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謂的風水輪流轉就是這樣了。
在幾百年前福音教會最爲輝煌的年代,翡冷翠是所有人心馳神往的地方,所有人心中的夢幻之城。
有人說那裡到處都是虔誠的教士,禱告聲晝夜不停,也有人說數不清的王國供奉着教會,美第奇家的寶庫中匯聚着西方世界大半的財富,還有人說那裡有着通往天國的大門,只不過其被聖堂騎士們死死的把守着。
數不清的有人說,數不清的故事,數不清的願望與貪婪,那裡就像神在人間的化身一般,似乎只要到了那裡,它便會滿足你的所有願望。
洛倫佐曾經也不是很理解人們對某處極端的嚮往,可當他真正來到舊敦靈後反而理解了許多。
人都是有某種的執念的,可那些執念最後往往都難以達成,任你如何努力,也只是在失敗的邊緣掙扎。
那可真是令人絕望,無力的絕望。
可沒有人能接受這些,他們需要一個希冀的目標,在幾百年前它是翡冷翠,如今是舊敦靈,他們嚮往這奇蹟的城市,彷彿在這奇蹟之中,能找到完成那執念的道路。
想到這裡洛倫佐不禁笑了起來,說到底他自己也是一個偷渡客,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他都快記不清那時自己在海上游戈了多久,太陽的暴曬,風雨的吹打,或許是太過慘烈,那段記憶都已經有些模糊不清。
他曾一度以爲自己會死在海上,偉大的霍爾默斯船上還沒開始他的劫掠生涯,便葬身魚腹之中。
不過可能是因爲自己也是一個擁有執念的人吧,洛倫佐終究還是活了下來,當他醒來時,他正泡在淺淺的海水裡,舊敦靈近在眼前。
“也不知道那些偷渡客看到真正的舊敦靈後,會不會絕望。”
普雷斯望着舊敦靈那灰色的剪影,這裡有着超出世人理解的蒸汽技術,難以置信的龐然大物在天空之上游動,霧氣瀰漫,彷彿另一個世界一般。
舊敦靈確實有着奇蹟,可那份奇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到的,普雷斯也是爲那奇蹟而來之人,可最後他只能當一名小小的警探,所有的願望與理想變得廉價,如今僅僅是退休養老而已。
這是座無情的城市,它會磨滅你的所有的理智與熱情,最後在那複雜的齒輪之中迷失自我。
那些偷渡客就像朝聖者一樣,他們費勁手段而來,只觀望到那刺目的奇蹟,卻沒有見到那繁華之下的累累白骨。
“你不回家睡覺嗎?”洛倫佐問。
“你覺得我會放心你這種人獨自辦案嗎?”普雷斯說。
洛倫佐看了看普雷斯的黑眼圈。
“實在話,你應該對人多些信任。”
“就你?”普雷斯就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
“好了,霍爾默斯先生,我得承認,你在某方面確實可以稱爲……天賦異稟。”普雷斯,“不過信任你還是算了吧,這種感覺就像把罪犯放走,他說吃個早飯一定後一定會回來一樣。”
洛倫佐皺了皺眉,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經的回答,“這種事,聽起來是我能做出來的。”
“你會回來?”
“萬一呢?”
兩人一邊閒聊一邊走出了蘇亞蘭廳,由於警力不足,這次他們可沒有什麼馬車可以用,看起來只能靠兩條腿前進了。
“一艘來自翡冷翠的貨船,那些偷渡客躲在了貨櫃裡,他們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因爲使團的來訪,提高了警惕,他們或許就這麼混過去了。”普雷斯說。
“你們沒能抓到他們?”
“他們身手敏捷的很,趁着夜色逃離了碼頭,騎警們追了一路,最後沒了蹤跡……其實這個案子並不重要,這種偷渡的情況每天都有,我們發現了一例,或許就有十例躲過了我們的視線。”
洛倫佐心裡比對了一下這個數字,整個懵了起來。
“這麼多的人口流入,你們還不着急?”
聽到這些,普雷斯幾分不屑的看着洛倫佐,“那麼你還記得你來到舊敦靈的第一天是在哪裡?”
哪裡?
這倒勾起了洛倫佐的回憶,他曾以爲妖魔都死了,自己來到舊敦靈僅僅是養老而已,於是把自己的所有過往與回憶都拋之腦後,在生活穩定後他就很少去想那些了。
可平靜之後,他再次與黑暗相遇,洛倫佐發掘妖魔並沒有死絕,聖臨之夜也僅僅是無數陰謀之中的一個而已,他的使命還沒有結束。
“我記得……下城區?”洛倫佐說。
作爲一個異鄉人,他沒有正規文件,根本進不去外城區,更不要說舊敦靈更內部的區域了,當時狼狽的他幾乎如同一個死人,最後接納他的地方只有下城區,在那裡他遇到了伯勞。
“是啊,下城區,那裡確實亂得不行,但也得承認,多虧它的存在,把那些垃圾都匯聚到了一處。”普雷斯回答,“絕大部分的偷渡客的歸處就是下城區,那種鬼地方他們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當然也有人能從其中爬出來,不過等待他們也是機械式的生活……這個城市並不美好,至少那美好只屬於少部分人。”
洛倫佐聽到這裡惡狠狠的說,“萬惡的階級差距!”
普雷斯白了洛倫佐一眼,有點不懂這個偵探在發什麼神經。
“相反,洛倫佐,我倒很羨慕你的生活。”
洛倫佐有些點懵,他停下了腳步,看着普雷斯。
“你羨慕我?”
絕了,居然有人羨慕這種亡命的生活。
普雷斯卻很認真的點點頭。
“多棒啊!”
洛倫佐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何德何能啊,居然有一天也會被人羨慕……這種感覺怪極了。
只聽警探繼續說着,聲音居然有那麼幾分落寞。
“你看啊,你是一個外聘偵探,想工作就工作,想休息就休息,你的樣子看起來從不爲錢發愁……我可真是太羨慕你了,洛倫佐你每天過的都好開心啊,屬於那種沒樂子也要找樂子的人,簡直就像沒有煩惱一樣。”
洛倫佐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停頓了好久,他才從懷中掏出香菸,這還是紅隼給他買的那個,不過付賬的是喬伊。
點菸的手微微顫抖,就像什麼救心藥一樣,洛倫佐大口吸着。
可最後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也沒有去反駁,他不會和普雷斯炫耀自己的生活有多麼多姿多彩,畢竟洛倫佐生活的快樂,他可想象不到。
開詭異的機甲,走哪炸哪,還和公爵打情罵俏……如果當時在列車裡那個情況能被稱作打情罵俏的話。
還和舊敦靈的神秘部門有關聯,自己本身還是個絕世猛男,這簡直妥妥的都市兵王啊!
簡直酷到爆!
可洛倫佐也不會說,他認識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每天都要和那些妖魔打來打去,他之所以過的很快樂,是因爲這個鬼情況自己不找點樂子就真抑鬱瘋了。
同樣的,他也不會煩惱什麼娶妻生子,買房之類的問題,畢竟作爲獵魔人,洛倫佐可不覺得自己能有那樣的生活。
獵魔人不會安享晚年,獵魔人只會死在戰場之中,這鬼東西就像詛咒一樣。
很快洛倫佐抽完了一根菸,這短暫的沉默弄得普雷斯有些不適,但很快它來了。
鐵蛇從街道的盡頭而來,吞吐着蒸汽,如同喘息着的野獸。
它最後在兩人的身前緩緩停下,這時普雷斯在注意到這裡豎立着一個站牌,他剛纔一直在和洛倫佐說話,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
雖然蒸汽科技不斷攀升,但在永動之泵的研究之下,電力也逐漸接入了這座鋼鐵之城中,他們似乎是想把舊敦靈作爲實驗場,看看電力能帶起多大的輝煌。
蒸汽電車便是其中的產物之一,行走在地面的鐵軌之上,將整個城市聯繫了起來。
“走吧,沒有馬車我們只能這麼去了,你還可以在路上小睡一會。”洛倫佐說。
普雷斯看了一眼車內,還有幾個空位。
兩人登上了鐵蛇,隨後它緩緩駛動起來,將兩人帶向需要去的位置。
泰晤士河貫穿了整個英爾維格島,入海口的位置便是雷恩多納港口,那裡停泊着大量來自異國的船隻,是貿易的核心,不過仍有很多船不會在那裡停留,他們會在通過海關後,沿着泰晤士河一路前進,抵達舊敦靈。
那艘來自翡冷翠的貨船便是在舊敦靈碼頭被檢查出來異樣,現在兩人要先前往那碼頭檢查現場。
普雷斯看起來是真的累了,靠在椅背上便睡着了,洛倫佐坐在他身邊,拿起椅袋上的報紙。
通常鐵蛇上的時間很是無聊,爲了讓乘客打發時間,他們貼心的提供了報紙。
洛倫佐讀着報紙,他不是很想讓自己的腦子閒下來。
維京諸國結束了內戰,那些海盜們現在聽命於一個名爲拉格納的傢伙,紙面上寫着對於戰爭結束的喜悅,但實際上沒人想看到這戰火平息下來,維京諸國的領地資源貧瘠,而如今西方世界的土地早已被瓜分乾淨,在那些維京人眼裡,想要發展要麼拿錢交易,要麼便是掠奪了。
萊柏也在不斷的崛起,在光輝戰爭期間,他們一直保持着中立,並在暗中發展,如今他們沿着萊茵河建起了貿易網,目前憑藉着國土資源的優厚,工業發展開始逐漸追上英爾維格,有人對此憂心忡忡。
至於高盧納洛,兩國之間仇恨依舊,和平的表面下暗流涌動,雖然本土上沒有什麼矛盾,但在英爾維格以外的殖民地上,小紛爭不斷。
剩下的便是一些小國的新聞,他們雖然獨立爲國,但實際上被各個大國暗中掌控着,今天這個抗議那個,明天那個又要攻打那個,基本就是這個樣子,小摩擦不斷,但大戰卻一直沒有興起。
如今反倒是曾經最爲強大的神聖福音教皇國最爲無害,聖堂騎士團已經落後於時代了,人們都拿起了槍與炮,可他們還穿着沉重的甲冑,就像悼念曾經輝煌的儀式一般。
大家都懷念那信仰的年代,但沒人希望它回來,那時的教皇權力滔天,如今也不過只是個信仰的吉祥物而已。
世界差不多就是這樣,在爛與爛透的邊緣徘徊着。
翻到下一頁,便是一些舊敦靈內的新聞,比如北城區的燃氣爆炸,接連的爆炸摧毀了整條街,好在沒有多少人受傷,只是建築損毀比較嚴重,目前已經被封鎖。
等一等!
正要翻頁的手突然停住,洛倫佐仔細的看着那燃氣爆炸的幾個字,這該不會又是淨除機關在搞什麼吧?
繼續向下看,便是一些使團來訪的消息,看到最後有一條引起了洛倫佐的注意。
神聖福音教皇國的使團將在近日來訪。
雖然已經離開那裡七年之久,可每次看到有關那裡的消息總能引起洛倫佐的回憶與警惕。
報紙上寫的則極爲高傲,在撰稿人看來,福音教會終於肯放棄他們的高傲迎接蒸汽科技的到來,可現在才擁抱是不是有些爲時已晚。
各國都已經發展出了一定的工業水平,在這場世界的遊戲之上,他們已經落後太多了。
不……不一定,如果福音教會能拿回《啓示錄》,完成獵魔人軍事化的項目,他們依舊能奪回主宰的地位,不過代價會是一場極爲可怕的戰爭。
洛倫佐神情嚴肅,他很清楚常人與獵魔人的差距。
“醒醒吧,普雷斯。”
又過去了一段時間,就要抵達碼頭了,洛倫佐推了推普雷斯,叫醒他。
警探看起來難受極了,不過狀態要比之前好很多,果然人還是得睡覺,但他還是不放心讓洛倫佐一個人辦案,倒不是怕這個偵探死了,而是怕他搞出更大的麻煩。
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他儘可能讓自己的精神些,隨後看向洛倫佐。
“到了嗎?”
“現在到了。”
鐵蛇突然停下,這裡是它的終點站了,乘客們紛紛走下。
普雷斯有些難過的說着,“真想回家睡覺啊。”
“快走吧!”
洛倫佐催促道。
走下鐵蛇,濃重的腥臭味傳來,碼頭上數不清的人在走動,泰晤士河上蒸汽船帶着滾滾濃煙而過,如同霧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