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廣徵紅光滿面,站立在富麗堂皇的宴廳之中,和紛紛前來的各色名流一一作揖問候,不到半個時辰,偌大的宴會廳內二十幾張餐桌前就坐滿了人。
陳廣徵打眼掃視了一圈,眼見正午開席將到,卻還是沒有見到那喬豐年的半個身影出現,心裡不覺就有了一些不快。
身旁的方博臉色也很是不好看,悄聲在陳廣徵耳邊低語道:“,這喬豐年也太不知好歹了吧!姐夫親筆書信邀請他前來,他卻……”
他話還未說完,就看着門外吃驚的瞪大了雙眼,話也忘了說全。
陳廣徵覺得奇怪,順着他的視線看向門外,不覺也是又氣又惱。
只見喬豐年正從一匹老毛驢上艱難落地,一身青皁長袍之上滿是灰塵,臉上、頭上也是厚厚一層灰塵,顯然他一路之上就是騎着這匹老驢慢悠悠前來赴宴的。
一旁下人尷尬異常的從他手中接過老驢繮繩,遲疑着不知是該將它牽到門外那一溜兒高頭大馬之中,還是該將它獨自牽到一旁去拴住。
喬豐年看他遲疑,就笑着說道:“你不要委屈了它,好生對待於它,餵它吃飽,喝足,我一會兒還要靠它返回村裡呢!”
下人還是猶猶豫豫的將它牽到那溜兒高頭大馬之中,抱了些草料餵它,沒想到它看着老弱,吃起東西來卻毫不含糊,埋下頭來吃的滋滋有味,專心致志,倒將它身旁的其餘馬兒驚得擡頭四顧,顯然都覺得它是個異類。
陳廣徵看着那神情自若的喬豐年,此刻心裡也強烈的感到他和這匹老驢沒有兩樣,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但依然臉上帶笑,急急趕上幾步,迎了。
“哎呀,貴客終於來到了!喬大官人,快快請進啊!”
喬豐年作揖回過禮後,跟在陳廣徵的身後就走進宴會廳,掃視了一遍之後,不由得眉頭緊皺,心裡很是不快。
他想到自己來時,將家中所有馬匹都捐獻出去,讓保長分配給村中的自衛隊使用,因此上才只能騎着這匹老驢前來赴宴。
來時,保長愁眉苦臉的對他說道:“眼看着明日就要去縣裡聚合抗擊金兵,但是今年州府所要賦稅不但沒減,反而增加了不少!
但是今年糧食歉收,各家所交之糧參差不齊,和州府所要求的數目相差太遠,還不到一半需求。而各家交過賦稅之後,家中就再無多餘錢糧了,眼見下頓飯就沒有了着落!
此刻,家中青壯年再參軍離去,讓家中那些孤兒寡母又該如何維持生計?
此次喬大官人前去見到督撫,能否請求他多少減免些賦稅,留得百姓一線生機!”
喬豐年揹負着鄉親父老的重託前來,此時,卻眼見着這滿廳的酒席之上杯盤高疊,雞鴨酒肉,豐盛至極,而廳中衆人個個吃的是紅光滿面,肥頭大耳,相互之間幺三和四,划拳行令,真真是快活至極,和那餓倒在道路兩邊的流民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不由得怒火直往上竄,咬着牙,回頭高聲對陳廣徵說道:“陳好享受啊!”
廳內衆人原本見他進來,就先自靜下聲來,此時又聽得他竟然語出譏諷,都着實吃驚不小。
方博惱怒的衝上前來,揚起手來就要去打喬豐年,卻被陳廣徵一把拉住。
陳廣徵怒目呵斥方博退下,再回過頭來,笑着對喬豐年說道:“喬大官人何出此言啊?老夫我也只不過是傾盡家資,請得省內這衆多名流前來歡聚一堂而已!喬大官人何必攪擾了大家的興致!”
喬豐年不再言語,徑直走到最前一張餐桌之前,端起其中一盤鮑魚來,高聲問道:“諸位可知這一盤鮑魚需要花費多少銀兩嗎?”
廳內衆人不知他所問爲何,都不敢輕易出聲,整個大廳之內鴉雀無聲。
喬豐年嘆息一聲,悲聲說道:“這二三十個上好的鮑魚,所需不少於五兩白花花的銀子啊!五兩紋銀,足夠一個五口之家美美的過上一整年啊!
在座各位家大業大,平日裡吃慣了山珍海味,覺得這盤鮑魚稀鬆平常,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在我們甘肅省內,還有多少黎民百姓在餓着肚子,甚至餓死在路上?又有多少百姓迫於無奈成爲流寇?
一頓飯,對於在座各位來說實在是三餐之中的一次而已,但對於此時那些,仍然在挨餓受凍的百姓來說,卻是他們能否活得下去的一個機會啊!”
他眼中落淚,聲音霎時沙啞了,掃視了一圈廳內衆人。衆人皆羞愧不已,紛紛在他眼光掃視之中垂下頭來。
喬豐年回頭看着目瞪口呆的陳廣徵,悲聲說道:“陳大人,你這一頓飯下來,不知要花費幾百紋銀?但是,這幾百兩紋銀如果不是像今日這樣海吃海喝浪費掉,而是捐給百姓,不知要救活幾千幾萬的百姓性命啊!
今日我前來赴宴,只是有一事相求!希望大人能體諒百姓艱辛,上奏朝廷,減免今年苛捐雜稅,好放百姓一條活路!
如果大人能夠真的爲民着想,我喬豐年個匍匐在地,甘心任您使喚!”
說完這話,喬豐年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廳內衆人都嚇了一跳,那陳廣徵也是嚇得不輕,急忙彎腰去扶他起來,但無奈這喬豐年今日前來本就抱着必須達成百姓心願的決心,因此上,長跪不起,任這陳廣徵百般勸解。
廳內衆人的眼光就齊刷刷集中在陳廣徵的,他尷尬至極,心裡後悔着實在不該請這喬豐年前來,但此時卻也只能硬着頭皮,朗聲說道:“喬大官人一心爲民着想,實在是讓老夫敬佩不已啊!
您快起身,老夫身爲一省的父母官,豈能對於百姓疾苦坐視不理?
喬大官人放心,老夫定然會向朝廷請願,適當減免今年的苛捐雜稅!”
喬豐年聞聽此言,心中大喜,感動的連連叩了幾個響頭,這才起身,慷慨激昂的說道:“陳大人此言一出,諸多百姓的性命就有了保障了!我替全省百姓謝過陳大人了!”
說完又深深的鞠了一躬。
陳廣徵呵呵笑着扶住他,大聲對身後下人說道:“快快撤掉桌上所有事物,將它們快速散給街上飢餓之人!”
十幾個下人得令,急忙奔進廳內,收拾桌上食物。
廳內衆人感動不已,紛紛鼓掌喝彩,更有人大聲讚美道:“陳大人真是雷厲風行啊,我們甘肅一省的百姓終於盼來了青天大老爺了!”
其餘人等都隨聲應和,陳廣徵得意,轉臉去看身旁的喬豐年,見他皺緊眉頭看着自己,心裡不由得就一凜,急忙轉過視線和其他人寒暄去了。
廳內餐桌之上的食物眨眼就被撤掉,人們紛紛藉機告辭離去。
喬豐年最後離去,臨走之時再次抱拳,鄭重請求陳廣徵道:“還望陳大人言出必行!喬某告辭了!”
“喬大官人好走!”
陳廣徵微笑着看着喬豐年從容牽過那頭老驢,費力翻身上去,慢悠悠朝前走去。看他身影漸漸遠去了,他這纔回過頭來,惡狠狠的對身後的方博說道:“看來,此人確實是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你下去速速前去渠縣找我那世交許德庸,想法儘快將他除掉,切記,一定要幹得乾淨利落,不要留下任何後患!”
方博得令,心裡大喜,轉身快速離去了。
陳廣徵長長的籲出一口氣來,氣惱的看着狼藉一片的宴廳,心裡暗自想到:“喬豐年啊,喬豐年,你讓老夫今日下不來臺,老夫定然讓你一家都活不過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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