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萸坐在隔間,聽着已然響起的琴聲,興趣懨懨。不是最拿手的《華蘭調》,也是,對付自己還真不值得她用盡全力。
不過,秦錦伶的琴技的確不錯,普通的江南小調被她彈出了綿綿情意,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杉萸破罐子破摔,這古琴她是真比不了,高雅藝術可別給自己糟蹋了。她索性出了隔間,來到主持的堂內。
場外之人見洛杉萸出來,皆是驚訝,轉念一想便明白,公主這是放棄了。
阮安朔眼中閃過了然之色,面露可惜:“這第三輪,昌平公主可是直接認輸了?”
洛杉萸往挨着窗邊的扶欄椅上一坐,指尖在髮絲上流連:“行便行,不行便不行,這點自知之明本公主還是有的。彈琴?甘拜下風。”
韓綿綿面露不屑:“別說是彈琴,便是其他你也未必比的上。”
杉萸懶得理她,她還是比較關心前兩輪的結果。“不知,前兩輪結果如何?”
藍寧遠微微笑着,答得恭敬:“最終結果還是等秦小姐出來一道說罷。”
杉萸也知道自己心急了,可這不是忍不住麼,關乎五千兩銀子呢!
她端坐了片刻,卻像過了許久。古人彈起琴來,彷彿陶醉其中,沒完沒了,關鍵她還聽不懂……
她腦袋一歪,看到正低頭品茶的阮陵爵,眸光閃爍。他不是評判者,方纔還是她這一邊的,應該不會藏着掖着。
杉萸不知自己哪來的衝動,徑直走到阮陵爵身邊。當她對上那雙盛着笑意的眸子,不由暗惱,遲遲站着不說話。
她是腦子抽了麼,就這麼過來了,這麼多天的倔強被狗吃了麼?就因爲他適才講的那些話?
大庭廣衆下,她要怎麼退回去……
在阮陵爵眼裡,此刻的洛杉萸螓首微擡,紅着的面孔露出掙扎;僵着身子,杏眸微睜,眼裡透着執拗,還有一絲賭氣。這模樣,比她這些日子以來的所有樣貌都要生動。
她在等着他開口……
阮陵爵拍了拍身邊的座位,一樣的清竹雅貌,眉目流轉間,添了幾絲和煦柔情。
“坐下,我與你說。”
杉萸看着那傾世容顏向自己示好的模樣,心中有些癢癢的。她耳朵發熱,捏了捏小手,不自然地坐了下來。
阮陵爵嘴角揚起,頭微偏,幾縷青絲散落在杉萸肩上,緩緩道着方纔的議論,聲音平緩溫和而富有磁性。
杉萸腦袋有些發脹,挪了下身子,拉開些許距離後靜靜聽着,沒注意阮陵爵漸漸加深的瞳眸。
詩作,山水畫……妥了妥了,贏得毫無懸念嘛。
杉萸支着頭,眉蹙起,咂了咂嘴,腦袋微搖,默默嘆氣:賭什麼五千兩銀子,就該賭五千兩黃金的,失策失策……
韓綿綿一直注意着這邊的一舉一動,看洛杉萸嘆氣的模樣,不由冷笑,對她的不自量力更是嗤之以鼻。
阮陵爵倒不擔心,不知爲什麼,他總有一種放心的感覺。
琴聲還在繼續,看秦錦伶這麼拼的樣子,杉萸心中的那一丁點遺憾也沒了,反而有些想笑。
她心情頗好地拿過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不錯,好喝。
不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麼,她呆呆地看了眼手中茶盞,又暗覷覷瞄了眼身旁之人。
果然,對上某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杉萸梗着脖子,臉色通紅,卻硬是沒放下茶盞。阮陵爵看了一眼她,淡淡吩咐了一旁小廝,便主動替杉萸添了茶。
“不夠還有。”
“咳咳……咳……”杉萸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還是放下了杯子,開始默不作聲。
阮陵爵拿起小廝新添的茶盞,注視着茶麪,不由好笑。
不多時,琴聲戛然而止,秦錦伶輕移蓮步,款款而出。暗暗對上韓綿綿肯定的眼神,心下鎮定。
她的出現引來了一片讚歎,最捧場的當屬阮安朔了。“秦小姐果然是才華橫溢,這琴技更是名不虛傳啊。”
秦錦伶謙遜一笑,面目誠懇:“太子殿下謬讚了,昌平公主自幼受的薰陶濃厚,錦伶是萬萬比不上。公主既是有信心,想來這一年來精進不少。今次也算是正兒八經地切磋,錦伶很珍惜這次機會,欲一睹公主風采。”
“哈……”韓綿綿上前挽住了秦錦伶的手,辯駁道,“才華與薰陶濃不濃厚有何關係,關鍵要看受薰陶之人願不願意被薰一薰了。至於一睹風采,你可能要失望了,昌平公主可是直接放棄比琴了呢。”說着,挑釁地看了一眼洛杉萸。
杉萸無謂地聳了聳肩,揉着耳朵:“不會說話就不要說了,太子面前也管不住你的嘴。”
韓綿綿看向阮安朔沉着的臉,立即噤了聲,心中不知罵了杉萸多少遍。
雖然她背後有家族撐腰,又攀着護國公府大小姐,太子不會因爲幾句話就怪罪她。然這場面是太子主持,她針對的是一國公主,太子爲了威嚴也不能太過縱着她。
杉萸看韓綿綿不甘的模樣,哼笑一聲:“彈不彈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贏得這場比試。”
她小手摸着下巴,嘴角隱隱有絲傲嬌,“我若是讓出這一輪,秦小姐仍然不幸敗北,嘖……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秦錦伶自認爲不會輸,聽着這話只當是一個即將失敗的人最後的逞強。她面上不顯,似是在仔細考慮洛杉萸說的話。
“若輸了,便是錦伶才疏學淺,自當要向公主看齊。這賭約既是下了,錦伶也不會不認。”
周圍人紛紛點頭,秦小姐真是豁達、爽快!
杉萸小嘴嘟嘟,好話都讓你說了嘍……秦小姐豁達,那她就是咄咄逼人嘍……
第一次在才藝上贏了古人,她還不能得瑟一下?
哼,管他的,只要有錢就行。
“不必在意,你是公主。”
耳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杉萸再次驚訝,他怎麼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她看向說話的阮陵爵,見他一本正經安慰自己的模樣,心間震動,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
這話普普通通的,怎麼就這麼動聽呢,完全直戳內心!這種被人勸着“胡作非爲”的感覺真TM爽!雖然她沒有那麼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還是忍不住偷樂。
且不說阮陵爵是否真心,至少這話是說到她心裡了,就目前來說,她對他是十二分的滿意。
杉萸腳尖相互碰着,心情美麗。她難得衝阮陵爵眨了眨眼,眸中神色似是在說:低調低調……
阮陵爵愣了一瞬,眉眼染上了輕快的笑意。他偏開了頭似是淡淡地抿了口茶,卻是滴水未沾。
藍寧遠在衆人翹首以盼下公佈了最終結果:“第一輪,二位詩作俱佳,不相上下,然昌平公主所作量多,爲勝者。第三輪,秦小姐技藝高超,表現不凡,加之昌平公主主動放棄,則秦小姐取勝。”
什麼?秦錦伶有些不敢相信,洛杉萸竟在作詩上贏了她!即便是撫琴,表面上看也是在對手棄權的情況下贏的。怎麼會這樣……
好個洛杉萸,竟擺了她一道,她還從來沒有這麼窩囊過。
現下兩人各贏一局,僅剩下最後一輪,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岔子……
她雙拳緊握,雖之前得到韓綿綿的安撫,但心裡還是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藍寧遠繼續道:“第二輪的比試爭議較大,人物畫和山水畫,兩幅作品不同風格,卻皆是令人稱道。經幾番評判,最終決定山水畫取勝。”
山水畫,什麼山水畫?秦錦伶意識到不妙,小臉頓時慘白。
韓綿綿原本打算歡賀的話語在秦錦伶的瞪視下嚥回了肚子,也是一陣心驚。
杉萸眯着眼,虛虛拱了拱手,笑得像只狐狸:“秦小姐,承讓承讓……”
在座的人,不論樓上樓下,皆是面面相覷,難以置信。什麼意思,那幅山水畫竟是昌平公主的傑作?
阮安朔也是意外,面色微沉。
阮陵爵眼中則是寫着兩字:果然……
見秦錦伶臉色難看,未曾反駁,衆人才恍然洛杉萸說的是真的。
這和預想的不一樣啊,京城第一才女竟然輸給了半吊子公主?
洛杉萸起身,來到秦錦伶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秦小姐實力不錯,只是過於古板,少了些創新。你也莫要氣餒,畢竟你輸的不是別人,而是本公主。”
看着秦錦伶咬牙忍受的模樣,杉萸內心毫無波瀾,她不會憐香惜玉,只懂得雪上加霜:“對了,那些彩頭可不要忘記送到世子府上。”
“你……”韓綿綿氣急,正欲上前,卻被太子攔下。
阮安朔揉了揉眉心,正色道:“既已分出勝負,自當履行賭約。”他轉而看向洛杉萸,掛着笑,“幾日不見,公主是越發出挑了。”
杉萸心下不由咯噔一聲,鎮定道:“士別三日,自當刮目相待。”
“哈哈哈,說的不錯。”阮安朔撫了撫衣袖,似是意猶未盡,“比試也結束了,府內還有事,本宮便先走了。”
“恭送太子。”
送走了太子,杉萸看大局已定,也拍拍屁股想走人。卻聽阮陵爵在一旁說:“那匹布料便算了,五千兩銀子送來即可。”
秦錦伶聞言,一掃方纔陰霾,他這是在安慰自己麼,畢竟這比試是因爲那布匹纔有的……
杉萸則是一臉不滿,憑啥!雖然摳掉的不是銀子,但代表着她的尊嚴!
她剛欲反駁,便見阮陵爵再次開口,卻是對着她道:“你眼光不怎麼樣,蘭蝶坊最好材質的面料我兩日前已定下,明日便會製成成衣送到府上。以後若你想要蘭蝶坊服飾,告知管家即可,不必費力親自挑選。”
蘭蝶坊服飾可不是隨意能預定的,至少提前十天。阮陵爵兩日便能定上,還在最短時間內取到……這是高手……
關鍵,他居然爲她買衣服,還狠狠扇了秦錦伶一耳光,什麼神仙操作?
杉萸看着秦錦伶調色盤一般變化的臉,真真生出份同情。這就是你喜歡的男人,你說你圖什麼,還不麻溜地滾?
她心裡吐槽,臉上卻堆滿狗腿笑意,靠近了些道:“有哥哥在,我要什麼眼光,也就是給某些人提供提供建議罷了。”
“其實,我挑選首飾的眼光也不怎麼樣……”杉萸跟着阮陵爵的腳步往望江樓外走去,不再理會身後孤苦無依、渾身顫抖的人。
瞧給她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