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是嗎?可就算我再聰明,也猜不出你到底在想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你說的那些話裡,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說的話,句句是真。”
“是麼?那我問你,你之前告訴我,在芙蓉鎮那樣的生活也不錯……那個時候,你是不是真的就打算和我在那裡過完這一輩子?”我定定的看着他,心裡既期待着他的回答,卻又奇異的不想得知答案。
沉默半晌,容行止才答道:“是真的。我確實是那麼想的,,如果你後來不和沈笑合計來京都的話,我是這樣打算的。可是小骨,你還是不聽話,太愛到處亂跑了。”
我哼笑一聲:“可是若我不跟沈笑來這裡,怕是一輩子都矇在鼓裡,任勞任怨地當個苦力養你,還跟個傻子似的天天自以爲是的樂呵着?”
容行止沒說話,兩相沉默,卻被急急而來的一個看似容行止屬下的人打破了:“稟樓主,燕王已帶着人馬朝這邊而來,您看要不要現行撤離?”
容行止略略思索,道:“‘知秋’的人到了嗎?”
“回樓主,剛剛到。”
容行止點點頭道:“好。留下一部分人按之前吩咐過的配合‘知秋’的行動,其餘人隨我撤回。”言畢,轉過頭來看我,道:“小骨,既然你也已經猜到一二,我便不瞞你,你隨我回去,我自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我暗自思忖一陣,隨即點頭道:“好。”
燭光搖曳中看不清桌邊慢慢喝茶的男子的臉,只聽見平淡的聲音響起:“碧媛,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小骨說說話。”
林碧媛咬了咬脣想說什麼,終究是沒能說出口,只是默默退了出去。
等到門掩上了,容行止才擡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我,隨即又低下頭去,只是看着杯裡起起伏伏的茶葉:“看到碧媛,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
我看了他許久,才輕聲道:“我第一次和第二次見她的時候,都沒什麼感受。直到後來,前幾個月見到她的時候,竟有了嗜血的渴望……她是不是就是當初那個放血做藥引的人?”
容行止抿了抿脣:“她只是其中一個,或者說……是在那衆多提供血液的人當中唯一倖存的一個。”
“倖存?那之前是有很多人嗎?”我微微皺眉。
“小骨,你也應該知道,你從小就開始喝藥,那藥裡必須要用活人活血做藥引,那麼十多年,若只是用一個人的血,一是會引起懷疑;二是付天九怕用一個人的血會帶來副作用,使得你體內被餵養的蠱不聽他的話。”
“那……其他的人去哪兒了?他們都被付天九殺了?”
容行止擡眼看着我,燭光明滅中眼神裡似乎也帶出了不一樣的神色,不同於慣有的冷淡:“小骨……你不是一直在說,自己十四歲之後近兩年的記憶幾乎是空白的嗎?這是因爲除了是強行更改記憶留下的後遺症,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他頓了頓,才輕聲道:“因爲並不希望你記得那段記憶。”
“不希望……我記得那段記憶?”我有些茫然,“付天九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說,我知道了他的什麼秘密?”
容行止輕撫着茶杯邊緣,嘴角忽然勾出一絲弧度,語氣飄忽:“小骨,我記得我從未告訴過你,更改你記憶的人,是付天九。”
我有些怔愣:“你……說什麼?不是付天九還能是誰?難道會是你?哈……”我想笑,然而,看到容行止靜靜回望我的幽深雙眸,我確實再也笑不出來了:“我……你……真的,是你?”
我問的很小心,甚至希望他在下一刻能狠狠嘲笑我,說我猜錯了,他卻仍是沉默。這沉默,讓我覺得有些發涼:“爲什麼……”我問得很輕,甚至沒有多少疑問的語氣,向無力一般,僅僅只是念出了這三個字。
“這是當時最好的辦法,”容行止的聲音沒有一絲坦誠的慌張,“我說過,從我們剛一開始接觸到你的時候,得知你是媒介種的時候,我們就懷着要除掉你免除後患的心思。”
“可你也說過,你們一直不忍心動手的……”我在做最後的掙扎。
“小骨,這個‘我們’,並不包括當時的所有人。江山美人中雖然有一部分人跟隨與我,但也有一部分人,只是暫時與我合作,他們,並不能接收你的存在。雖然我們曾爲此進行過商議,試圖勸說他們,但並沒有起到太大的效果,他們堅持認爲,放任你的成長對我們來說就是個巨大的威脅。畢竟,你作爲蠱毒的媒介種,只要你存在,我們就必然有一天要承受來自於你的蠱毒。”
“我有一次……有一次因爲沒有及時喝藥傷過你……是那一次,讓那些人確定了我是個巨大的威脅吧?”
容行止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但那沉默就代表了一切。我笑了笑:“這還真是……之所以更改我的記憶,是因爲這樣做既能夠保住我的性命,又可以平息衆人的不滿對吧?可是有一點就很奇怪,我明明一天不喝藥就會發狂,爲何被改了記憶的那幾年裡,我沒有一次發作過?”
“這就是我,爲什麼要消除你那兩年記憶的原因,”他看着我,一字一字緩緩道,“因爲我,不想讓你討厭我。”
“什麼?”我有些疑惑。討厭小容?爲什麼?難道他做了什麼讓我討厭的事嗎?
“我知道,離不開血的不是你,其實是你體內的蠱蟲卵。爲了解決這個問題,我去查了很多相關的解決方法,最後發現,蠱蟲其實是有休眠期的。而付天九急於求成,爲了讓蠱蟲卵早日孵化,就每天喂一點血給蠱蟲,既不讓它發狂卻也不讓它吃飽,就這麼吊着使它無法進入休眠期,從而快速成長。換句話說,只要掌握到一種方法使蠱蟲進入休眠期,就可以讓你在一段時間內與常人無異。而這個方法,異常的簡單……”容行止的嘴角難得地勾出一絲笑意,卻在此時的我看來,有些詭異的味道,“就是讓蠱蟲吃飽就好了。所以我……我殺了所有做過藥引的人,放乾淨他們的血,用一個大水缸裝了,逼着你……喝了個夠。”
他的聲音很輕,聽在我的耳裡卻無啻於驚雷,瞳孔猛然收縮,腦海裡閃現過一幅幅陌生又熟悉的畫面,鮮紅的……帶着淒厲的哭喊聲!
“你那時是多麼害怕,一直哭着、喊着,就是不肯喝。可是這怎麼行呢?你不喝他們就要我殺了你,小骨……”他微眯着眼溫溫柔柔地看着我道,“我怎麼捨得殺你?所以,我只好殺了那些人……你不喝,我就灌你喝,不管怎麼樣,只要你活下去,我就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帶你出了山莊,到處去看看,若是可以,我也許還能陪着你,像你說的,一直……”
我第一次看到容行止的臉上露出堪稱豐富的表情,有一絲陶醉,有一絲狂熱,還帶着一絲回憶的甜蜜和無線的嚮往。
“容行止……”我顫抖着喊了他的名字,下意識想要拉回他的神志,卻被他豎起一根食指輕輕抵在我的脣上,語氣輕柔:“噓……叫我小容。你不是一直都這麼叫我的麼?爲什麼,可是爲什麼在那之後你都不這樣叫我了?還總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這讓我很傷心啊小骨。我明明是爲了你好,你爲什麼就是不理解呢?爲什麼呢?好奇怪……明明是你說的想要逃離山莊,和我永遠在一起的啊,怎麼你就不能理解我呢?你那樣看我,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所以……我只好讓你不記得了,只要你不記得了,你就會又叫我小容了對不對?”
“你瘋了……你瘋了,怎麼可能?!你那樣做根本就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忽然覺得渾身發冷,腦子裡卻是一片混亂,有些木然的吼道,,這個人,這個人真的是我從小到大所熟知的那個容行止嗎?還是說,我其實從來就沒有看清過他?!
“我瘋了?是啊,那個時候你也是這麼說的,”容行止看着我,臉上帶着詭異的笑容,“可是我沒有。你覺得我像是瘋了嗎?我很清醒,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行動的每一個步驟,都是一點一點想好了的,我想了無數遍,我要確定它們是最完美的,小骨,你不能這樣對我,我纔是你最該相信的人啊。”
我搖着頭,連語氣都有些哽咽:“不是這樣的……你這麼做怎麼會是對的……”
“啊,對了,其實那一批人裡,我還有一個人沒有殺掉,就是碧媛,”容行止臉上的笑意糅合了一些,“怎麼說呢,我是害怕你在休眠期裡的時候,萬一哪一天要發作了,還可以……”
我沒有讓他說完,而是扇了他一耳光,手都生疼的發麻:“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你根本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容行止!”
容行止的臉偏到一邊,脣邊笑意卻不減反增:“我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小骨。只是在你面前,乖了一點罷了。更何況,你不是說過有我就夠了麼?難道,我是這個樣子的,你就不要我了?”
“可我是那麼愛你啊,小骨……”容行止的語氣有些飄渺,“你知道千重樓爲什麼要叫千重嗎?”
嘴角勾起,露出後面森白的牙齒。
“因爲,我爲了你,寧願血流成河,屍骨千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