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己身所引動的太上八卦爐來生生將灰燼與塵埃之中屬於道法無序的那一部分,生生用道器本質的雷霆與焰火煅燒成虛無。
這在楚維陽的眼中並不值得甚麼。
這是在境界的層面上,一尊先天道器的本質,對於一縷灰燼與塵埃中的一小部分的純粹碾壓。
這不是對於無何有之道神韻的破解與化解。
這是純粹在另一個層面的“功高欺理”。
而倘若某一頃刻間,當楚維陽所能夠引動的屬於先天道器的力量,已經無法在煉化的速度上趕得上那天地之間洶涌而來的無何有神韻的洗刷時,一切又待如何呢?
功高欺理者,終究要做好有朝一日被人以“功高欺理”的準備。
在這昏黃濁世裡,道人己身不能超脫,那麼先天道器在他的手中所能夠發揮出來的效用,便恆久是有限的,而一旦有了極限,在真正無垠廣博的濁世之中,一切便盡都有着發生的可能。
所以從最一開始,從楚維陽洞見了無何有之鄉本質的那一刻起,道人心中所思量的,便不僅僅只是消除己身的危機,這太容易了,楚維陽修道養煉至今,那渾厚的道法底蘊,足夠教楚維陽在一息間相處千百種方法,來以各自不同的曼妙抹去己身形神與道法之中的不諧。
但是他想要的不僅只是如此。
楚維陽想要的,是真正意義上的破除無何有道法的神韻,進而破除這極致廣博古界的一切奇詭與邪異的本質!
只有從道法義理的層面做到了這樣的事情,對於楚維陽而言,才意味着這一道不拘是以何等廣博與無垠的姿態出現在楚維陽的面前,道人都能夠輕易而從容的應對,不管他要面對的,到底是一絲縷的塵埃,還是驚濤駭浪也似的洪流。
唯道與法真實不虛。
道人心神恆久虔誠於至道。
而也正是出於這樣的考量,在那閃瞬間,楚維陽主動接手了太上八卦爐的運轉,當那道法駁雜,有序與無序交織的頃刻間,事實上楚維陽對於如何破除此道,尚還沒有甚麼靈感和思路。
但是當純粹先天道器的錘鍛,使得其在宇宙輝光的洞照之中,呈現出真正的清升濁降,當那仍舊屬於道法之中有序的部分化作流光遠去的頃刻間。
當楚維陽再看去時,那在太上八卦爐中沉沉浮浮的一切,那純粹的晦暗幽光得以映照的時候,在楚維陽的眼中,這純粹的道法無序的幽光,並非是晦暗顏色,而是昏黃顏色。
楚維陽從舊世橫渡到此間,用了極其漫長的光陰,橫渡了極其漫長的路程。
在這樣的路程之中,楚維陽在那昏黃汪洋之中因爲各種不盡相同的機緣巧合所碰撞出來的瑰麗景象之中,洞見了太多太多遠遠地超乎了自己想象的曼妙與瑰麗。
但是不拘是哪種景象,那一切昏黃之外的顏色之中,那是神華里一界的驟生驟滅,那是純粹濁煞汪洋的無序相互碰撞之中,所誕生的偶然幻夢,是夢幻泡影之中的瑰麗。
那是道法。
那是九天十地。
那是萬象羣生。
於是,在這一刻,當歲月延展到了足夠漫長的一息光景之後,當先天八卦之道引動着這世上真正諸氣路轉不休的諸般極致的碰撞與輪轉之後,當雷霆與焰火持續不斷的引動着天地自然的偉力。
無量量劫之中,純粹的無序裡,極盡繁浩變演的諸般輪轉不休的碰撞裡。
自然而然的篩選之中,終於,某一瞬間,像是在一張黢黑的紙上,忽然間涌現出了除卻玄色之外的斑斕,起初時,僅只是微茫的一個小點兒,很快,那斑斕的墨跡便在輪轉的過程之中,不斷地蔓延開來。
從某種單一的顏色,開始變得斑斕,甚至在斑斕諸色的相互交錯之間,暈染與碰撞出更多的複雜顏色。
這諸色或許看去時並不純粹,那交錯的斑斕畫卷也算不上瑰麗,其中蘊藏的僅只是最爲尋常,甚至是有些過分拙劣的道與法。
但是當這些從純粹的無序之中變演出來的頃刻間。
僅只是這樣的諸色顯照,便已經足夠教楚維陽心神以無法言喻的方式悸動起來!
這意味着在那純粹的無序之中碰撞出屬於道法的輝光來,並非是某種偶然,而是可以在道法的牽引之中,在不斷的碰撞與磋磨的過程之中,必然誕生的“偶然”!
至於道法的不純粹與低劣,這些渾沒有甚麼的,當有了道法萬象的根基在,任何的高道妙法,無上至道,盡都是從這樣的低劣與不純粹的道法之中,被人族的先民一點點演繹出來的!
九天十地的誕生,萬象生靈的誕生,不過是昏黃濁世之中某一道浪花打落之下的瑰麗幻夢。
曾幾何時,不論是楚維陽,又或者是邢老道人,以及天炎子和老禪師,甚至包括,很大一部分的古之地仙與煞星級數的存在,他們盡都是各不相同的領域之中,洞見了天地誕生的如此本質。
而也正是因爲着這種本質,這種至高道法也好,萬象斑斕也罷,盡都是純粹偶然的本質與根源。
使得不止一人,甚至包括昔日裡的楚維陽,都難免因之而有着某種悲觀與悲壯。
因爲偶然誕生的事物,總是容易以同樣輕易而偶然的方式驟然覆滅了去。
偶然之中,或許真的無法誕生恆常不易。
這似乎也意味着,古往今來無算諸修所追求的長生與超脫,也僅只是依附在夢幻泡影之上的幻夢。偏生卻又無人敢戳破這個幻夢。
或許因爲這樣的戳破而同樣支離破碎的,還有着很多很多。
而後來,楚維陽遠行在世外,所歷歷洞見的那些,浪花的打落也好,還是這古界上空的天災轟鳴之中的也罷,那一切驟生驟滅的諸色華光,盡都在證明,在佐證着這一切。
悲涼,極致的悲涼,彷彿僅只是一息間的洞照,便已經看罷了九天十地的始終,看到了萬象生靈的終末。
可偏生也正是在這一剎那,當楚維陽真正有如福至心靈也似的,將這樣的“偶然”本身運用在了道法之中。
霎時間,是真正純粹的驚雷炸響在了楚維陽的道心之中。
他想要笑,他想要憤怒的嘶吼,他想要用所有的極致的方式來抒發心神之中的複雜而激涌的情緒。
從來沒有人想過,或許這種“偶然”才真正是那恆常不易之中輪轉的一部分!
他運用了真正濁世之中的“自然天象”!並且將之混同入了己身那自然與道法渾一的無上玄妙道術之中!
自然就是道法,這“自然天象”也能夠被道法所運用!
尤其是,當楚維陽引動着這樣在渺遠世外,間隔着一整個宇宙那樣渺遠的世外,用此間的一縷無序的晦暗塵埃,所在道法的輪轉和掌控之中,生生地在無序裡“煉”出道與法的輝光來的時候。
這輝光甚至不是那些在這一路上所洞見的驟生驟滅的各色神華。
那道法誠然拙劣,誠然駁雜,可是那道法輝光的映照本質之中,所呈現出來的,是三元極真界,是太玄總真界,是寶仙九室界,是上清玉平界,是真正古法諸道的意蘊本質!
當那種極致的貫穿了道法始終的悲涼,在這一刻驟然轉變成某種具備着無限可能的振奮力量。
那極近複雜的情緒在這一息之間,交錯在楚維陽的心神之中,罕有的,那一顆道心再也無法平靜,他想要厲聲嘶吼,他想要朗聲大笑,他想要熱淚盈眶。
他想要撕開這晦暗的無何有之鄉,覆滅這一切的陰鬱與詭譎的神韻與邪異!
這纔是道法之中真正低劣與駁雜所在!
於是,僅只是這一剎那,從楚維陽洞見了己身的不諧,再到掌握有了破去無何有神韻的道法義理,再到真正以振奮之心神,洞見更爲高卓與本質層面,道法演變的真髓。
楚維陽心神之中一切激涌的情緒,齊皆在這一刻,變化成蒸騰而凌厲的氣機沖霄而起!
而也正是在這一刻,道人的修爲境界分明無有分毫的變化,可是當剛剛那一閃瞬間的認知徜徉在圓融智慧之中去的時候,楚維陽對於先天道器的掌控,竟然憑空之間更上層樓!
人還未至神境巔峰,但是對於道器的掌控,冥冥之中,已經抵至此境絕巔!
於是,真正磅礴而凌厲的氣息,在這頃刻間,被楚維陽引動成了真正巍峨的滅世之天象!
風雨晦暝,雷霆轟鳴!
而也正此時,正伴隨着楚維陽的磅礴氣息沖霄而起的頃刻間,那舟頭處,以玄雲幽霧織就成破布爛袍的白骨骷髏老叟,忽地在這一頃刻間折轉身形,進而看向楚維陽這裡。
這一刻,彷彿不是一道詭譎陰物的目光,那是這偌大一界在觀照楚維陽,那是真正無何有的神韻,混同着此間的諸相,齊皆觀照向楚維陽。
電光石火之間,在那白骨骷髏的身形之中,楚維陽像是看到了累累骨相的重疊,在那陰鬱的幽光之中,是一道道男女老少,甚至是教人看不清楚輪廓的,陳腐而模糊的靈形在老叟的身上重疊。
無量陰物是其一,天地乾坤是其一。
而也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在有序的那一部分的累積之中,真正意義上的道法修爲的氣息從其人身形之上顯照。
煉氣、築基、丹胎、金丹、神境!
這電光石火之間的變化裡,楚維陽沉靜以待,這一刻,道法本質上的認知,使得他有着足夠的底氣面對着一切的變化誕生!
甚至,這頃刻間,楚維陽看到其修爲氣息的變化過程裡,有着某種明顯的期待。
可是當其人的修爲氣息在躍入神境之後,變化便愈漸得遲緩之後,楚維陽的面容上,罕有的露出了些許的不滿。
“便僅只如此了麼?”
那骨相與陰物不曾迴應楚維陽,但是當其氣息最後徹徹底底的停駐在神境巔峰的極致,停駐在古之地仙的那一步,進而戛然而止的時候。
原地裡,楚維陽已經很是不快的搖了搖頭。
“果然,這是死寂一界的陰靈所探索的一條同樣謬誤的路,想要以有序的道法接納真正的濁世輝光,卻間接促成了無何有之鄉的誕生,這便是謬上加謬!
天底下證道古之地仙的法門何其之多,用得着費這樣的功夫?
終是……萬劫陰靈難入聖!
無何有?老骨頭,貧道看你,還蠻有一身骨渣能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