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天沒亮,玄燁頭戴黑狐皮緞臺朝冠,身穿黃緙絲面白狐膁接青白膁朝袍,外面套着黃面黑狐皮芝麻花朝端罩,胸前掛着東珠朝珠系自鳴鐘,腰上束金鑲珠松石四塊瓦圓朝帶,腳蹬藍緞氈?狼皮裡皁靴。
一切妥當,爆竹聲中,玄燁依次到天一門、欽安殿、前代帝后御容或神牌前、堂子、奉先殿各處拈香行禮。
玄燁再率諸王、大臣等行三跪九叩禮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算是把昨晚的事已經擱到了一邊,親手接過了玄燁遞來的如意,笑着跟玄燁道過了吉祥。
等玄燁和諸王、大臣出了慈寧宮去寧壽宮請安,這裡太后、佟氏一幫後宮的嬪妃們再給太皇太皇請安。
太皇太后越過了所有人跪那低下的腦袋,捧着手裡才接的如意,指甲摳進手心裡,恨不得把如意往站在門邊上的霽蘭頭上打去,就是這些狐狸精攪得後宮裡連個安生年也不能過。
太后不知道太皇太后這麼想,離了慈寧宮就回了寧壽宮,那還有等着給她請安的玄燁和諸王、大臣呢。
新年總是開心的,太后接着玄燁遞來的如意,貴妃佟氏遞來的如意。太后瞧了眼佟氏,若是託婭格格遞上來就更好了。
霽蘭跟着嬪妃們一道給太皇太后、太后行六肅三跪三拜禮,知道她這已經算是沒名沒分鐵定了後宮嬪妃中的一員了。把頭擡起看看如水洗過般純淨的藍天,還是想着家裡的阿瑪額涅,卻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她的家日後只能是紫圍子了,可是她很想再見到阿瑪額涅、噶達渾,還有石濤師傅……
玄燁回了乾清宮,升了御座,瞧着邁過乾清宮門檻的佟氏、六個嬪都穿着吉服龍褂,庶妃們一色的石青色褂服,一個個臉上都帶着過年特有的喜氣。
玄燁張望尋找霽蘭的身影,目光掃到石青色的庶妃那裡,眉頭微微皺了下,霽蘭湮沒在人羣中,若不是小模樣着實出衆,玄燁真不能一眼就瞧出來。這身衣裳不好看,哪是霽蘭該穿的,還是換身的好。
佟氏帶頭依次給玄燁行六肅三跪三拜禮,一個個上來給玄燁遞着如意。有些後宮女子也就一年這兩天才能見到玄燁,新年這一天又是離玄燁最近的時候,行禮的時候,那眼神忍不住就多瞅了會兒玄燁。
玄燁也知道,默默嘆口氣,到底還是他負了這些女子,只是帝王之家哪能像尋常百姓家。他是君王,只能是萬民之主,哪能只當幾人之夫君。
終於等到霽蘭上來了,玄燁倒是想着從霽蘭手裡拿過如意,卻只能忍着,先由樑九功接了下來,再交到他的懷裡。玄燁瞧着跪着的霽蘭,摸摸如意,好像還有霽蘭的體溫,溼潤入懷。
一年到頭玄燁跟嬪妃們也只能一塊吃兩次飯,昨日吃了次除夕宴,今天就吃個元旦的早餐。一家子一年就團圓兩次,還不包括皇子、皇女。
太監用比昨日小了一號的金龍盒擡着煮餑餑來了,放到了楠木矮桌,這是給佟妃們吃的。玄燁遠遠瞧了眼,可比昨晚跟霽蘭吃得差了些,獨食就是好吃。不貪吃的玄燁都偷偷樂了,吃了一筷子金餞碗裡的碎剽野雞。
玄燁瞧了眼跟前的鹿尾醬,這個火性大了些,霽蘭年紀小,不適合。指着邊上的年糕、點心對着樑九功:“給衛……,賞給她們吃吧。”到底還是不能只賞霽蘭一個,玄燁怎麼也覺得有點難愛。
各宮嬪妃各回各宮,玄燁再去太和殿接受百官朝賀,再接百官如意,再賜宴。這麼着一折騰就到了申時(下午3點到5點)這纔回到了昭仁殿西暖閣。
霽蘭早得了信,等在那,身上也換掉了那件石青色的褂袍,穿了件粉紅緞底百蝶戲牡丹緙絲銀鼠出鋒的棉袍,瞧到玄燁進來,跪了下來:“奴才給主子道吉祥。”
“吉祥,吉祥。”玄燁扶起了霽蘭,扯着往懸着明黃緞底五*線繡鴛鴦戲水百年好合帳子的鑲螺鈿紫檀木牀走去。
那張鑲着螺鈿的紫檀木牀,瞧着就很大,上面能睡下五、六個人,鋪着雪白閃着銀光的獸毛皮。霽蘭的心跳了起來,不是因爲那張牀大,而是霽蘭又想起了,她曾彷彿看到玄燁臥在上面幻化成個獅子的那個圖來。
玄燁喜滋滋地拉着霽蘭坐到了牀沿上:“知道是什麼日子嗎?”
霽蘭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已經見了星光,屋子裡點起了兩尺多高的紅油蠟燭,照得通亮。霽蘭的臉給映得通紅,發着燙,她知道今晚要發生些什麼,只是嬤嬤還沒有跟她說,她該怎麼辦。
她擡起驚慌的眼睛看着玄燁,像要得到些支持,這些日子來一直是玄燁握着她的小手,給着她支持,就像那時在仙樓一樣。
現在她好像又一次遇到地震了,她希望玄燁可以拉着她的小手往外跑,跟她說:“別怕!”可是玄燁卻沒有動,是握着她的小手,卻只是來回撫摸。
玄燁不知道霽蘭的心思,只顧着今晚的心思,瞧着倆人的袍子擺,放下了霽蘭的小手,極慢地卻是極果斷地把倆人的袍子下襬系在了一起,低着聲極是溫柔地道:“咱倆這袍子角系一塊,這一輩子就不分開了。”
霽蘭看着這袍子角,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滿洲人婚禮上新郞新娘的袍子角要系在一塊兒,是“坐帳”。可她只是個奴才,霽蘭的聲音抖着:“奴才卑賤……”
玄燁伸手捂住了霽蘭的嘴:“你怎麼會是卑賤,你在我心裡就像雪後的蘭花一樣,芳蘭獨秀,王者也……”
霽蘭的眼睛有些溼潤:“承蒙主子錯愛,奴才不配,怕擔不起……”
“還說。”玄燁似是慍怒了,兩隻眼睛撐圓了瞪着霽蘭。
霽蘭惶恐地看着玄燁的眼睛,急促着想要解釋,嘴只是動了下,腦子裡又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玄燁瞧着霽蘭的樣,笑了,雙手捧起了霽蘭的臉,雙手摩挲着掌間的細膩柔滑,頭抵上了霽蘭的額頭,夢裡呢喃般:“記着,莫再說這樣的話兒了。配不配,擔得起擔不起,咱倆都是要過一輩子的……”
霽蘭的眼角滲出了一滴淚,不知道是喜悅還是難過。她應該高興嗎?她應該難過嗎?霽蘭不知道,只是任着眼角的淚慢慢地滲着流着,一直流到了玄燁的嘴裡,再流進了她的嘴裡……
眼角的餘光掃到那兩隻袍子打在一起的結,霽蘭的心動了,她是要跟玄燁過一陣子的。穆然耳際卻冒出了這些天不再想到的石濤師傅艱澀的聲音:“我明白……”
霽蘭驚恐地想要說什麼,玄燁的聲音又打斷了:“今天是‘四季新元旦,萬壽初春朝’,也是咱倆的‘一歲節序,此爲之首’……”
下一刻,霽蘭只驚呼出“獅子……”便覺得身子已經軟如一滴水,醞蘭爲酒漿。而玄燁就像在飲一杯最醇的蘭香美酒的獅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一小口一小口地舔食,不肯遺漏了分毫。
“今生今世,你我生則同衾,死則共穴……”玄燁喃喃着。
霽蘭的心驚了下,纔要張嘴,玄燁又似夢語般:“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咱們要這樣一輩子……”
一層層的疊浪與雲急奔涌而來,無窮無盡,霽蘭的意識漸漸模糊不清……
玄燁已經醉在了翠蘭和意香,唯有風流化爲雨,日暮下巫陽……
初二的這一天,紫圍子裡所有的人都覺得可以舒一口氣了。紫圍子裡沒有走親戚拜年的說法,只是紫圍子裡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該多點鐘起來就多點鐘起來。就算只在自己的屋子裡坐着,也得頭面整齊乾淨利索着。
昭仁殿西暖閣子今天卻是到了點也沒有起來。樑九功在昭仁殿外面對着昨晚在殿門口打了地鋪的青青使着眼色,努着嘴,意思是暖閣子裡的倆位主子可有動靜?
青青微微搖了搖頭,臉上卻帶着喜色。她怎麼這麼有福氣,前面侍候的是孝昭皇后,瞧着主子待着孝昭皇后就不錯。要說憑孝昭皇后的阿瑪遏必隆跟着鰲拜那罪名,砍頭都可以了。結果呢,孝昭皇后還不是封了後,主子還給遏必隆夫婦立廟,連孝昭皇后的生母小妾都給說成了側室。
眼下侍候的衛主子看來也是個有福的人。瞧瞧,主子何曾晚起過。這大過年的就晚起了。
唉,這就叫福氣呀。青青的嘴角都要彎到耳朵邊了,忍着不笑出來。
樑九功瞧着青青這樣,就知道別指望能早起了,等着吧。
玄燁瞧着枕在自己胳膊上的霽蘭這麼看,嘴角也是彎着的,跟青青一樣快彎到了耳朵邊,卻不想忍住,只是怕吵醒了霽蘭。昨晚怕是累到了霽蘭,怪不得聽到霽蘭似乎驚呼了聲“獅子……”
不錯,玄燁對這點很滿意,男人就要像獅子纔好,像病貓那算什麼。
霽蘭睜開了眼,想要動下。玄燁卻按住了:“昨夜,你喊我什麼?”
霽蘭瞧着玄燁雪白有力的臂膀,爲着昨晚的那聲惶恐起來,只是渾身的疼痛,身上的紅色剌目的點點花瓣,好像都在說明她那句沒叫錯:“奴才好像沒喊什麼……”
“欺君……”玄燁板起了臉,手臂用了勁,牢牢地箍住了霽蘭柔軟的身子,像怕這個囚犯要逃跑一般。
“奴才不敢欺君。主子是聖明之主……”霽蘭想着詞兒。卻不知怎麼想到了一首詠蘭詩“下有賢公卿,上有聖明王。無階答風雨,願獻蘭一筐”,似乎就是昨夜的寫照似的,小臉不自禁地紅了。
玄燁的眼眯了起來,在霽蘭的臉上一點點移動着,似乎明白了什麼,一口氣長長地舒了出來,臉色也和緩起來,往霽蘭那靠過去:“你在想什麼?”
“回主子的話,奴才沒想什麼?”霽蘭躲着玄燁的目光。
“哦,我以爲你想到了陳陶的《種蘭》要背給我聽呢”玄燁調侃着。
霽蘭把頭躲着,卻只能往玄燁的臂彎裡躲。
玄燁不去理會霽蘭的害羞,似得意似玩笑似調侃般道:“這首詩的最後幾後,若是改改,怕就更應了景,你可知道怎麼改?”
霽蘭緊緊貼着玄燁,悶聲說:“回主子的話,奴才於這詩詞一道,一向才淺,不知道怎麼改。”
玄炫瞧了霽蘭半側着的臉,笑盈盈地道:“嗯,你不知道,那我來改。‘下有賢衛卿,上有聖明王。無階答風雨,交頸爲鴛鴦。’衛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