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們都不配握有權力。和而不同,道不同不相爲謀,而迫使我們忘了永遠沒有絕對的敵人,也沒有絕對的朋友,而且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劉杉看着面前的趙禎,他是如此意氣風發,如此胸懷天下,微微彎腰對着九五至尊行禮,輕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禎擡手說:“愛卿免禮。”
劉杉挺起身軀看着趙禎,微笑着說:“不知皇上找微臣有什麼事?”
趙禎問:“千歲回來了。對吧?”
劉杉問:“不知皇上說的是哪位千歲?”
趙禎臉色一變說:“劉杉,別和我玩什麼文字遊戲,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劉杉眯着眼睛彷彿人畜無害地說:“皇上,我只是一個侍衛,無關緊要,可您就不同了吧!”
趙禎怒道:“你敢要挾朕?”
劉杉輕笑:“屬下不敢,只是那位大人說了不許把他的行蹤告訴任何人,包括皇上。”
趙禎臉色一冷說:“你食君祿,自當報皇恩。居然欺瞞朕!真不怕朕誅你九族?剛纔還敢和朕玩文字遊戲!”
劉杉低下頭,露出一絲戲虐的笑說:“皇上如果真要誅我九族,就不會讓我進宮,在外面正好可以一網打盡,不是嗎?”
趙禎愣了一下,豪爽地笑了,說:“哈哈哈,果然朕還是愛和聰明人一起聊天。那你說,朕讓你來,是爲了什麼?”
劉杉說:“無外乎兩件事,第一:皇上與那位大人不和,想讓屬下解決那位大人;第二的話:皇上想讓屬下做一枚棋子,隨時監控着那位大人。”
趙禎心中一冷,劉杉說的的確是他所想的,提起了戒心,說:“給朕倒一杯茶吧!”
劉杉低聲笑道:“是。”不屑地轉身把茶葉取出,倒了一點在茶碗中,一手託茶壺,壺嘴微傾,一道熱水緩緩侵入了茶碗。似乎不氣不惱。
趙禎臉色古怪,帝王心術百試百靈,內心不滿的人一旦做事,容易情緒化辦事,所以倒茶時會有一絲難耐的焦躁,讓水流不穩定。看劉杉倒茶的過程,趙禎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如段離了。若無當年狸貓換太子的事,恐怕段離早就位列九五之尊之位,而自己不過只是一個街邊混混,把自己帶入宮中,一點點教自己帝王心術,把自己當做儲君對待,可自己終究只是一個小混混,如何才能做到完美。在遭到無數人的白眼後,趙禎習慣了隱忍,直到一紙詔書下達,自己不再是小人物,而是站在權力巔峰的帝王。段離黯然離宮,一人遊於天下。而在趙禎心中卻對段離下了殺心,直到二人時隔多年後的再次見面。
平心靜氣,劉杉倒好茶,遞向趙禎,手不抖,臉不紅,趙禎暗歎:又一隱忍之人。趙禎接過茶杯,問:“你想對那位大人怎麼樣?實話實說。”
劉杉露出緬懷的神色說:“其實我不希望殺他,不只是因爲我殺不了,更大的原因是我想學習他的武藝,那幾乎是一種藝術。”
藝術?他的武學天分幾乎是獨一無二,堪稱萬古無一,若非他如此耀眼,先帝種了一株梧桐,暗喻他如同一隻鳳凰般耀眼,鳳非梧桐不棲,非澧泉不飲。
先帝知段離之志不在此,種下梧桐望其歸。可惜了,他一走,便沒有再回來過了!
帝王心術爲歷代帝王的不傳之密,先帝授予段離,可見對其厚愛。趙禎看着一臉狂熱的劉杉,暗自唾棄,仍微笑着說:“既然如此,那你就跟在他身邊,即可以替朕監視他,也可以和他探討武學。不是很好?”
劉杉低頭道:“下官遵旨。”低頭倒退着走出了大殿。擡頭看着日出,一個身披甲冑的護衛一臉媚笑地問:“劉哥,皇上召你有什麼事?”
劉杉眨了眨眼,說:“有點任務,要到外面一段時間。”摸了摸腰間的金牌,笑着離開了皇宮。
趙禎閉目躺在榻上,一爐檀香微微燃起,自嘲地笑了笑,連最尊貴的帝位都可以拱手讓人,他的胸襟到底有多廣闊?不由得想起了初豋帝位時,段離的無雙帝王術。直到現在,仍是心有餘悸。
當年,遺昭初下,立趙禎爲帝。興奮地跑到了給了自己未來的小院,還有裡面的那個人。
“段離,你在麼?”趙禎欣喜地喊着,推開門進去時,全然忘卻了同齡人的嫉妒心,只顧着和他一起分享喜悅
。
門內,段離並不在,只有那股熟悉的藥香,皺邊了的書冊,趙禎黯然走出了小院,看到了來去匆匆的大批太監,隨手拉住一個,問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事?段離呢?”
讓趙禎人生觀徹底崩塌的一句話被說出了口,也改變了二人的關係“離千歲在大殿外跪了三個時辰,太監宮女們都在勸呢,我也得去了。”拉開趙禎的手,邁着小碎步追上了那一羣人。
趙禎無力地坐在地上,看着來去匆匆的太監宮女們,癡癡地笑着,以後我是帝王啊,段離他只是一個千歲,憑什麼他會被人關心,而我卻只能孤獨地一人獨居,憑什麼!
掙扎着站起來,髮髻散亂,白衣沾塵,顧不得拍去塵土,整理髮髻,踉蹌地走向大殿,一路上心亂如麻,胡思亂想。直到他看到了段離的姿態。
白衣,即使跪了三四個時辰,依舊一塵不染,旁邊一大羣太監宮女勸他身體要緊,置若罔聞般擡頭,說了三四個時辰以來第一句話:“要下雨了,你們回去!”語調十分平淡,卻有一股讓人不得不聽的氣魄。
下雨?怎麼可能呢,晴空萬里,怎麼可能說下就下!趙禎不屑地看着天空,準備嘲笑段離的無稽之談。嘴咧開了,不是因爲高興,而是難以置信,天空之中一道閃電劈下,烏雲迅速聚集。
段離看到了趙禎,微笑着說:“你來了,過來,一起。”
趙禎挪步,站在了段離身邊,臉色有點陰沉,僅僅只是站在了段離身邊,問道:“爲什麼,你明明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千歲,爲什麼要輕賤自己?”語調冷冽。
段離並未起身,還對着大殿跪着,伸出舌頭舔了舔微微發乾的嘴脣,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不能輕賤自己?更何況這是一個約定,人無信,何以立?”
段離雖然跪着,但那一股浩然正氣使他猶如帝王般。雖然跪着,仍有一股皇氣悄然在人心中蔓延。
趙禎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那一股浩然正氣猶如實質般壓在了他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氣,緩和了胸中的壓迫,緩緩道:“你跪在這裡,不怕天下人笑話?不怕丟了皇室的臉?”
段離臉色古怪,問道:“這天下是你們趙家的天下,與我段離何干?我雖爲千歲,可食君祿?我雖爲千歲,可亂朝政?我雖爲千歲,不代表我是皇室,我雖爲千歲,不代表我有權勢。懂嗎?”
段離第一次對着趙禎發火,第一次說出了“皇室與我何干”的大逆不道的言論。
趙禎似乎被段離大逆不道的言論震驚了,倒退了兩步,顫抖着指着段離說:“你,你簡直大逆不道!”
確實,先帝屍骨未寒,段離便在殿外大放厥詞,對着遺昭中的新帝說出了大逆不道的話。段離的膽子實在太大了。
段離笑着對趙禎說:“我大逆不道?哈哈哈哈,居然還有人說我大逆不道。既然如此,趙禎,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其實遺昭是假的,你聽到的那封是我寫的!”
其實遺昭是假的,你聽到的那封是我寫的。猶如晴天霹靂般打擊得趙禎雙腿發軟,無力地坐在地上,看着段離,輕笑道:“一切都是你拿來騙我的?呵呵呵,段離你不愧是千歲啊!”
趙禎心中涌起一股恨意,一股被人百般欺凌後的恨意,而恨意的源頭居然僅僅是一句“其實遺昭是假的,你聽到的那封是我寫的。”
彷彿嬉笑世間的悲歡一般。遺昭是假的?我居然會如此在乎?趙禎狂笑道:“哈哈哈,你們都是在騙我,什麼帝王心術?什麼帝皇胸懷?一切都是你們在騙我!”
暴怒的他全然忘卻身旁的段離不僅僅是宮中的千歲大人,而且還是江湖中有着赫赫兇名的段離。
段離看着他,冷冷地說:“你着了魔障,不想看看先帝的遺昭到底是什麼?你這不孝之徒!”
趙禎的種種,被段離看在眼中,悲哀的情緒瀰漫了整個大殿外。
趙禎的手暗暗顫抖,確實他很想知道遺昭到底寫的是什麼!可他沒有膽子,不敢在段離手上拿任何東西,每一次段離出宮,江湖必有大亂,最近的一次出宮,十二連環塢被人徹底清洗,理由居然是:欺壓百姓,橫行鄉里。第三天,段離回宮,滿身都是傷,臉色蒼白的倒在了宮道上,勉強爬回了小院,修養幾天後才恢復。今人驚懼的是:整個
皇宮,上千人,總得有幾個人碰到過段離,居然無一人上前幫忙。
先帝的一句話至今仍然被人銘記於心:身爲皇者,可以讓人看到你的差勁,但不可以受人恩惠,因爲你是皇者,皇者沒有朋友,只有利益。
趙禎擡頭,看着段離,眼中沒有了恐懼,沒有逃避,只是看着段離,緩緩說:“現在,你給我念,我聽,就好了。”語調無情,似乎沒有聽到段離對他的評價是:不孝之徒。
段離展開遺昭,說:“我可以選擇不念,但是爲了讓你清醒,我念。”
段離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帝之昭:離之天資爲帝,奈何命運多舛,離鑑趙禎,雖無大志,仍可保我大宋五十年無恙,望離佑國,切勿手足相殘,濫殺無辜。”
吐了口氣,看着趙禎,段離緩緩道:“夠了嗎?回去閉門思過,三天後出來,主持入陵。”
段離又對着周圍的太監宮女們說:“都散了吧,把趙禎送回去。”
一個太監走到了趙禎身邊,微低着頭說:“請回宮!”
趙禎眼中泛淚,看着跪在地上,白衣無塵的段離,什麼話也沒說。一甩袖走了。
段離黯然,低着頭,說:“趙禎,你的學會自己處理身邊的事,不能只靠我一人,所以,別怪我!”
段離擡頭看着大殿之上,一個紫衣男子站在橫樑上,笑着看着段離。手上碧色的玉簫輕放在了脣邊,奏起了一曲哀樂。
段離跪在地上,眼角流下了一滴淚。苦澀地笑了一下說:“前輩,我居然也會流淚?”
紫衣男子收起洞簫,笑道:“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叫莫輪迴,不用叫我前輩,我僅僅是受人之託而已。”
段離嘆氣,對着莫輪迴說:“不知前輩,受何人所託?又爲何立於大殿之上,難道不知死者爲大嗎?”
帝王心術之氣字訣悄然蔓延,即使是莫輪迴這種奇蹟級別的高手也感到了一陣壓抑。隨着段離擡頭,略顯稚嫩的臉龐上道道淚痕,一股怒氣凝在了眉眼之中。
莫輪迴微笑着說:“既然死者爲大,那麼我下來不就好了?”
莫輪迴一步踏在了空中,如同一片羽毛般落在了地面,問:“你爲什麼會流淚呢?”
莫輪迴看着段離,輕問道:“你的命數裡註定了一生淒涼,不會爲任何人墜下一滴淚,爲什麼會爲他流淚?”
段離剛入宮時不過三歲,一言不發,不墜一淚,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住在小院,病了自己治,餓了自己做,偶爾先帝閒暇之餘也會來陪段離一會兒,六七歲時,一個道人進宮說段離命不久矣,先帝請他爲段離醫治,可以勉強延命三載,在宮中築起輪迴闕,而他的弟子也就是莫輪迴住進了輪迴闕,當晚那位道人離奇死去,而段離在第二天離開了皇宮,直到先帝即將逝去,段離衣衫襤褸地衝進了皇宮。二人在大殿內密談許久。
段離黯然說:“我也不知道,我從未流淚。”
莫輪迴微笑着看着段離,問道:“你跪在這裡,又是爲了什麼?
”確實,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罷了,能有什麼可以約束他們?三四個時辰一動不動跪在那裡。
段離笑着說:“一個約定罷了,我和先帝的約定,我會替他跪着守靈三日。以報他多年恩情。”
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而已,居然會說報答恩情。莫輪迴嘆氣,這是什麼樣的少年啊!有着狼一般的耐性,龍一般的城府,虎一般的肅殺,可惜了這天縱之姿。
趙禎回到自己房內,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內,只見一面牆上空無一物,另一面牆上洋洋灑灑寫了幾個字:初聞帝逝,吾心傷悲,欲以三天後與一絕世高手在宮內決鬥,借肅殺之氣整斂悲寂。餘悲歡手字!趙禎感到了一陣赤裸裸的羞辱,皇宮內苑之中,居然來去自如,雖然自己是當權者不假,但並不是人人可欺!
檀香燃盡,趙禎揉了揉眉頭,走向奏摺成堆的書案,點起燭火準備批閱奏摺,懶散地拉開了一張奏摺,惱怒地扔在了地上,又拾起一張,剛打開又是臉色一變,摔在了地上!躺在椅子上,瞥見了那一個今人“厭惡”的字,又是皺眉無言嘆息,打開了奏摺,硃砂筆跡一點一痕猶如鮮血般落在了奏摺上,奏摺終尾處,一個淡淡的“離”字,寫得如同一個面具般,嬉笑着世事無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