”
“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戰,幽冥皇帝兵敗北冥海,在被天界封印之前利用天命之盤將自己的一縷魔識打入輪迴投胎轉世,從而成功躲過追殺,通過凡人‘肉’胎一世接一世地秘密傳承下來。”
林隱雪說道:“每一代承載幽冥皇帝魔識的人,都被稱作‘幽眠者’。這是因爲幽冥皇帝的魔識在他們的體內蟄伏不出猶如深海長眠,即便本人亦毫無感覺。但每過六百年,魔識會覺醒一次,傳遞幽冥皇帝被封印前的意志與記憶,而後重新進入沉睡狀態。所以有幸接受魔識傳承的這一代人,便被稱爲‘幽覺者’——譬如劍魔寒料峭,他就是最近一代的幽覺者。”
倪天高嘶啞道:“那楚天便是下一代的幽覺者?”
林隱雪搖頭道:“不,他不是幽覺者。六百年一循環,三千年一輪迴。如今已是幽冥皇帝遺留在人間的魔識徹底復甦,即將喚醒鎮獄魔劍與天命之盤,重開北冥海殺回幽天二界,粉碎元神封印的時候了。楚天,將成爲打破宿命,搜尋並解救幽冥皇帝被封元神的那個人。在幽冥皇帝的安排中,他或者可以被稱爲‘復仇者’抑或‘幽冥太子’!”
說到這裡林隱雪臉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斜眼看着倪天高道:“如果我告訴你,所有的一切其實都在別人的掌握之中,甚至在你還未出生時,一切便已安排計劃好了,你會不會對自己今天的失敗感到好受一點。你一直癡心妄想不擇手段想拿到的北冥寶藏的確存在,但你無能開啓,你費盡心機也不過是在爲他人做嫁衣。”
“那你呢,你這麼做又是爲了什麼?”倪天高冷笑道:“我不相信你會心甘情願將北冥寶藏拱手讓人。就算那個人是你口中所謂的幽冥太子!”
林隱雪坐直了身軀,沉默片刻語氣莊重徐徐地道:“你說得不錯,我不會讓任何人得到北冥寶藏!我要親手毀了它,徹底終結這一切。”
“毀了北冥寶藏?”倪天高愣了愣,旋即嘿嘿大笑道:“果然是林隱雪的風格——自己得不到,別人也休想染指!”
“幽冥之路重開之日,便是三界大劫再起之時。”林隱雪冷冷道:“我不想正一教成爲幽冥皇帝復活野心的犧牲品,神陸也不應該再次成爲幽天大戰的屠場!”
倪天高慢慢斂起笑容,說道:“難怪我事後多次前往獵戶村廢墟搜尋,卻沒能找到一點兒線索。原來當年你前往大崖山獵戶村,就是衝着楚天去的?既然早知他是所謂的幽冥太子,何不徑自殺了以絕後患?”
林隱雪不置可否,說道:“容器碎了,裝在裡面的水還是要流出來。”
倪天高哼了聲道:“你以爲楚天會乖乖地聽命於你?”
林隱雪不答,目視前方道:“快到了——”
“轟隆隆——”海水驟然動‘蕩’翻滾,凝鑄成無數巨大而湍急的漩渦,發出怒雷般的咆哮聲。
幽冥戰車不由自主地顛簸起來,在漩渦中艱難穿梭奔馳,越過一個又一個渦眼,不斷向海底‘挺’進。
假如楚天或者幽鰲山也在這戰車上,便會驚訝地發覺眼前的那些漩渦看似雜‘亂’無章,但水流走勢卻近乎和林隱雪塗鴉的那張畫紙上的圖形一模一樣。
在這此起彼伏層出不窮的漩渦裡,到處飄‘蕩’着殞落的元神殘識和遺失毀損的仙兵魔寶,甚而還有仙人與魔神的肢體殘骸。
澎湃的幽冥元氣從渦眼裡洶涌而出,令得戰車愈發璀璨耀眼,像一顆劃過黑暗天際的彗星,拖曳着金燦燦的光尾。
這裡,就是三千年前幽冥皇帝開闢的幽冥之路出口之處,後爲天界封印再次斷絕了與神陸之間的聯繫。
突然幽冥戰車被一道無可抗拒的大‘浪’打得翻轉過來。就在倪天高等人失去平衡,要從戰車裡甩飛出去的霎那,鋪天蓋地的漩渦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幽冥戰車穩穩地在一片荒涼寂寥的曠野裡停頓下來。
戰車所在的位置前方,是這片曠野裡唯一的一座山巒,如沉睡的魔龍連綿起伏不知幾千里長。山頂血紅‘色’的天空‘波’光動‘蕩’,隱隱可見北冥海翻騰的驚濤駭‘浪’。一輪紅日高懸雲空,散發出來的卻是徹骨寒意。
“這座山脈原是幽冥皇帝身軀中的骨骼所化,至於頭頂那輪紅日不用我說,你應該可以猜到它的來歷。”
林隱雪端坐在戰車中凝眸眺望,臉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一縷興奮,說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尋找北冥寶藏麼?這就是了——”
“天命之盤!”倪天高的眼裡‘射’放出熾烈的光芒,驀然彈‘射’而起,身上銀絲哧哧消融,左手掣動應天魔劍刺向林隱雪心口。
林隱雪端坐車中紋絲不動,定定地看着滿臉猙獰揮劍向自己撲擊而來的那個人,帶着仇帶着怨,輕輕地道:“六年前,我已經死過一次。而你,竟然還想再殺我一次……”
她功力雖失道心仍在,意念微動間倪天高的喉嚨裡猛然“啵”的脆響,像是什麼東西爆開。
倪天高一聲大叫,身軀在空中痛苦不堪地扭曲掙扎,仰面噴出一大蓬熱血,全身肌膚盡數開裂,滲出數以萬計的細長血絲層層疊疊緊緊纏裹,左手一軟應天魔劍無力地偏斜走空。
他不甘地瞪視林隱雪,意圖祭出元神,不料竟被‘春’蠶絲死死禁錮在‘肉’身內不得脫出,並隨着體內‘精’血的凝鍊迅速渙散,身軀重重摔落在戰車裡,不由絕望道:“想不到我倪天高英雄一世,竟死在一個‘婦’人手中!”
林隱雪盯着倪天高的臉細細打量一番,最後喟然嘆道:“我給過你機會,可你只想要永遠得不到的東西!借用一句話:除了自己,你誰也殺不了!”
倪天高的身體彷彿已經僵住了,奮起最後的神威,尖聲道:“這句話還有另外一個解釋——除了我自己,誰也殺不了倪某!”應天魔劍猛地倒‘插’進身體,丹裂神消氣絕身亡。
林隱雪呆呆注視橫倒在腳下的倪天高的殘軀,臉上表情忽而喜忽而悲,眼中隱隱約約有淚光閃動。
十六年前,當他與她初遇,正是青‘春’飛揚熱血澎湃的年代。那時生命本有無數種可能,卻在歲月與野心裡一一凋零。曾經短暫擁有的幸福,竟然比水晶更易碎。
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一陣寒風吹來,倪天高的屍體竟似像沙塵般風化剝落,唿地飄散在曠野中,再也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嗡——”失去主人的應天魔劍鏗然鏑鳴,裂成三段,靈氣散逸光華黯淡,化作了無生氣的廢鐵。
林隱雪默默垂首,將白銀面具重新戴在臉上,聽到戰車後風聲吼動,楚天、珞珈、晴兒、安天王和一衆倖存的北冥神府首腦人物穿越渦流也來到了這裡。
所有人都在打量四周的情形,眼前所見的景象卻令每一個人震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