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言亦望向殿上不知所措的芷蘅,默然一聲嘆息,芷蘅啊芷蘅,你要如何與那樣一個女人鬥?
而對方若是江沄,又叫我……如何幫你?
甘酒入喉,醇香卻灼熱。
………………
冷月初升,夜風冷冽,夜色淹沒了雪光,雪已停了,滿樹瓊脂,馥郁梅香撲面而來,入眼皆是茫茫一片。
銀雪厚重,壓在梅枝上,江沄纖指微微一觸,便有悉悉索索的雪屑紛紛如霧,似乎纏連了梅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身後,有微微碎雪的聲音,江沄指尖兒一滯,停留在冰涼的雪層上。
“我便知道,你會來。”這座皇宮亦是江沄熟悉的,這一處極是隱蔽,曾幾何時,他們皆不耐宮中宴席的繁複,便曾攜手來到此處,這裡是碧霄殿後園,鮮有人往,卻有極好的景緻。
身後男子幽幽一嘆:“爲什麼要回來?”
一句話,沉沉的,凝結了多少往事的塵埃。
帝王嗓音微啞,江沄卻依然背向着他,淡淡說:“是誰……說他願意等我?”
“那已是過去,當年,我便說過,不要……再回來!”李昭南一字一字的咬住,往昔,碎在雪末裡,他沉痛的長嘆,仰頭望向天際灰冷的夜。
江沄回身,許久,只聽見耳邊風聲呼呼,卻聽不到江沄的回答。
李昭南終究低眼看她,卻見兩行清淚陡然跌落,她清可照人的眸子,悲傷淙淙,她倔強的咬脣,目光卻依然清傲:“你不想我回來?”
她流淚,身子一瑟。
單薄的衣裙,愈發顯得她柔弱無比,李昭南微微蹙眉,她依然如此,咄咄逼人,卻又不肯卸下滿身驕傲!
李昭南解下身上風袍,輕輕搭在江沄肩上,這樣的寒,她纖瘦的身子,分明無法禁受。
江沄淚意凝結,望着李昭南深黑的眸,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遠在天涯,她輕聲一嘆,冰涼小手突地握住李昭南爲他披衣的手……
李昭南手一顫,她指尖有冷雪的溼涼。
江沄脈脈望他,雪色裡,梅香恬淡,有極清遠的寒香。
霏霏雪珠兒,晶瑩如玉,清淨的瀉了一地。
雪光映照江沄的容顏,她久久的握住他的手,卻始終不語。
“爲什麼回來?”他趁機追問,江沄極少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樣貌。
數年光陰、迢迢難覓。
李昭南深深吸氣,冬的冷,便侵入了心肺。
江沄微笑:“便是說,若無充分的緣由,我便不能回來,是嗎?”
李昭南一怔,被她握住的手,輕輕一顫,他想要抽出,卻被她更緊的握住,她仰頭看着他,目光盈盈:“沒有理由,只是想要回來。”
白雪蕭蕭,風更逼人。
冷風吹散眼中重重陰雲,往事便如她的容顏清新而現,那些曾經的美好,那些梅樹之下,曾無比動聽的誓言,李昭南眉深凝,他恍惚覺得,這一切,都是一個夢!
可掌心交錯的冷熱卻又提醒他,這是真實!
她回來了,真真實實的站在了眼前!
“你若要我走,我絕不留!”她說得淡淡的,一如從前,可那一句話,卻無端的令人心中一悸。
要她走?一日夫妻百日恩,同樣的雪夜,他……還能讓她走嗎?
她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雪影搖搖,一忽風,吹落雪屑紛紛,李昭南微微垂眸,驚見皚皚雪地,一人影纖瘦,身姿翩然風中,影亂處,衣袂飄搖。
那是……
他驀然回首,只見芷蘅一身純白狐狸毛風袍,靜靜立在寒風裡。
寒梅怒放,枝梢兒凝雪,花枝清俏。
芷蘅眸光如雪,映見兩幢並立的身影,李昭南驚訝的目光裡,她怔怔的樣貌亦在其中。
芷蘅眼神凝在二人握緊的手上,那女子身上紫金色風袍上盤雲龍紋,分明便是屬於她身邊的九五至尊!
她不可置信,這個纔出現在大殿的女子,這個一身清豔,卻目光孤傲的女子,與她對望,她的眼神依然清高。
“芷蘅……”李昭南許久,方輕聲喚她。
她怔愣在雪地裡,墨發纏連着細碎的雪末,孤零的飄揚。
李昭南見她目光,連忙抽出被江沄握住的手,但見芷蘅柔白雙手將衣袖攥得收緊,眼底漸漸噙滿融融冰水。
“芷蘅,聽我說……”
他說我,敏銳如江沄,瞬間捕捉了他言語間的細微末節。
她眉心一凝,再望芷蘅,適才,在大殿上,她便刻意打量了她,那坐在李昭南身邊的皇后。
她與自己一般,一身素白,與這華豔鬥彩的晚宴格格不入,卻又以胭紅色點染了這過於清冷的顏色,令嫵媚妖嬈不失。
不同的,比着自己,芷蘅的確有着世間罕有的絕色,無需過多胭脂綾羅,便已然風華絕代。
再次見她,她更加深的凝望她。
芷蘅看看李昭南,他走近自己,看這她,芷蘅卻忽而笑了:“陛下無需多說,此女氣質高華,容色秀美,陛下後宮單薄,納娶妃嬪本便是該的,卻不必如此隱晦。”
她說得極清淡,李昭南卻知道,她已經極怒在心。
他伸手欲要搭上她的手,芷蘅卻轉身道:“臣妾莽撞了,天色晚了,還要陛下去敬最後一杯酒,大家纔敢離席。”
她背影若一支俏麗白梅盛放在雪地裡。
她端持着,不待李昭南開口,便舉步而去。
寬大裙幅掃開冷雪紛紛,李昭南望着她,她冷冷的背影,消失在淡淡緋紅的長廊盡頭。
芷蘅止不住淚水滑落,她以衣袖拭去了,身爲皇后,等下,她亦要與李昭南一同敬酒。
適才的一幕,在腦海裡褪去了迷濛的雪色。
無比清晰。
她的手,與他的緊握在一起。
他的披風,暖融融的披在她纖瘦的身上。
這一切,還需要多說嗎?
可是那女子究竟是誰?爲什麼?李昭南自從見了她,神色便是不安和悸動的?
她在碧霄殿前稍稍駐足,略略安穩心緒,如今,她的身份,不得不令她隨時保持虛僞的端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