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凋零,落彩滿地,霞光染紅了刁鎮長辦公室門窗上的玻璃。
下班了,刁鎮長 一個人獨坐在辦公室檀香木龍椅上,眼光呆滯地看着窗外大榕樹上晚歸的飛鳥,耳朵習以爲常地聽着嘰嘰喳喳的鳥鳴,他心情十分悲涼。
鳥都回家了,他卻有家不能回。他一想起刁夫人那鉗子般有力的大手就膽怯,手腕就隱隱作痛。那手與其說是手倒不如說是爪,恐怖的魔爪,像蝙蝠粉紅色帶蹼的爪,把他控制得嚴絲合縫,不能呼吸,不要說肉體就連靈魂都動彈不得,近兩年老丈人死了他才稍好過一些, 他不想再忍了,再忍,還有二年就退休了,這一輩子就將葬送在這個女人手裡了,他默默地發誓:離婚。
刁鎮長的悲涼迅速像癌症一樣在體內擴散,最後奇怪地演變成一股憤恨之氣。他想起一貫給他“早彙報晚請示”的李部長最近又不給他打電話了就異常憤怒,一種無名火在他體內燃燒,升騰,像一條毒蛇一樣在他五臟六腑裡亂躥。他想是到了該給這些後生顏色看看的時候了,否則他們會更加傲慢無禮目無領導,不把我這個快退休的老鎮長當領導了,以爲老虎不發威就是病貓。
在抗洪救災中,李部長已經三天三夜沒有閉眼了。他忍着疲勞和疼痛挨家挨戶調查村民溺亡數目,禽畜死亡損失,住房毀壞間數,以及農田莊稼被毀等等情況,並要小玉逐條詳實記錄,以備後查。他手機丟了,沒有時間買;衣服溼了,沒有時間換;雨靴灌水了,沒有時間脫;手腕摔跟頭破了皮,血流不止;腳踝也崴瘸了。
第四天晌午,天河水終於全退了,天橋像海市蜃樓一樣從洪水中重現,巍峨、英姿颯爽。山風吹過,嗚嗚,嗚嗚嗚嗚,彷彿鋼索手牽着手輕吟《團結就是力量》。村民們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歡呼雀躍,感謝李部長。
爲了清洗大橋路面,張村長從家裡挑來了一臺小型抽水馬達和塑料水管,馬達架在橋下河水邊,他用手輕輕一抽繩,噠噠噠,一陣青煙冒起,橋上水管很快充滿水,唰唰唰,唰唰唰,沖洗着橋面上淤泥和雜物。附近村民也自發地從家裡扛來了鐵鍬,剷除厚積在天橋鋼索根底的淤土,或者用鍬拍打鋼索,震落下夾在它們之間的大樹枝;有的扛來了大掃帚,尾隨在水管後面推掃,泥漿四濺……
橋面上村民幹得熱火朝天,歡聲笑語,即使黑乎乎的泥水濺落在他們臉上,他們也不退縮,一個個像剛從地下鉆出來的煤礦工人,渾身溼透,滿臉漆黑,兩隻白眼珠像玻璃球在泥水裡轉動,臉上汗水涔涔地往下流,像一條條蚯蚓在蠕動。
幾千只蒼鷺和幾百只芙蓉鳥也前來助興,它們像白雪團和紅火焰一樣在天橋上下穿梭飛舞,時而冰火交融,相得益彰;時而冰火不容,冰火兩重天,影子落在河水裡,魚兒嚇得箭一般飛躥,水面上激起了一陣陣浪花。
天橋通了,大山南麓西側的大閔寺裡香火更旺了,香菸嫋嫋,梵音繚繞;大山南麓東側的人民廣場上一年一度爲期三天的羌村“摸桃節”從明天開始即將拉開序幕,活動組織人員正在緊鑼密鼓地彩排,彩旗飛舞,鑼鼓喧天。在這次大型民族節日活動中,李部長被聘爲特邀嘉賓。雖然他從外地調來工作已有兩年了,但對這極具民族地方特色的愛情節日卻只是耳聞從未目睹過,所以他很想借此機會開開眼界,領略異域風情。
大閔寺,位於天橋往西五百米的半山坡上,終日煙霧繚繞,虛隱於蒼松翠柏之中。隔岸仰望,黃牆紫閣,被一帶青磚黛瓦的城牆攬在懷中,若隱若現,恍如隔世。
善海大師帶着一個小沙彌來到天橋上,也想來觀賞一下劫後重生的美麗天橋的。他沿橋來到河北岸,仰望大閔寺背後這一片其中有他親手栽種的蒼松翠柏,感到十分欣慰。它們一棵棵挺拔,高大,蒼勁,蔥綠,高遠,像陽光把天堂裡最溫潤的碧玉投擲在寺廟陰山背後的天河裡。
“師傅,你快看,洪水把碧桃花全沖毀了,真可惜!” 小沙彌用手指着碧桃園對大師說。
善海大師抽搐鼻子,嗅嗅碧桃花瓣腐敗的腥味,又看看兩岸曲曲折折灘塗裡生長茂盛的馬蹄金草,對小沙彌冷冷地說:紅花凋零兮,綠葉葳蕤,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是風水輪迴,無需可惜!
小沙彌看着身邊馬蹄金嫩葉像戰馬奔跑留下的無數腳印,依稀看見腳印中烏黑的血跡,浮想聯翩,不禁悟道:“師傅,我以前看慣了碧桃花的奼紫嫣紅,今天偶爾眷顧這平凡的馬蹄金綠葉,突然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大師問:“是什麼別樣的感覺?”小沙彌說:“我說不上來” 大師暗示道:“是不是猶如閱遍了人間阿膠後又邂逅了返璞歸真的阿驢?” 小和尚低頭捂臉傻笑。
大師摸摸小沙彌的光頭語重心長道:明年你就十八歲了,年紀不小了,應該懂得爲師傅分愁解憂了,明年下山化緣去吧。但要記住:山下不比寺裡,那裡就是一個七彩大染缸,什麼人都會被染成彩色的,而且大多數人特喜歡兩種顏色:一是“名”色,二是“利”色,當然這樣說,不是說這二色不好,而是說這二色好處雖多,但毒性也最大,也最易害人,一旦中毒,輕則大權旁落萬貫家財毀於一旦,重則坐牢丟命一世功名化爲泥土,就像這碧桃花,即使外表原來再豔麗,一旦過了洪水,靈魂就會在別人口水中腐爛,所以要格外小心”
“師傅,您明年讓我下山試試吧,我願意爲您老分愁解憂。但是我不知道這名利二色究竟是何顏色,是不是跟碧桃花顏色一樣的紅?我會不會被染成花和尚?”小沙彌傻傻地問。
大師笑道:“是紅是綠,是白是黑,我不清楚,但是肯定會比碧桃花還要有魅力,你明年去了就知道了”
“師傅,你經常下山爲我們化緣怎麼就沒有被染成五顏六色呢?”小沙彌好奇地問。
“師傅也曾被染過。不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師傅相信你會比我更強”大師赤耳道。小沙彌有些驚訝,不敢多問了。
天橋上,李部長正在滿頭大汗地巡視,小玉跟在他後面也是香汗涔涔,衣服緊貼在身上。忽然,李部長看見善海大師和小沙彌散步回來。兩個陰陽公務員相遇,李部長調皮地單手立掌敬禮,大師雙手合十回禮,一笑泯恩仇。
大師見李部長在熱日下忙得滿頭大汗,覺得陽間公務員的確比陰間公務員辛苦多了,便心生慈悲,邀請李部長到寺廟飲茶小憩。大閔寺有點高了,天又太熱,李部長本不想爬,但想到要跟大師請教“摸桃節“的來歷,加上口裡實在也太渴,便依了大師話,上山而行。
大山南麓,拾階而上,登了七七四十九個臺階,李部長氣喘吁吁,兩腿如灌鉛,好在道旁翠竹凝重,松濤陣陣,澗中泉水叮咚,涼風習習,解乏消困,走了九九八十一個臺階,終於到了大佛殿。
大師在寺院客堂接見了李部長。他們從夏娃聊到耶穌,從耶穌聊到釋迦摩尼,從小乘聊到大乘,從舍利子聊到肉身佛像,從《心經》聊到《金剛經》,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聊到“三十二品”,最後,李部長拐彎抹角又聊到了當地風情的“摸桃節”。
李部長不好意思地紅着臉對大師說:因爲明天“摸桃節”就開幕了,全國商賈雲集羌村,張村長還邀請我作爲特約嘉賓發言。大師知道我是外地人,對你們這個民族傳統節日知之甚微,所以特別想請大師從佛教的角度給我詳細介紹一下“摸桃節”的歷史淵源和重大意義。
小玉覺得李部長要一個和尚爲他介紹這個關於“摸桃子”的節日非常不太適合,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嘴上卻不好說,只好用眼睛瞟了他一眼。
大師卻露着大牙笑道:“李部長,這個問題,你問我,算你問對人囉!”小玉一臉紅暈,驚詫地看了大師一眼,又看了李部長一眼。
欲知詳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