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寒風凜冽,點點雪絮伴舞,爲城市裹住薄薄靚麗銀妝。
蔣西川風雨無阻,依然如故的在雪絮中練太極,沾得滿身的白斑。
十多年前,他最雄心壯志的時候,遭到了仕途上最慘痛的挫折。那時,一位老幹部提醒他:“練練太極吧。”
從那時,他便每一天風雨無阻的練太極。
練呀練呀,他的銳意磨練得深沉了,爲官之道比以前謹慎百倍,漸漸領悟了外圓內剛的爲官之道。
“老頭子,吃早餐了。”老伴熟練的替他拍掉雪絮,用毛巾爲他擦拭一下,端來一盆熱水:“洗臉洗手。”
老伴幾十年了,還是這麼的羅嗦,蔣西川笑了笑,照辦了。
兒子女兒都結婚了,也都搬出去了。
數十年如一日的老伴牌豆漿和油條,蔣西川像平常的每一天,說了一樣的話:“怎麼又是豆漿加油條。”
這句話他每天早晨都說,都形成慣例了。
“愛吃不吃。”老伴眼睛一瞪,然後說:“好了,明天換鍋貼。”
老伴這句話也說了很多年,也沒實現過。
蔣西川還是很平靜,儘管他的心裡正在等待。等待着,也許是電話,也許是別的。
電話恰倒好處的響了。
老伴還是習慣的垮下臉,他還是不慌不忙的接了電話。
“西川同志嗎,我是呂七。”
“呂老,您好,我是蔣西川。”
蔣西川的心情陡然間激烈波動,他不是沒有猜測林離的來歷。他不是不知道林離的後臺是呂老和章老,不過,他絕然沒想到,竟然是呂老親自爲了林離的案子打電話過來。
除了寶貝孫女的事,還有多少事能勞動呂老親自打電話呢?這豈不是意味着,林離在呂老的心目中,就跟寶貝孫女排在一樣重要的位置上。
原來,那叫林離的小年輕,居然這麼深不可測。
“聽說你正在查一樁案子,牽涉到我的一位故交好友。一定要查,不論是誰,尊重你的黨性和工作,查到底。”
其實這純粹是一席應有的套路話罷了。
蔣西川冷汗卻流下來了,只因爲呂老話中的態度,實在是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但,令蔣西川更爲震撼的,卻是呂老的最後一句話。
呂老語氣頓了頓,好似想起什麼,末了加上這麼一句:“顧宗憲是顧鑫同志的親侄子吧?”
蔣西川琢磨半天,冷汗奔騰而下。合轍,呂老的意思,居然是爲林離連顧鑫都查個底朝天。
奈何他蔣西川和顧鑫同一級別,怎敢查下去。
但就在這時,又一個電話撥了進來:“蔣西川同志嗎,我是中紀委的關之誠,想問問你對於顧鑫同志,有什麼看法和意見,方便我們紀委展開工作嘛。”
蔣西川使勁咽口水,關之誠是中紀委的副書記,這麼親自來電詢問,無疑就代表了某種意見。
好大的動作,呂老竟然肯爲了躺在醫院的林離大動干戈,連中紀委都動起來了。這豈不是說,顧鑫被查,那是一定的了。
毫無疑問,關之誠的這通電話,也是在表態,順帶給他鼓勁加油。
老伴很多年沒有見到蔣西川這麼心神不定的焦慮了。
蔣西川胸中的驚濤駭浪自是不必多提,他收拾心情,撥通了市局局長的電話,沉聲嚴厲道。
“對昨晚涉案的顧宗憲,立即實施逮捕,不要有顧及。”
顧鑫此時不在家中,他得知親侄子幹下的蠢事之後,就連夜帶着侄子趕去了鑑天觀。
有人說大隱隱於朝,鑑天觀就很有這般味道。
鑑天觀就在京城的某個古代權貴的宅子當中,似乎只有這般才能體現出其權勢之滔天。
一直有說抱虎山鑑天觀,其實鑑天觀多年前一直是在抱虎山,也是來自抱虎山,可到底身在何方,幾乎就沒有人知道。甚至連鑑天觀內部的人都未必弄得清抱虎山到底在哪裡。
漏夜趕來,顧鑫一邊抱怨鑑天觀規矩大,一邊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顧宗憲昨晚所做的事。
顧鑫其實不知道林離到底是何方神聖,自然,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
他來,只是爲了帶侄子過來,爲了保住侄子。畢竟,昨晚他是知道了風聲,也知道呂老和章老都隱約是那個傷者的後臺——他甚至沒在乎傷者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
顧鑫當然不以爲自己有能耐保得下侄子,所以,就只有指望親弟弟和鑑天觀了。
幾天下來,抱火子的傷勢痊癒了一些,比起昏迷不醒,起碼已經能下牀了。
不得不說,鑑天觀偌大的名頭,其實還是有能耐的。
抱火子聞得親哥哥和兒子的描述,先是急火攻心,啪的一下給了兒子一耳光,有些爛泥扶不上牆的痛心:“你,你好事不幹,平日裡到處廝混也就算了,今天又惹出這般禍事。”
顧鑫替侄子擋住接下來的耳光,疼心的摸摸侄子腦袋,呵道:“別有事沒事就朝你兒子動手,你都幾十歲了,還改不了這胡亂動手的急性子。說說,該怎麼辦。你要親眼看宗憲給人送進監獄,我這個當大伯的可不幹。”
“爸,我這不是想替你報仇嘛,你以爲我看你那天昏迷回來,我心裡高興呀。”顧宗憲有些憤怒的衝他老子大嚷。
抱火子終於覺得不對了:“等等,你是爲我報仇?找誰報仇?”
“不就是那個叫林離的狗東西嘛,弄死他最好,弄不死他還有下次,只要他還在京城。”顧宗憲話未說完,就看見他老子扶住腦門栽倒了,大急道:“爸,你怎麼了。”
抱火子感到天眩地轉,又懷有一線希望:“你弄的那個人叫林離?樹林的離,離別的離?”
看見兒子得意點頭,抱火子從未有這般用力的一耳光把兒子抽飛出去。看見兒子傷得流血,他心中卻也在滴血,哆嗦咆哮:“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你知不知道那個叫林離的是什麼來頭。”
說到一半,抱火子氣急攻心,噗的一口噴出鮮血,當場再度昏迷過去。
等到抱火子幽幽醒轉過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連滾帶爬中,在凌晨的當口趕去求見觀主。
凌晨熟睡的當口,給驚醒過來,白髮蒼蒼的觀主披住大衣,終於從抱火子連聲的哀嚎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抱火子印象中,這位天崩地裂也從不爲之動容的觀主辰申子,第一次動容色變了。
“你們可知道,林離是無爲觀的小師祖,連那苟退子都要尊稱其小師祖。你們卻,唉……”
辰申子想要再說點什麼,卻發現已經無話可說了。
幾天前,他和苟退子親自一席交談,是達成了兩觀的停戰協議。從言談舉止當中,就知道苟退子對於林離的尊重到底達到了什麼程度。
真個就是苟退子那句話:“誰要是動了我們無爲觀,未必不能談,若動着了我們小師祖一根寒毛,那便是與無爲觀爲敵。”
辰申子深深的嘆了口氣,疲憊不堪。
經營鑑天觀本來就是倍耗精力的活,何況他現在已經老了,壽元已是寥寥無幾。
“去,把你其他的師兄弟都召來。”他對身邊的弟子交代。
不一會的工夫,鑑天觀上上下下全數被驚動,全部都趕來了。
顧鑫吃驚色變的看着場面竟是不知不覺變大,一邊駭然於林離的來頭,一邊低聲向弟弟詢問。不過,他縱是得知全部,也是無法理解爲什麼鑑天觀會怕無爲觀。
在他眼裡,官場是官場,道門歸道門,怎可混爲一談。
無爲觀縱是再強,按理說也絕計奈何不得鑑天觀。這是他許多年來,與鑑天觀寥寥不多的接觸中,產生的最強烈的印象。
有道是南松濤北三清京鑑天,可其實不論松濤還是三清,都屈居鑑天觀之下。鑑天觀,纔是實實在在的天下第一道門。
等到鑑天觀二代弟子得悉來龍去脈,已然全數失聲,神色各異。
無他,只因爲整件事,無爲觀必將佔盡所有道理。
人家無爲觀老早就交代清楚了,林離是小師祖,身份無比尊貴。
然而,鑑天觀倒膽肥,居然敢加以謀害。
論勢力,鑑天觀自然不怕無爲觀。可奈何不得人家也是道門,更奈何不得人家無爲觀一個打三個。
要說無爲觀人丁稀薄,鑑天觀也不見得就龐大。
人家三清觀和松濤觀在地方上發展,有足夠的人數優勢。無爲觀不是一個打三個嗎,人家三清觀和松濤必要時可以整十個打一個的局面出來。所以人家不怎麼怕無爲觀。
可鑑天觀弟子,人數實打實的不比無爲觀多多少。
衆弟子皆數將目光投向了抱日子。
抱日子沒有辜負師兄弟的期盼,冷冷目光緩緩移道顧宗憲的臉上:“不是沒有辦法。”
抱火子熟悉這位在觀中被稱爲鷹派領袖的師兄,猜到他要說什麼。
當下凜然色變,抱住重傷之軀,義無反顧的跪倒下去,哀求道:“師父,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呀!”
聲嘶力竭的吶喊在屋中迴旋,極是淒厲。
抱日子嘴角微微沉下,熟悉的人都知這代表不悅:“抱火子,你誤會我了。宗憲非本觀弟子,無爲觀想要硬按在咱們腦袋上,我們就非要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