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中國東北地區,土匪橫行……
三更天了,孟清明摸進於掌櫃的米店倉庫。他把手伸進一囤米里,使勁攪了攪,果然摸到了qiang。孟清明心裡鬆了一口氣,終於逮到到機會了。他掀開蓋子往其它囤裡勻了些米和qiang,然後鑽了進去。
不一會兒,孟清明聽見倉庫大門開了,有些腳步聲,沒有人說話。接着孟清明感到囤下的車動了,搖搖晃晃的,偶爾還有點顛簸。能聽見其它的糧車也在轟轟隆隆地響。天還黑着,孟清明看不見外面的光景,不知不覺睡着了。
夢裡,爹、娘、哥哥、妹妹都在,妹妹不肯吃飯,滿院子跑,孟清明在後面追,爹突然說:“二掌櫃的,貨都到了。”孟清明一個激靈醒過來,是米店站櫃的徐小膽在說話。徐小膽膽子並不小,只是平時做事謹小慎微,經他手的事要檢查好幾遍,所以得了這麼個外號。也正是因爲這樣,往青山寨送糧和qiang的事都是他跟着。
孟清明順着囤子縫往外看,天已經亮了,一個慢悠悠的男人的聲音飄進耳朵裡:“小膽辦事我信的過。三爺和六爺還沒回來,等他們回來再看。先把車卸了吧,卸完你回去。結帳嘛,還按老規矩。”聽見“三爺”兩個字,孟清明心裡咯噔一下:索三爺,今天我一定要殺了你這個害我家破人亡的畜生!他伸手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刀。徐小膽尖着嗓子喊了一聲:“卸車!”
東北的深秋初冬時節,天說變就變,中午還有點秋老虎的意思,天擦黑時寒流就來了,風打在臉上,生疼。糧囤子雖然被卸在了山洞裡,但孟清明只穿了件白色的雙層小夾襖,單褲、單鞋,加上一天水米未進,他早凍得上牙磕下牙了。
外面突然有人喊了聲:“大當家的回來了!”孟清明的神經一下子緊繃了起來。不一會兒,山洞裡進來很多人,都拿着火把,沒有人說話。一個渾厚低沉的男人的聲音響起:“天黑了,明天再點。今天和六爺在外面談成了大買賣,拿酒,慶功。”聲音不大,但很有威懾力。衆人又離開了山洞。孟清明鬆了一口氣,要是他現在被這麼衆目睽睽地發現了,他就死定了。
等洞外的腳步聲沒了,孟清明從糧囤子裡爬了出來。他輕輕走到洞口,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輕雪,山上不比鎮裡,下了雪,沒有足夠的日照就不會化,地上已經薄薄地積了一層雪。這時孟清明發現剛纔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在洞口被冷風這麼一吹,連打了幾個哆嗦。
孟清明藉着雪反的光大概看清了青山寨的地形,這果然是個做土匪窩子的好地方。四面高山環抱,只有一條能通山下的山道,有人把守。山上有大大小小几十個高低不同的山洞,隱約能看見中間有相通的小路。中間的平地上是一大片房子,有的竟然還是二層小樓。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個將近十米高的哨樓,裡面是黑的。中間靠後最大的一間房子裡燈火通明,不時傳出吵嚷的人聲和笑聲,應該是在擺慶功宴。
孟清明心裡盤算着:從山洞走過去,路口的兩個人應該看不見他,他擡頭看看四個哨樓,摸不準裡面是不是有人。他摸了兩塊石頭,把手伸出洞外,使勁兒敲了三下。最近的一個哨樓裡有人問了聲:“誰!”,接着那個哨樓就吱吱咯咯響了起來。不一會兒,有人來到洞口,洞裡很黑,什麼都看不見。那人站在洞口,看看四下無人,轉身要走,忽然覺得後腦被什麼猛擊了一下。孟清明見那人應聲倒地,趕緊把他拖到洞裡,扒下他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然後把他的qiang也拿了,揣在懷裡。孟清明朝現在空了的哨樓走去。對面樓裡的有人問了一句:“有人嗎?”孟清明朝他擺了擺手,轉身爬上了哨樓。
索三爺看着崽子們喝酒划拳,聽着他們他們大聲嚷嚷,感到胸中有些憋悶,站起來往屋外走,後面馬上有人跟了出來。索三爺擺擺手,他們就回去了。他站在院子當中盡情地呼吸着新鮮的冷空氣。後面的門響了,“大哥!”是老五的大嗓門兒。索三爺沒回頭,“別他媽四處亂撒,去茅廁。”“大哥,我撇大號,不在外面。”雷五爺搖搖晃晃地往茅廁去了。
索三爺擡起頭,還在飄雪,沒有月亮。正想着沒有月亮的青山不夠美,就聽見北邊的哨樓吱吱咯咯一陣響。索三爺扭頭見有人朝自己這兒跑,說了句:“五爺佔着坑兒呢,去那……”話沒說完,只見那人甩落了斗篷,一道白影朝自己撲過來。索三爺剛喝了兩罈子酒,腳下剛下的雪又滑,身手敏捷的他竟被撲倒了,但在倒下的一瞬間他伸手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兩人在雪地上翻滾了幾圈,索三爺就任憑對方把自己壓在地上,不動了。因爲他感到一個熟悉的東西正頂在自己下巴上。兩人都大口喘着氣,白色的氣息噴在對方的臉上。“兄弟哪條道兒上的?”“黃泉道。”孟清明說完使勁扣扳機,可這時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沒用過qiang,跟本沒辦法用這玩意殺人。就這一愣,索三爺已經明白了,他一翻身就輕易地將清瘦的孟清明壓在了身下,然後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熟練地抓住孟清明拿qiang的手腕,在地上一磕,qiang掉了。索三爺飛快地撿起qiang,朝天上開了一qiang,喊了一句:“老五,別他媽拉了!”聲如洪鐘,響徹夜空。
瞬間屋子裡的人都跑了出來,上來兩人按住孟清明。索三爺起身往屋裡走。不知是都喝多了,還是孟清明拼了全身的力氣,他竟掙脫了出來,抓着自己帶的刀又撲向了索三爺。索三爺一轉身,擡起腿,一腳踹在他胸口上。孟清明一下倒在地上,只剩倒氣兒的份兒了。“給我帶進去。”聲音依舊低沉,卻比三九天還要冷上幾分。
屋裡的桌子、地上,還到處都是酒罈子、一盆一盆的肉、*和牌九,可以想象得出剛纔的熱鬧,但此刻沒人敢出聲兒。索三爺高高地坐在鋪了虎皮的椅子上,下面依次坐着二掌櫃的和四樑八柱,崽子們都站在後面①。五爺是水香②,帶着手下的人在外面搜查,看還有沒有同dang。
孟清明被綁了,兩個崽子按着他跪在地上。他倔強地擡着頭,惡狠狠地盯着索三爺。索三爺劈着腿,一隻腳蹬在桌子上,一隻胳膊肘兒支在扶手上,一個大拇指託着腮,修長的食指在薄薄的線條清晰的上脣慢慢來回摩挲,若有所思地看着孟清明。
兩個人在互相打量。孟清明剛纔沾在身上的雪全化了,和着泥淌了一臉一身的泥湯兒,可還是擋不住他俊秀的臉,本來就白的臉現在看起來更加慘白,兩道劍眉,不粗不細,現在因爲憤怒擰在了一起,高挺而不失清秀的鼻子,眼尾很長,稍稍上吊。孟清明看着高高在上的索三爺,心中後怕,自己的身量並不矮,可現在看來他比自己高了最少也有四寸,透過衣服完全可以看出裡面的身體足夠強壯結實。索三爺的眉弓和鼻骨比常人的都要高,眼睛深邃,讓人猜不透心思,對視久了讓人不寒而慄,高顴骨,瘦臉,結實且優美的下巴。但他臉上最引人注目的卻是他的眉毛,本來粗重濃密的眉毛,左邊的卻缺了半邊,取而代之的是一塊不規則的大燙疤。
屋裡正靜的讓人渾身不舒服,雷五爺的大嗓門兒在門外就響起來:“你們在外面給我守着!”門開了,“大哥,沒有其他人。春曉被這小子砸傷了,舒郎中給治着呢。”索三爺微微點了一下頭,雷五爺走到自己的空位上坐下了。
“你爲什麼要殺我?”孟清明不吱聲兒。
按着他的人踢了他一腳,“大當家的問你話呢!”
孟清明還不吱聲兒。
“你他媽聾啊?!”雷五爺站了起來。索三爺一擺手,他又坐回去了。
“你叫什麼?”
“老子叫孟清明!”衆人聽了都皺眉思索起來:江湖上沒聽過這麼個名啊?索三爺把支着下巴的手挪到額頭上摸了摸,然後緩緩擡起頭。
“你爹是孟永泰。”
“你記得你做過的事就好!有種你就殺了我,要是讓我跑了,我還來殺你!我只要還有一口氣,也要殺你!活着不能殺你,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孟清明喊完這些話。只覺得胸口一陣悶疼,便吐了一口血,暈過去了。
舒六爺過去試了試他的氣息,又摸了摸脈,“大哥,他暈過去了。是剛纔你那一腳給踹的。”索三爺皺着眉頭站起來,走到孟清明身邊,蹲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索三爺站起來對舒六爺說:“把他擡到廂房去,讓你哥老舒務必把他給我治過來,我有話問他。”說完他往外走,舒六爺在背後問了句:“不關牢裡嗎?”“不關,找人看着。”這句話從嘴裡飄出來,人已經到了門外。
本文有些黑話和東北文化可能會讓人看不懂,所以在每一章都做了註釋。涉及的不是很多,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註釋:
①四樑八柱、崽子:上世紀初,東北地區的大股土匪都有一套比較完整的組織和規矩。其總頭目叫“大當家的”或“大掌櫃的”,內部呼爲“大哥”。其下有二掌櫃。再往下有“四樑八柱”,四樑分裡四樑、外四樑,合起來即爲八柱。下面一般匪徒稱“崽子”。
②水香:裡四樑之一,負責分配站崗、放哨。每砸開一個窯(攻下一個地方),他的第一件事就
是放卡子(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