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落鴻感覺到胸口突然一窒,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兩下。等將內力運上來後他方纔長舒了口氣。再看另一邊,果然嶽炅青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別動怒,沉住氣,我們絕對不會讓他傷害沈煙的。”
鍾落鴻看着前方不遠處正在上演的挾制,嘴脣幅度甚小地翕動,也不知道他是想說給別人聽還是單純的自言自語而已。
在虎斯將刀架上沈煙脖子的那一刻起,鍾落鴻就已在心裡判定了對方的結局——除了死,他沒有別的選擇。
只是再看對面那個被威脅到性命的人,一臉的淡漠,反而是他們這幾個本該篤定的看客,心裡都是掀起了軒然大波。
鍾落鴻隨便一瞥就見到關銘和嶽炅青青筋畢露的手背以及手中被勒到變形的皮質繮繩。
再看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唉……沈煙,你的罪過可大了。
忽地一聲馬匹嘶鳴,離他極近處的關銘的馬開始向前方撒腿狂奔。
嘖,又被他給搶了先機!
留在原地的鐘落鴻安撫了一下蠢蠢欲動的愛馬,心裡卻甚是不甘。
而虎斯被對方忽就奔來勢如破竹的狂瀾氣勢所震,沒有任何反應的站在原地。直到對方衝到自己面前馬蹄高踏時,他纔看清楚對方眼底的怒氣。
怎麼、他連沈煙的性命也不顧了嗎!?
就在他以爲自己和沈煙都要斃於對方鐵蹄之下時,一支飛矢射向對方面門。
關銘眼睛眨也不眨的一個斜身靈巧躲過。隨後不罷休的五指一張,硬生生的抓住了飛速而過的箭身。
啪!
一秒的停頓以後,一指粗的箭身發出了清脆的折斷聲。
就在關銘分神的這一秒間,搶了馬與箭一起飛奔而至的爾蘇炎已將沈煙從虎斯手中奪走。後者從爾蘇炎的懷裡探出大半身子不肯就範,現在的他不知是何緣故就像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似的只以行動表明立場。
就在沈煙望見關銘之時,眼前一亮的他努力伸出雙手好像要抓住什麼。
而明明就沒有人說話,關銘卻感覺到自己聽見了沈煙的心聲。
帶我走!
帶我回家!
內疚、擔憂、怒火……種種負面情感齊齊交織。關銘心疼得勃然大怒,手中斷箭箭頭一轉,灌了內力彈指射出。他對準的是爾蘇炎的喉頭,一擊斃命是他向來的風格。
熟料他火冒三丈之下沒有考慮到沈煙還在對方的懷裡,更何況他還在掙扎。
霸道如爾蘇炎者又怎會容忍他的掙扎逃跑?一個使力人又被他拉近了三分。
等破空聲傳來,爾蘇炎一瞄到那黑色的點時便意識到那支箭頭射到沈煙身上的機率要更大。在這緊要關頭,他第一個反應便是扭轉身體將沈煙護在懷裡。
始終沉默着以行動對抗爾蘇炎霸道行徑的沈煙只聽得頭上傳來一聲悶哼,對方猶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頓時不絕於耳。
怎麼回事?
潛意識裡感覺異樣的他停止了掙扎。疑惑地擡頭去看,正好碰上爾蘇炎低垂關切的目光。
兩相對視間,他注意到對方的腦門上已經沁出了一頭的冷汗。但是,他看向自己的眼裡爲何會有着欣慰?
……這是……血腥氣?
沈煙有絲愕然地轉過頭看向關銘,對方臉上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讓他輕易猜出剛纔發生了什麼。
爾蘇炎該是受傷了罷……
沈煙不舒服得動了動爾蘇炎的嘴角就跟着擰了起來。
經過短暫的停頓之後,沈煙毅然決然地推開了他。
“唔……!”
爾蘇炎被他的動作疼得悶哼了一聲,腦門上的冷汗順勢落至頰下。
“……放手。”沈煙看着對方死死抓住自己右手的左臂,故作冷態的聲音不自覺的帶着顫抖。
從傷口流出的血在爾蘇炎結實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條豔紅色的線,最後流到了他的手背上。
儘管畫面足以叫人感覺觸目驚心,爾蘇炎卻還是不肯放開他的手。無論沈煙怎麼抽都抽不回去,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桎梏一樣。
“……放手……”沈煙聲音裡的顫抖越來越明顯。明顯到爾蘇炎聽得心裡泛上了些許欣喜——他的不忍是不是因爲他的擔心?
這分猜測重新點燃了爾蘇炎內心的希冀之火,再加上豹子靈對他說過的話,忽然間感覺倍受鼓勵的他更加抓緊了對方不鬆手。
“往日種種都是我爾蘇炎對不起你!”
“放、手!”
回過神來的沈煙故態復萌地又是掙扎起來。爾蘇炎忍着疼痛依舊緊緊地抓着他的手,就像垂死的人抓緊着最後一根稻草。
“我只求你原諒我這一次!”
這時的他根本就不管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他們,他滿心乞求的不過是沈煙的原諒。只要他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自己的尊嚴就算是被他給踩在了腳底下蹂躪又怎樣!?——今後他若要被天下人恥笑他今日的低三下四也比失去這人的青睞要好上百倍。
“原諒你!?那你拿命來償!”
沈煙覺得自己快被他給逼瘋了!
原諒他?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只要一想起這人是害死藍月月和沈大福的兇手,他就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藍月月和沈大福對他恩重如山,而他呢?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只會帶給他痛苦而已!
這樣的人還要自己原諒?
憑什麼!?
你要我就偏不給你,我就偏要你不、如、意!
“放開我!”
沈煙的一聲怒吼同時喚醒了兩個人。
一個是從他說完以後臉上就白得跟個死人沒兩樣的爾蘇炎。
“不放!我‘死’都不會放的!”
“那你就去死吧——!”
另一個就是已然恨他入骨、怒不可遏的關銘。只見他一夾馬肚來到二人身前極近處,面目猙獰地抽出了自己的兵器對着二人糾纏的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痛下殺手!
一瞬間,血花四濺。
關銘有如夜叉羅剎般從高處冷眼看着爾蘇炎的左肩噴出一條血龍,生命之源猶如潰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本來邪戾俊美的臉孔因爲驟然失血變得蒼白無力,無論意志如何堅強,身體的反應總是不會騙人的。爾蘇炎瞬間汗溼重衣,連點周身大穴勉強止住了噴涌的血。一連串放在平常人身上絕對會叫人生不如死的動作,他做起來竟然沒有多吭一聲。
儘管他已經清楚的意識到失去了一條手臂的自己以後就是個廢人了。
這等讓高傲、絕對不允許自己示弱於人前的他絕對無法坦然接受的事情,眼下卻得不到他絲毫的關心。他從馬上跌落下來勉強站起,就連眼睫和眉毛都已被額上的汗水溼透。
爾蘇炎跌跌撞撞地走到震驚的沈煙面前,用他完好的另一隻手——他明明想要很輕柔的,但始終都抑制不住的發抖——抹掉濺在對方臉上的自己的血。
鮮血不適合沈煙,他一直都這麼認爲。
結果他越擦,好像對方的臉就越髒。
“……對、不起……”爾蘇炎抖動着脣苦笑着道歉。
這時,他聽到自己身後龐大的腳步聲以及兵器碰撞的聲音。他知道是自己的斷臂點燃了戰火的引信。只見他振臂一揮做出了停頓的命令,身後的動靜這才慢慢平靜。
還好……
爾蘇炎閉了閉眼,脣色已無。
……還好他們還懂得聽從我的命令……他暗自慶幸着。
再度睜眼時,他望着對方那張染有他鮮血的臉孔,繼續用乞求的聲音說:“求你……原諒我……求你……”
隨着他一聲又一聲的誠摯哀求,沈煙只是無神的睜着眼,腳步卻在慢慢向後退去。爾蘇炎彷彿沒有看到他的逃避,抑或是他只是盲目的跟隨着他而已,每當他後退一步,他就會跟着前進一步。
這時的爾蘇炎已經不是從前的爾蘇炎了。
從前的他,目空一切眼高於頂。
現在的他,渾身上下都是卑微。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這番單純的前進動作叫爾蘇炎不禁回想起了過往。
想他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帝位,踏着鮮血和屍骨,啜飲敵人的恨意,以他們悔恨的淚水爲美酒。
卻不想——他得到了天下,亦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