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這味道到像是太宗文皇帝(皇太極)那時愛吃的小菜呀。”太皇太后感慨着,又問了句:“到底是誰做的,我也好見見。”
三格格的小臉一層胭脂色染了上去:“回太皇太后老祖宗的話,重孫女兒本來是學着做了,可是做了半天也不成樣子,最後只能是用着衛嬪額涅做的來孝敬老祖宗了。”
太皇太后的臉色沉了下來:“你可是幫着她來哄我吃的?”
“不是的,不是的,太皇太后老祖宗,重孫女兒縱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的。只是重孫女瞧着太皇太后老祖宗病了,太后瑪嬤、罕阿瑪都好是着急,天天守着。重孫女兒別的忙也幫不了,盡不了別的孝,今兒個瞧着衛嬪額涅做的這個小菜,罕阿瑪吃了後說好,重孫女兒嘴饞悄悄嚐了下,果然是好。所以重孫女兒纔想着也試着爲太皇太后老祖宗做回,可到底還是重孫女兒笨了,沒做好……”
說到最後三格格越發不好意思,頭低了下去,那掛着六個珍珠耳璫紅紅的一雙耳朵讓太皇太后瞧着心都要化了。
“愛新覺羅家的姑娘哪會笨,那是衛嬪她們家就得會做這個纔是。”太皇太后把頭轉開看着帳子頂悶着聲說,好像自個兒給人比下去了似的。
三格格的頭擡了起來,瞪大了眼:“衛嫁家做這個的?”
太皇太后鼻子動了下:“那到不是。她家打從天聰年間(皇太極的年號)就幾代子做膳房總領了,雖說不用他們親手去做這些,可是也得會和知道吧,不然那下面的人誆了去,也不是沒有的事。”
三格格點着頭,輕輕地“噢”了聲。
太皇太后轉過了頭,又看着好碟子小菜,那是自個兒年輕時喜歡吃得小菜,應該說那還是太宗文皇帝還把自個兒放在前頭時候的情景,後來太宗文皇帝娶了林丹汗倆位遺孀娜木鐘和巴特瑪?璪,又娶了自個兒的親姐姐海蘭珠後,自個兒在太宗文皇帝那就越來越往後靠了。
十四歲就嫁給了太宗文皇帝,原以爲是天長地久可以一生一世的,到最後呢,才明白女人在男人的心裡就跟韭菜一樣,割了一茬還有一茬,永遠只吃那上面最嫩的地方。
是不是應該讓下步呢,玄燁喜歡那個女人,封個妃就封妃,只要不封后就好。真要是給封了,也不信玄燁還能老把她放在心上。只是,太皇太后的心又鬧騰了起來,自個兒的心尖子託婭格格怎麼着也得封個後了。
“託婭,你今年多大了?”太皇太后扭頭看跪牀榻邊上的託婭格格。
託婭格格看了眼三格格,有些不好意思:“回太皇太后的話,奴才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太皇太后的心痛了,擡起手摸着託婭格格的小臉:“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
託婭格格更不好意思了,在草原上這個年齡應該早嫁人了,怕是孩子也老大了。不敢就這麼起來,可還是沒忍住,低着頭站了起來走了出去。
那繫着紅繩的辮子在太皇太后的眼前一甩,扯得太皇太后的心肝都痛了起來:“三格格,你跟衛嬪說讓她做個韭菜合子給皇帝吃吧。”太皇太后沒來由地對三格格吩咐着,看那個女人能不能明白自個兒的意思,若是明白了,也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霽蘭接了這個旨,親自和着面做着韭菜合子,想着太皇太后的意思,直到在炸着韭菜合子,還是沒有想明白。
玄燁坐在慈寧宮的偏殿,吃着霽蘭做的韭菜合子,也琢磨着太皇太后讓霽蘭給自個兒做這個的意思,難道是太皇太后轉性了,霽蘭的小菜讓太皇太后感動了?
“主子,太皇太后還是記掛着主子的吃食,就怕主子吃不好。”霽蘭低着聲說。
玄燁點着頭:“太皇太后瑪嬤一直慈愛眷顧於我。我小時候就愛吃這個,那時奶嬤嬤就說這韭菜這東西割了一茬還會長一茬,我還不信,特意讓人在宮裡種了,原來真是這樣。”
霽蘭聽了“割了一茬還會長一茬”,突然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看着正笑眯眯吃着韭菜合子的玄燁,心卻有些涼了。
後宮裡的女人永遠會像韭菜一樣,割也不割不完的,永遠會有新來的,那自個兒呢?能指望主子幾年呢。算來算去已經得了主子的寵愛七年了,應該知足了。
可是想到若是沒了主子的寵愛,那自個兒在後宮裡怎麼辦,就跟個浮萍一般了,也是那要割下去的韭菜了。
玄燁用鑲銀的烏木筷子夾了個韭菜合子:“這韭菜,你知道還叫什麼名嗎?”
霽蘭的心冷乎乎的,卻不忍掃了玄燁的興,搖了搖頭,笑道:“回主子的話,奴才不知道。”
“這韭菜又叫草鍾乳、起陽草、長生韭、壯陽草……”說到最後一句時,玄燁瞅着霽蘭笑,拖長了音道:“實在是個好東西……”
霽蘭的臉不自禁像給夏日裡太陽照上似的,一片豔色,躲着玄燁的目光:“主子,太皇太后還病着呢。”
“我知道……”玄燁湊了過來,嘴裡淡淡的韭菜味也撲了過來:“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總得讓爺壯陽,起陽吧……”
霽蘭的心暖暖的,興許這纔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吧。不多想了,何必讓自個兒那麼着擔心,就想着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吧…………
太皇太后還是沒有把霽蘭升位份的話跟太后跟玄燁說,只要看到託婭格格的辮子,太皇太后就不樂意說。憑什麼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家的女兒比不過一個內管領的女兒。
託婭格格越在太皇太后牀榻前小心侍候着,太皇太后也就越不樂意說。太皇太后越不樂意說,也就沒了機會說,一天天的不見好起來。
紫圍子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人人都明白這是拖日子了。太皇太后已經說不出什麼話來了,常常是在昏睡中,偶有醒來的時候,兩隻渾濁的眼睛也在尋找着太后、玄燁和託婭格格,最主要的就是尋找着玄燁,那是她當兒子養大的孫子,比不得別的。
眼瞅着康熙二十六年馬上就快要過去了,雖說是太皇太后已經瞧着是彌留這際,可是所有的人還是想太皇太后能拖着過了這個年。
玄燁爲了能給太皇太后多幾天壽命,親率宗室王公、文武大臣、侍衛一直步行走到天壇,禱告上蒼,請求折損自個兒的壽命,用來增延太皇太后後的壽數。
玄燁跪在天壇的正中心,涕淚交頤誦讀祝文:“憶自弱齡,早失估恃,趨承祖母膝下,三十餘年,鞠養教誨,以至有成。設無祖母太皇太后,斷不能致有今日成立,同極之恩,畢生難報……若大算或窮,願減臣齡,冀增太皇太后數年之壽。”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還差五天就到了元旦,卻聽到了“哇……”聲一片,太皇太后薨逝了,終年七十五歲。
內爾吉生產的日子可巧是在十一月二十七日,正是太皇太后病得時候,紫圍子裡的人心都亂了,誰顧得上,大夥的心思全在慈寧宮太皇太后的身上,就連有着身孕的德妃,都天天挺着大肚子去慈寧宮那轉轉了,幸好內務府的官員還是按着規矩照顧給辦了。
生的那天,若不是還是有接生嬤嬤和太醫守着,內爾吉額涅陪着內爾吉,內爾吉真要以爲自個兒沒人管了。
內爾吉一心指望着是個阿哥,顧不得下面還疼着,兩隻眼睛就盯着接生嬤嬤懷裡抱着的纔出生的嬰兒問:“阿哥還是格格?”
接生嬤嬤給嬰兒擦洗着:“恭喜內主子,生了個小格格。”
內爾吉眼睛一閉,知道不用指望什麼了,現在都在慈寧宮那忙着,誰會爲個纔出生的格格往着湊呀。上回生十三阿哥胤祥都沒有什麼大動靜,這回更別指望了。還不如不懷這個以後就是嫁蒙古命的女兒,那現在還能在慈寧宮那侍候太皇太后,討主子歡心,保不得還能有什麼好處呢。
佟氏那日還是來了,畢竟是皇家的子嗣,只是坐在永和宮後寢殿西暖閣子那跟德妃說着話,聽到說孩子生了,笑了笑:“德妹妹,你歇歇,內答應母子平安,那我也放心了,我還得去慈寧宮那呢。”
德妃站了起來:“佟姐姐辛苦,太皇太后主子定會吉人天相的。”後面的話不過哄着人圖好聽了,誰都知道太皇太后那是在拖日子了,但是不吉利的話不能從自個兒嘴裡說出來。
“大夥兒也只能吃齋唸佛,求着太皇太后主子能早點好起來。內答應平安生了個小格格,怕是太皇太后主子聽到了也欣喜着,……小格格怕也是會歡喜的。”佟氏笑着說。
德妃不吱聲,太皇太后、太后、主子喜歡小阿哥,這是大夥兒都知道的事,也不是什麼秘密。佟氏這麼說,無非是客氣場面上的話,只是生男生女誰事先知道。
摸摸自個兒脹圓了的肚子,再過兩個月也要生了,這胎不知道是阿哥還是格格了。
現如今太皇太后沒了,內爾吉的月子按日子是沒有出來,可是內爾吉還是穿了一身的白,去慈寧宮守靈了,指望着玄燁有從白色的一片裡發現她這個還沒有坐完月子的人。
其實相對於肚子老大的德妃來說,內爾吉那還肥胖着的身子實在是不顯眼了。玄燁已經傷心的去景仁宮了。
內爾吉算是白提前來守靈了,還得不管是不是真傷心,都得在那嚎着哭着流着眼淚好像真得要活不成般了。
太后這個時候傷心的也管不了,打從離了科爾沁草原到了宮裡,這三十多年來,太皇太后一直是那棵可倚靠的樹,可遮蔭的傘,可避風雨的檐,現在呢?一切都沒了。太后的心裡能不傷心?
託婭格格抱着太后,心裡更苦,她可以依賴的姑奶奶就這麼走了,以後她可怎麼辦?
玄燁在景仁宮住了好些天,大臣們在外面一個勁的勸,玄燁都不理。佟氏看着霽蘭,能勸的這個卻又不能隨便去景仁宮,看看那哭得快要沒氣了的太后,低低地勸道:“太后主子,節哀吧,要不怕是主子更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