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已傾城
老人淌不幹的淚,“愛愛,你很快就會見到你爸爸媽媽了。很快就可以讀書了。”女孩聽到老人的話,可能想爸爸媽媽了,眼睛眨巴眨巴,也流出了眼淚。
嶽青平內心難受,將紙條還給老人,對歷斯然說,“我們走吧。”
真怕多看那孩子一眼,眼淚就會流出來,她小時候,院子裡的大人總揹着她說,這可憐的孩子,這麼小就沒爹沒媽了,然後長長一聲嘆息。別人以爲她沒聽到,其實她聽到了。她回家後就跟爺爺要爹媽,爺爺壓抑不住地老淚縱橫,她最怕爺爺哭,以後沒敢再問,後來懂事了,再也不提傷心事,眼前的孩子明明有爹有媽,可一樣看不到爹媽,比她小時還要可憐。這是一個多麼美麗又遺憾的世界。
“你能找到人?”走了很長段路了,歷斯然還在想着那幾句揭語。
“找不到,我得找人幫。”嶽青平掏出手機。
電話接通,候力城不置信地看了看,對着任之豐噓了一聲,作了個口型:小平。然後按了免提。
“哎喲,是咱家小丫頭啊,多難得啊,多少年沒給哥哥打過電話,是沒錢充話費怎麼的?”
“城子哥哥,能不能幫我找兩個人?”嶽青平開門見山,不跟他貧。
“丫頭找誰啊,這麼上心。”
於是嶽青平跟他說了大悲寺祖孫兩的事,鄭重地報上週大強、李紅珍的名字。
任之豐給候力城無聲說了一句,候力城問嶽青平:“丫頭,你沒把你的衣服給人家嗎?”
嶽青平“呃”了一聲,這也能猜得到?
候力城恨鐵不成鋼地捶腿:“你給她們錢就算了,爲什麼總把衣服給人家,我說你得多傻,你那身子,怕冷得要命,自己病了誰給你照看孩子啊?”
被人看穿果然不好過,嶽青平惱羞成怒,橫了一句:“要你管。”
想着她炸毛的樣子,任之豐嘴角翹起來。“你這丫頭真不良心,想當年。。。。。。”
又來了,又來了,能不能不要提當年。嶽青平狠不得捂住他的嘴,她氣呼呼地低吼:“不許提!一句話,幫還是不幫?”
歷斯然在一旁笑得很開心,難得看到她這炸毛的樣子,臉紅紅的,眼睛亮亮的,小貝齒咬着下脣,他還以爲她就對他橫呢,原來還會橫別人,心理平衡了。
“幫,幫,誰說我不幫了。咱家小丫頭要找人,咱掘地三尺也得給挖出來。”候力城笑得歡暢,任之豐笑意更加深。
“城子哥哥,如果我想幫這些人做點事,該如何做?”
“你打住!”候力城頭痛起來,“千萬別讓人知道你有這想法,不然會有很多人找你贊助,就你那人,白紙一樣,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主!”不等嶽青平開口,他繼續耐心教育,“這是一個社會機制的問題,絕不是一人之力可以解決的,明白嗎?就說你每年捐的那些款吧,你以爲有多少落到真需要幫助的人手裡?大多都被抽去幹別的項目,相當一部分被人私吞。”他真不忍心打擊她,可她也太天真了。他惡狠狠地瞥了任之豐一眼,你家的兔子不吃草,盡磨人。
嶽青平果然不吭聲了,對於候力城說的,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想,能幫多少就幫多少,總會有些好處落到那些可憐人身上。這是一個多麼美麗又遺憾的世界。她又一次想到了那句歌詞。
兩人下山來,果然是下山容易上山難,上山又慢又累,下山時只覺得兩邊的樹木嗖嗖地過了,沒多久就下來了。回頭再看東山,一條長長的階梯牽引着人們來來去去。
回程時,車子出了狀況,突然發不動了。歷斯然對嶽青平說:“你去那邊坐坐,我修車,應該沒大問題,很快會好。”
嶽青平問:“行不行,要不讓人來接?”
“沒問題,這車一直是我自己修,別人修我還不放心呢。”
嶽青平想,這倒是真的,這車太破了,別人修指不定越修越壞。她看見歷斯然從尾車廂取出工具,打開了車蓋仔細地檢查,然後一咕嚕鑽到車底下,仰着身子鼓搗什麼。看了會兒,她轉頭看到山腳下有條河,跟歷斯然說了聲,向河邊走去。
河不寬,但很長,看不到源頭和盡頭。像一根銀色的飄帶,繞着東山流。水裡有兩隻小小的野鴨在划動,帶出一條條波紋,然後野鴨頭往水裡一鑽,不見了,一會兒,卻在兩米遠的水上鑽出來了。嶽青平在一處草地坐下來,冬日的陽光暖暖的,照在人的身上也暖暖的,天很藍,藍得純粹,沒一絲雜念。眼前一切,沖淡了她心中那份悲傷,那山,那水,那陽光、那野鴨,那天空,都讓人暖暖的,被陽光濾去冷氣的風也暖起來,吹起了她的頭髮,顯得很俏皮。嶽青平張開雙臂,伸開了手指,細細地感受風在她指尖流動,慢慢地感覺自己也變成了風,飄逸,柔和。她舒服地躺到草地,愜意地閉上眼睛,聆聽自然界奇妙的聲響,草與草的交談,蟲子與蟲子的呢喃,魚與魚的私語。她隨手撥了一根草,用牙齒輕輕啃齧,乾乾的,沒一絲水汁,它已經枯了。但它不像眼前的這條河,看不見源頭和盡頭,這根草已在盡頭,源頭早在春天裡,春天來臨時,它又生機勃勃,隨舞東風,多麼美好!她懶洋洋地,竟然漸漸睡過去了。
醒來時,發現歷斯然竟然也躺着,口裡叨着一根草,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天空。
嶽青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爬起來:“我睡多久了?”
“很久。”真久啊,久到這段美麗的時間成了煎熬,久到他狠狠地按住自己,強行沒去吻住那紅嫩的脣,他不由得佩服自己,他媽的真能忍啊!他人生中所有的忍字全在她的身上用光了。他想起那年在伊拉克,他和若漸離看見一個遊兵公然欺負一個婦女,他看不下去,若漸離按住他,忍忍,對方有槍,他沒忍,一個箭步上去踢翻了壓在婦女上面的男人。爲了那事,他和若漸離過了一陣逃亡生活,好不容易纔逃離伊拉克;在拉斯維加斯賭場那年,若漸離被人按住,要剁去五個手指,他沒忍,談笑風生和他們鬥智鬥勇;美國那年,他被人暗算,下了迷藥,醒來發現身上壓着一個女人,他沒忍,搶過桌上水果刀抵住對方的咽喉,從一羣人手裡逃出來。多少年沒忍過了,自來同城,沒一日不在忍,他忍着,極力不傷害這個他真正看上的女人。從前姥爺對他說,忍字頭上一把刀。他反問,明知一把刀,爲什麼還要忍?姥爺說,事有可爲,有不可爲,所以得忍。現在他懂了,忍得內心出血,還得忍。
嶽青平拍拍身上的草,一點也沒發覺歷斯然臉色有異,“車可以開麼?”
歷斯然終於站起來,遞給她她的畫夾。“可以開,走吧。”
嶽青平驚叫起來,她到底睡了多久,爲什麼歷斯然畫了這麼多速描,張張都是她。有她坐着的,躺着的,叨着草根的,舒展雙臂的,閉着眼睡的。表情各異,歡喜的,深思的,愜意的,安祥的。線條流暢,栩栩如生,可見畫畫之功底,觀察之仔細。
“真是個驚喜。”嶽青平激動得反而聲音變小了,“斯然,你水平真高,這麼快畫了這麼多。”
歷斯然想說,熟能生巧,畫着畫着就快了。還是忍下了,剛纔那樣的誘惑都能忍住,還有什麼不能忍的。
兩人在車上一直沒有說話,歷斯然一反往常的活躍,變得深沉。車子開出好一會,歷斯然突然問:“平姐姐,你有沒有想要再婚?”
嶽青平笑起來,上回金正山也跟她說清兒身邊需要一位父親,眼前這個問她再婚,她的現狀是一付給人很擔心的樣子還是她臉上一付恨未嫁的表情?
“說實話,我覺得目前生活很好,沒想過再婚。我離婚時間不長,不想這麼快就走進另一段婚姻。”嶽青平老老實實地說。
“你心中的理想男人是什麼樣的?”歷斯然當然好奇這個問題。
“沒想過。”確實沒想過,除了任之豐,她從沒想過別人。大二那年,任之豐從美國回來和她訂婚,走時又蠻橫又霸道地給她貼上一付對聯:上聯,不許搭訕男人,無論老少;下聯,不許理睬搭訕你的男人,無論老少;橫批,你是我的。
“如果想,不如想想我啊。”歷斯然笑嘻嘻地說。
“沒個正經。”嶽青平瞟他一眼,那嬌,那嗔,那眉眼如絲,歷斯然看着後視鏡,有點呆。
“你跟小玉,有進展沒有?”嶽青平倒是想起了李小玉哈他的表情。
“我跟她有什麼進展?”歷斯然不明白。
“她喜歡你,你不會沒發現吧?”這麼明顯,你都沒看出來?
“沒發現。”主要是沒放在眼裡過。
“她蠻可愛,直來直去的性子,試着瞭解一下也不錯。”
歷斯然冷哼了一聲,他纔沒那個美國時間去了解一個不相甘的人。
嶽青平突然想起辦公室隔壁年輕女編輯有一次說起歷斯然的車,“真破,我都不好意思坐。怎麼不買輛新的啊,沒窮到那地步吧?”她當時有種別人說自家的孩子不好的感覺,跟着說了一句,我覺得還可以吧,挺實用的。確實實用,爲她省了不少時間,而且她經常坐,也沒覺得少塊肉,也沒覺得掉了價。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跟歷斯然說:“我跟你商量個事好不?”
對於這般模樣,歷斯然很奇怪,什麼事有必要這麼謹慎?她在他面前一向大氣的呀。
“我出錢買輛車,你幫我開。先聲明,我只上下班坐,其它時間都屬於你。”
歷斯然猛踩一腳,車子停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