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隆隆,
天要下雨了,
人們四處奔跑。
烏雲越來越黑,黑得有些怕人,不透一絲光亮,像漆黑的大豬尿泡吊在羌村上空。
後來據天文臺報道,當時不僅四面八方的烏雲聚來,而且發生了重大天文事件——日食,這是罕見的天象與惡劣氣象在羌村雙象齊輝的景象。
人們走到半路,一道道閃電便如神蛇般紛紛墜落,掉在羌村人的頭上;雷在雪白的鐘乳石上炸開,激越而刺耳;狂風在石縫間呼嘯而過,逼仄而僵硬,吹得人睜不開眼;大雨夾着冰雹呼嘯而至,砸在滾燙的街道黃石板上像鼓槌般滾動跳躍,嗤嗤嗤地冒着煙……
人們就地避風躲雨,或像老鼠一樣三五成羣湊在一起,或像蛇一樣纏着抱住石柱不放,或像龜駝龜一樣相互攀附增加重量……心裡都默默祈禱:風神停停吧!雨神息息吧!
可是,閃電像猛虎在烏雲裡跳躍像火牛在黑暗裡耕耘,迸發出一道道刺眼的紫光和一陣陣巨響。風神藉着雷神的威力摧古拉朽地狂刮,呼呼呼,一直刮到天堂;雨神借閃電的暴力翻江倒海地傾倒,刷刷刷,沖刷着世界,街衢上一片汪洋,一盤狼藉。
大事不妙!暴雨導致了大面積山體滑坡,形成了致命的堰塞湖。天河水位暴漲,淒厲的風聲中傳來天河裡豬馬牛羊絕望的嘶鳴,人在黑暗中也已經聞到了死亡的訊息,哭喊着互相擁抱進行安慰。
大約一小時後,雷聲漸稀,天色漸亮,但大風還不停地刮,雨還在不停地下。
刁鎮長電話李部長在哪裡?李部長人不在崗,自然慌張,好在其工作流動性大,編個理由自由發揮的空間也大。
他想,領導此時打電話必然事關抗洪救災,便隨機應變道:報告刁鎮長,我昨天一見到羌村暴雨紅色警報,就立馬向這邊趕,以期提前部署防洪抗災工作,我現在與村民們正忙於抗災呢,如有緊急情況,我會立即向您彙報。
聽李部長如是說,刁鎮長甚感寬慰,誇讚他工作具有前瞻性意識,並命令他全力以赴組織抗洪工作,力保羣衆的生命財產安全,如有閃失,嚴懲不貸。李部長連聲應諾並謝領導誇獎。
自從接到刁鎮長命令,李部長深感抗洪救災責任重大,不得不暫時擱下了關於村辦廠的話題。他命令張村長儘快組織村民抗洪救災,首要任務是儘快讓村民遷移到高地,確保人生安全;其次是挖鑿堰塞壩,疏浚河道,降低水位。
河水不斷上漲,農田不斷淹沒,豬圈羊圈牛棚淹沒了,窗子,屋檐,屋脊,慢慢淹沒了,人也在慢慢被淹沒,淹沒了鞋底,鞋面,腳踝,小腿,膝蓋,大腿,肚臍,胸脯……
李部長穿着雨具帶領張村長一行巡視天河。水面比平時寬了兩三倍,河水夾着混濁的泥沙,疾馳而下,口口漩渦,競相追逐,漩渦裡盤旋着各式傢俱和動物的屍體,甚至還有活的豬羊。天蒼蒼,水茫茫,風吹浪低見牛羊。
“天橋淹了!”
最壞消息傳來,羌村人徹底絕望了,這是羌村通向山外唯一的生命通道。
天橋,位於大閔寺山麓下,昔日是天河上羌村段最美的景點。這是一座雙塔斜拉索大橋,主橋跨度約300米。索塔成H型,乘船從下面往上看,猶如仰望南天門一般巍峨雄偉。天橋上無數條鋼索像千手觀音的手從索塔裡伸出來舉重若輕地摟着橋樑輕佻的腰身。遠遠望去,天橋更像一架碩大的鋼琴橫亙在天河上,鋼索就像無數根琴絃,彷彿輕輕一撥,就能彈奏出一曲賞心抒懷的《高山流水》來。
今日,天橋淹了,上游漂下的傢俱和動物屍體在風雨中撞擊着鋼索,卻像演奏着《悲慘世界》主題曲《I dreamed a dream》。
風在吼,雨在下,天河水在2500米海拔上川流不息,大山發出天崩地裂般轟鳴,人人都很恐懼,彷彿看到了世紀末日。
看着白茫茫奔騰不息的天河水,看着搖搖欲墜的天橋,看着遍野慟哭的村民,看着連綿的瓢潑大雨……李部長想命令村民架橋,可水流湍急,怎麼架?不要說架橋,哪怕是拉一條繩都很困難。
忽然,水情探子又來報:
“杜大淹死了”
“要圓淹死了”
“張老漢淹死了”
“孟坑淹死了”
“扁拐淹死了”
……
隨着時間推移,死亡名單越拉越長,開始是老年人,後來有了小孩,再後來又有了不諳熟水性的青年人。
天色漸晚,李部長望雨心嘆,漸覺自己心力實在不支了,他甚至也聞到了死亡氣息,他不得不向刁鎮長電話求救。
刁鎮長剛剛向上級彙報完工作,還將李部長工作的前瞻性移花接木到自己身上,並信誓旦旦承諾抗洪救災準備工作一定會做到事無鉅細萬無一失,敬請領導安心。
現在,他突然又接到李部長求救電話而且還累贅一大串溺亡數字,頓時癱軟在椅子裡,氣得肝肺欲爆,罵道:**養的,你是怎麼向我信誓旦旦保證的?你這不是存心想害死我嗎?
電話另一頭李部長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穩住腳跟沉住氣,一字一句解釋:刁鎮長你不要急,聽我慢慢彙報,這次暴雨百年不遇,造成了大面積大山滑坡,形成了堰塞湖,現在天河水暴漲,已經淹沒了天橋,斷絕了交通,我和村民一道奮戰在抗洪救災第一線,現在正被困在大閔寺一帶,今晚不過河,想必你再也見不到我了,臨死前,你就多罵幾句吧,也算是對我革命工作的激勵。
刁鎮長一聽說淹死人是因爲大山滑坡形成堰塞湖造成的,才稍放心,畢竟法不責天,誰遇到這種不可抗力,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於是,他覺得剛纔武斷地罵一個即將獻身的革命幹部實在不應該,他話鋒一轉,對李部長告誡說:如果死亡確實是不可抗力造成的,我可以原諒你,蒼天也會原諒我們,但如果不是,你就是自毀前程,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過大水當前,我要提醒你:面對洪水,我們幹部都應該身先士卒,衝鋒在第一線,與村民共存亡,村民在你在,村民不在……你看着辦。
李部長哽咽道:請老刁鎮長放心。我一定銘記您的教導:村民在,我在;村民不在,我看着辦,噢該死,村民不在我不在。
“你不要哭了,我知道你現在處境很危險,但現在外面大雨滂沱,風高浪急,我想救你,直升機也沒法出動啊,只要天氣條件一旦轉好,我馬上下令飛行員登機營救你們,請你放心。”刁鎮長安慰道。
一陣狂風吹來,李部長一個趔趄,臂膀大幅度一晃,手機隨手被甩到河中,正好砸在一口新棺材上,“砰砰”彈跳了兩下,墜入河水中。
“外—外—外”刁鎮長大聲喊話,沒有人應答,他以爲李部長生氣掛了他電話,一生氣,也沒有再打過去。
手機被甩到河裡,李部長氣急敗壞,想要派個水性好的村民爲他下水打撈,但張村長提醒他即使撈上來也不好使了,才作罷。
大家都沒有問,但心裡都在想:剛纔那口被暴雨衝到河中來的新棺材是誰家的呢?張村長也很奇怪,他踮起腳尖向河中張望,煙雨朦朧中,他看到了棺材前頭的銘牌:“打鼠英雄”。
羌村男男女女都向天橋匯來,他們必須過河,雨如果這樣下下去,他們必死無疑了。人們絕望地慟哭,李部長拍着胸脯安慰他們只要大風一停直升機就會救他們過河。人們開始還相信他,但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天色卻越來越暗,人們已經逐漸對他失去了信心。
正當人們絕望之時,忽見河中善海大師身披紅色袈裟劈波斬浪徐徐而來,丰姿英偉,氣宇軒昂,兩耳有輪真傑士,一身不俗是才郎,妙齡聰俊風流子,堪配西樑窈窕娘。岸上村民一見大師神姿,果然神仙也,慌忙下跪不迭,李部長也下跪了。
近岸微察,大師原是踏蟒過河而至此,李部長又稍覺不屑,覺得自己下跪有點多餘。大蟒,長二十餘米,圓頭如鼓,方口如鬥,齒如刀鋸,舌紅如血,舌尖分叉,不辨甘苦,只辨香臭,既吞豬馬牛羊,亦吞虎豹財狼。鱗堅如甲,背色如土,腹色如玉。蜿蜒岸上,竄如飛鳥,搖擺水上,行如木舟。此類大蟒大閔寺內共八條,皆爲善海大師修心之餘精心馴養,年長者三十有餘,年幼者亦有十八載,經年馴化,耳濡目染,人性入髓,獸性漸蛻,其貌雖惡,其心實善。善海大師以爲:今洪水氾濫,毫無依靠,萬民命懸一線,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亦爲巨蟒大顯身手之際,蟒渡蒼生,必深挫蟒之精氣,更何況難民成千上萬,心有不捨,實乃不得已而爲之,此所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啊。
起初,村民並不敢蟒渡,騎在蟒蛇身上,生怕被它回頭一口吞下去,大師只好讓村民與他同乘一蟒渡河,果然安然無恙,後來,村民膽子漸漸大了,於是大師讓八條大蟒全部出籠,八蟒入河,如蛟龍升淵,鱗爪飛揚,在激流中昂首挺胸,躍躍欲試。每條蟒一次可渡八人,八條蟒就是六十四人,這明顯加快了村民渡河速度。
儘管村民開始用手扶摸冰涼粗糙的蛇身時還心驚膽戰,但當他們蟒渡上岸時,都欣喜若狂地抱着蛇寬闊的嘴脣親吻,蛇嫌棄地伸出分叉的舌頭叉住人們的鼻樑骨或脖子;也有人用手拍打鼓型的蛇頭,蛇張開方嘴,作出鯨吞的樣子嚇唬他們,不讓他們有恃無恐。這是多麼像大同世界的感人畫面啊!
對岸的村民,看見蟒渡過去的村民與蟒親熱的樣子,羨慕不已,都放鬆了戒心,躍躍欲試,蟒一靠岸,就像騎馬騎驢一樣輕鬆自如,這也大大加快了渡河的速度,一萬多人,幾乎不到兩小時已渡過了大半,當刁鎮長派來的直升機盤旋在天橋上空時,飛行員看到眼前蟒渡的場景目瞪口呆,當村民看到飛機終於來了也爆發出了海嘯般的勝利歡呼。
據說這次規模空前的蛇渡,是善海大師自發組織的,他想回報爲他以掌擊地求情的村民,蟒渡累死了善海大師三十年如一日精心馴養的兩條大蟒蛇,有人要給他錢,他沒有要,也有人要給捨己救人的大蟒蛇開追悼會,善海大師也沒有同意,大師還打撈起“打鼠英雄”的新棺材並與兩條大蟒一起安葬了,他親自給他們唸經超渡。
李部長雖然給善海大師河岸下跪但他還是不敢乘大蟒渡河,最終是乘刁鎮長派來的直升機跟秘書小玉一起撤離的。
夜晚,當最後一批村民撤完時,已經是8多點,累得人困馬乏,李部長要求5架直升機中4架返回,小金的飛機留下,明天繼續巡視堰塞湖災情。
欲知詳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