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林攬着懷中的人兒策馬而行,一路穿過鬧市區,薄暮時分出了城。
耿三帶着邢斌和親兵們候在那兒,一見老大懷中鼓鼓囊囊的,他頓時咧開嘴笑了。
他家老大也有開竅的時候啊?真是沒想到哪!
雖然他家老大後院美人如雲,可只有他和幾個親近人知道,老大從未碰過那些女人,不過用來擺設迷惑政敵罷了。
可憐老大活了二十二,至今還是個童子!
先前他還納悶老大怎麼能忍了那麼多年?他一度嚴重懷疑老大是不是斷袖?不然,面對着那麼多各色各樣的美人兒,竟然能受得了?
要是他,怕是早就破了身了。
如今老大能喜歡上蔣姑娘,他和幾個親近之人真是莫大的歡喜。
只是想想這蔣姑娘很快就要嫁入安國侯府,他面上的喜悅之色就淡了下來。
老大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姑娘,這姑娘就要變成他人婦!想想他就爲自家老大覺得憋屈。
雖然賀林跟他說過緣由,可他還是覺得老大太傻。要是他,直接佔了就是,一朝有酒一朝醉,哪管那許多?
可是賀林還嗤笑他,說那是因爲他沒有真正喜歡上一個人。若是真的喜歡了,是寧肯自己受苦受累,也不肯那人受丁點兒委屈的。
耿三當時聽了還暗自好笑:老大這是瘋魔了,他們這羣在刀口上噬血的漢子,哪裡管那麼多?
可他家老大愣是做到了,千方百計地想讓蔣姑娘嫁個好人家,還硬起了心腸親自給她做媒。
只是終歸如何?老大還不是放不下扯不斷理還亂?
他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老大,素日裡那個行事果決、殺伐決斷的老大哪兒去了?難道真的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嗎?
眼見着賀林懷中裹着那個人兒駛近。耿三忙正了臉色迎了上去,“大人,您來了?”
雖然在賀林跟前不敢造次,但他眼睛還是止不住往賀林懷裡瞄了瞄。
賀林接收到他的眼神,冷冷地瞪了回去,嚇得耿三吐了吐舌頭,忙縮回了脖子。
那一眼的殺傷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要不是他深知自家老大是什麼人。怕也被嚇軟了。
“大人,這就出發吧?”耿三討好地問道。
賀林點點頭,催動馬兒前行。
許是一路顛簸。許是放鬆心情,蔣詩韻窩在賀林懷裡,被大氅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點兒都不覺得冷。竟然睡着了。
一直到了城外的山神廟,蔣詩韻都沒有醒來。
天已經黑透了。空中飄起了雪花,寒風夾雜着雪粒子打在人的臉上,生疼。
對於在戰場上廝殺過的賀林他們來說,這點兒寒冷根本算不得什麼。
他疼惜地裹緊了懷中的人兒。不捨得叫醒她。
也許,自打和安國侯府定下了親事,她就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吧?和他一樣。日夜思念着彼此卻又不能表白不敢承諾!
這份苦楚他只願自己一人承受,可到頭來。還是讓她吃夠了苦頭,而他,依然不敢給她任何承諾,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嫁做人婦!
有時候他也暗恨自己爲何這般狠心?爲何要這般虐待自己虐待她?
可良心上,他不願她承受深愛之人死於非命之痛。
他寧肯這時候兩個人大痛一場,日後彼此再不相見,也不想讓她將來孤苦無依,甚或被他牽連遭罪!
前世裡沒有牽掛,他做起任何事來都肆無忌憚,今生有了她,命運也許不同。可前世的結局太過淒涼,他不想讓她看到!
雪花一直在飄,寒風一直在吹,他的心也慢慢變涼。
該來的還是得來,與其兩個人長痛,不如就此割斷,從此天各一方,誰也不要牽腸掛肚。
耿三帶着親兵們下了馬,邢斌則直奔廟內,高聲喊着“爺爺,爺爺……”
蔣詩韻終於被驚醒,從賀林溫暖的懷抱中鑽出來,迷迷糊糊地問他,“這是哪兒?”
睡夢中,她不知不覺地就圈住了他勁瘦的腰,緊緊地環抱着。如今醒過來,才發覺自己已經和他這般親密,好似夫妻一樣!
她的臉騰地一下就紅透了,幸好外面的天色夠黑,別人看不到。
賀林溫柔地撫了撫她的烏髮,柔聲道,“到山神廟了。”
蔣詩韻忙離開他的懷抱,就要翻身下馬。她已經看到廟內的火光和幾個黑衣人影了,再這樣下去,她可真的沒臉見人了。
賀林卻捉住她的手先她一步下了馬,把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她就像個嬰兒一樣,被他緊抱在懷裡,享受着這難得的柔情蜜意。
只是日後,怕是再也沒有了。
他輕輕地放她下地,懷抱空了,他的心也跟着空了。
她站在那兒,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冷的,輕輕地抖着,有些貪戀他的懷抱。
可他們都知道,以後,再也不可以了。
賀林把身上的大氅解下來就要給她披上,蔣詩韻卻拒絕了。
裡頭那麼多人,她和他非親非故,又不可能在一起,怎能再穿他的衣物?
賀林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才自失地一笑,狀似無意道,“進去吧。”
蔣詩韻默默地拾步走進了山神廟,裡頭已經插上了好幾個松油火把,幾個年輕的黑衣人正默然地站在門兩邊,不用問,她也清楚這是賀林的親兵了。
靠角落的一堆乾草上躺着一個花白鬍子約莫六十多歲的老者,身上搭着一牀破爛開花的棉絮,面色焦黃,雙目緊閉。
邢斌正跪在他身邊抱着他,一口一個“爺爺”,哭得淒涼。
蔣詩韻舉步走過來,見邢斌完全沒有了搶他包裹時那飛揚跋扈的樣子。此刻就是個無助的小孩。
她嘆了口氣,冷聲吩咐,“讓開,我來看看。”
邢斌擡起頭來,淚眼汪汪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蔣詩韻只是冷冷地注視着他,終究。邢斌還是選擇了信她。起身讓開了。
蔣詩韻蹲在那老者面前,忍着鼻端的惡臭,拉過他枯瘦的腕子把了下脈。又拉出舌頭檢查了舌苔,翻開眼皮看了下,方纔搓着下巴站到了一邊。
這老者其實也並沒有患了不治之症,不過是身上的傷口沒有及時得到治療。感染了落下了病根。到了冬日,又宿在這破廟裡。缺衣少食的,引發了舊症而已。
若是沒有遇到明白大夫,他這症候還真的能要人命。
蔣詩韻環視了四周一眼,從隨身帶着的一個小包裹裡掏出一個精巧的小盒子來。就讓賀林手下把老者擡到山神廟的供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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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讓邢斌點火燒熱水,這才從小盒子裡挑出一把精緻的小刀來放在火把上烤了烤。
她首先要剔除老者傷口上的腐肉,把傷口清理乾淨纔好。
只是四處都黑燈瞎火的。也沒有柴禾可撿,邢斌把爺爺身子底下的乾草生火之後。就急得團團轉。
蔣詩韻撇了撇嘴,不耐煩地一指山神廟的窗櫺子,“把上面的帳幔撕下來引火,把窗櫺子拆了不就成了?”
廟內,耿三等幾個錦衣衛聽了不由地齜牙咧嘴起來,這女子,真是與衆不同!
尋常人對廟裡的東西膜拜還來不及,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膽大!
幾個人正猶豫着要不要拆,就聽賀林冷聲喝命,“還愣着做什麼?”
幾個人趕緊動手,幫邢斌生起火來。
蔣詩韻從小盒子裡拿出一小包鹽放在開水裡化開了,拿生白布替老者清洗着傷口。
只是廟內火把太少,顯得光線太暗,她清理完傷口,比劃了好幾次小刀都沒有下手。
回過頭來環視了一下四周,她有些犯愁地衝賀林抱怨,“能多點幾個火把嗎?這樣我看不清啊?”
賀林無奈地攤攤手,“出門的時候沒帶那麼多的松油!”
蔣詩韻瞪了他一眼,又問邢斌,“你這裡有沒有鏡子?”
邢斌一雙滴溜溜轉的大眼望了她半日,苦笑了一下。他們爺孫連飯都吃不上,哪裡還照鏡子?
這姑娘,問的太奇怪!
蔣詩韻失望地垂下了頭,若是光線不行,她真的怕失了手。只是要拖到明日,又怕這老者撐不過去。
正犯愁的時候,忽聽賀林小心翼翼地問道,“護心鏡行不行?”
蔣詩韻眸光一亮,擡起頭來。
賀林望她一眼,道,“你還是到神幔後頭避一避吧。”
蔣詩韻不明所以,不過還是順從地走了過去。
外頭,賀林沉聲命令幾個親兵,“把護心鏡解下來。”
幾個人紛紛脫了外袍子,把錚亮的護心鏡拿了出來。
蔣詩韻雖然看不到,可聽也聽明白了。原來他們身上都穿着軟甲,怪不得她貼在他胸口感覺硬邦邦的,弄了半天他們都這般小心啊?
不過,這也看出來賀林他們有多危險,看樣子,他的處境已經超乎她的想象了。
幾個人舉着護心鏡站在火把四周,屋內頓時亮了一倍,蔣詩韻就着那亮光把老者的傷口清理縫合包紮好。
邢斌在一邊兒看着這怪異的一幕,心內不覺漫上一股溫暖。
幾個黑衣的錦衣衛舉着護心鏡一動不動,聽着那姑娘的吩咐不斷地變化着方位。連那個好看得要死的大冰山都那麼乖乖地聽話,真是讓他不可思議!
處置好老者的傷口,蔣詩韻又問賀林,“有沒有吃的?這老大爺缺營養。”
“營養”是個啥詞兒,賀林並不懂。不過大概的意思他還是聽明白了。
他轉身朝耿三看去,耿三忙對蔣詩韻道,“馬褡褳裡有熟牛肉乾,不知道成不成?”
他們無論到哪兒,隨身都帶着乾糧肉乾和水囊,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
蔣詩韻讓他拿來,他忙跑外頭從馬背上取來一大塊牛肉乾來,交給了邢斌。
邢斌借來他們的匕首切成了小塊,放鍋裡燉起來。
半個時辰後,廟內瀰漫着一股牛肉的香氣,邢斌盛了一碗給爺爺餵了。
蔣詩韻忙活了大半夜,聞着香氣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下。
她有些尷尬地瞄一眼賀林,賀林那廝就跟沒事人一樣抄着手站那兒似乎沒聽見。
她這才鬆了口氣。
不管前世今生,女人在男子面前這樣似乎都有些不雅,好在她臉皮夠厚,尷尬一下也就過去了。
只是當她目光看向供桌上的老者時,正對上耿三一張想笑卻憋得難受的臉。
蔣詩韻自是明白這傢伙怎麼了,不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耿三趕忙縮了縮脖子,低垂了頭,用袖子掩住了臉。只是肩膀一抽一抽的,顯然快要憋出內傷來了。
蔣詩韻不由火了,不就肚子咕嚕一下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賀林都不敢笑,這傢伙敢這麼嘲笑她?
不過她是個端得住的主兒,明明有火,卻偏偏笑得雲淡風輕,“這位小哥,別憋着,憋出內傷憋出屁來,可就麻煩了。”
“轟”地一聲,錦衣衛那幾個大男人齊齊地大笑起來。
氣得耿三每個人搗了幾拳,罵他們沒有哥們兒義氣!
賀林也悄悄地抿了抿嘴,暗道這丫頭真是夠驚世駭俗,哪有姑娘家這麼說一個大男人的?
不過這性子還真的對他的脾胃,他就看不慣那種惺惺作態裝柔弱的女人!
偷笑了一下,他握拳抵在下巴上,清了清嗓子。
親兵們都安靜下來,方纔聽賀林提議,“出來大半天了,都餓了。去把褡褳裡的饅頭和牛肉都取出來,我們熱呼呼地吃一頓再回去!”
並沒有單獨請蔣詩韻吃肉喝湯,可蔣詩韻知道,這廝還是全了她的面子。
她有些哀怨地瞪了他一眼,這麼貼心的男人,爲何就不能嫁給他?
待到吃飽喝足,天色已經微明,東方的天際泛上了魚肚白。
賀林幾人收拾了行囊,整裝待發。
蔣詩韻卻走到他跟前,低聲懇求,“你是公門中人,這爺孫倆,你可不能不管!”
耿三在一邊兒聽得清清楚楚,不由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家老大。什麼時候有女子敢這麼跟大人說話了?
就見賀林輕輕點頭,柔聲道,“你放心吧,我自會處置!”
耿三一雙牛眼更是瞪圓了。他家老大也忒好說話了吧?一個小女子的請求他也放在心上?
他真是難以理解!
他這副表情看在賀林眼裡,只換來一個冷眼。
“人交給你了,你把他們安頓好了。”賀林冷聲命道。
耿三忙答應了,留下兩個親兵照應着。於是一行人翻身上馬,朝城中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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