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顯得非常平靜,它們知道這樣的遭遇是躲不掉的,因爲雙方都有靈敏的嗅覺和天生準確的判斷,當你聞到對方的氣息時,對方也聞到了你的氣息,你東它東,你西它西,還不如直接走過去,是談判還是廝打,該出現的就讓它早早出現,沒有必要延緩時間。

相比之下,堵截它們的獒王虎頭雪獒和它的幾個夥伴反而顯得不那麼平靜了。它們雖然預見到會在這裡擋住岡日森格,但沒有想到在看到岡日森格的同時也會看到大黑獒那日,而且大黑獒那日嘴裡居然還叼着那隻跟白獅子嘎保森格散發着同樣氣息的小白狗。它們用吃驚的眼光互相詢問着:大黑獒那日不是已經撞死了嗎?小白狗不是已經讓雪狼叼走了嗎?難道三匹雪狼沒有來得及吃掉它就已經命喪黃泉了?更讓它們吃驚的是,它們居然沒有聞到大黑獒那日的氣息,它們心裡只想着岡日森格而沒有想到大黑獒那日,所以就連它的氣息也沒有聞到。爲什麼?難道器官的功能也是可以隨着心事的變化或有或無、時強時弱的?你聞到的永遠都是你想到的,你想不到的也是你永遠聞不到的?

藏獒與藏獒,人與藏獒,在積雪的山垣上,靜靜地對峙着。在人的這一面,自然是智慧的強盜嘉瑪措首先明白過來,他壓低嗓門驚喜地告訴身邊的騎手:“看清楚了吧,那是誰?是我們西結古草原的獒王。獒王來了。”騎手們說:“獒王來了好啊,有獒王在,岡日森格今天算完了,命大概是保不住了。”強盜嘉瑪措說:“可是我們還要依靠岡日森格尋找七個上阿媽的仇家呢,你們說怎麼辦?”騎手們說:“強盜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大黑獒那日放下小白狗嘎嘎,走了過去。畢竟它是西結古草原的領地狗,它鍾情岡日森格,也喜歡獒王虎頭雪獒和同胞姐姐大黑獒果日。它現在只能這樣,在憂慮和歉疚中去和昔日的夥伴主動套近乎。大黑獒果日迎了過來。姐妹倆碰了碰鼻子,互相聞了聞,然後一起走向了獒王虎頭雪獒。雖然吃驚但頭腦卻很清醒的獒王虎頭雪獒立馬瞪起了眼睛,衝着大黑獒果日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吠聲,警告它不要和一隻西結古獒羣的叛徒過於密切,儘管這個不要臉的叛徒是你的親妹妹。“不要這樣,不要這樣,獒王你千萬不要這樣。”大黑獒那日向獒王翹起了大尾巴,緩緩地搖着,討好地搖着。獒王停止了吠聲,晃晃頭允許它討好自己。大黑獒那日朝獒王走去。獒王斜覷着它,一副輕蔑嫌棄的樣子。突然,就像是哪根神經被觸動了,獒王暴躁地吼了一聲,撲過去一口咬在了大黑獒那日的肩膀上。它這是詛咒,並沒有使勁,只用牙齒挑爛了對方的皮。它詛咒這隻美麗母獒的輕薄:你身上全是岡日森格的味道,而且是情到深處的那種臊味,你這個不要臉的。大黑獒那日趕緊退了回去。它喜歡獒王虎頭雪獒,但更鐘情於岡日森格,它只能這樣,在惆悵、孤獨和失望中和岡日森格站在一起。

岡日森格知道一場殘酷的撕咬就要開始了。它叼起在雪地上發抖的小白狗嘎嘎,放到了大黑獒那日面前,叮囑它看好,又安慰地舔了舔它的眉心,好像是說:“你放心吧。”然後,岡日森格扭轉了身子,嘩嘩地帶着聲響豎起了渾身金黃的獒毛。它走了過去。它知道面前的灰色老公獒已是自己的手下敗將不必再和它戰鬥,知道自己不能把牙刀的切割揮灑在作爲母獒的大黑獒果日身上,還知道按照獒羣的規矩獒王虎頭雪獒不能首先迎戰自己,就用眼光撥開稀薄的夜色,走向了獒王身邊的另一隻黑色公獒。

黑色公獒也意識到今天首先出戰的應該是自己,便在心裡冷哼了一聲,連聲招呼都不打,在矇矇亮的晨色裡對方還看不清怎麼回事兒的時候,直接撲了過來。岡日森格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感覺知道對方已經行動了。它戛然止步,四肢牢牢地釘在地上一動不動。黑色公獒一頭撞過來,就像撞在了一塊冰岩上,來不及撕咬,就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堅硬推搡了出去。岡日森格還是一動不動,等着它再撞再咬。黑色公獒沒有再撞,它知道自己根本撞不倒對方,就撲過去一口咬向岡日森格的脖子。岡日森格心說你真是了不起,你的虎牙居然差一點咬住我的脖子,可我的脖子怎麼能讓你咬住呢?那可是脖子啊,咬住就是致命的。

岡日森格閃開它的虎牙,假裝回了一口,自然沒有咬住什麼。接下來,岡日森格頻頻咬它,但沒有一次是咬上的。這使得黑色公獒突然驕傲起來:你不過如此嘛,你撲咬了多少次都咬不上我,’還能撲咬我們的獒王?它想不到這是岡日森格對它的麻痹,更想不到它一有輕敵思想,失敗就已經成爲定局。就在麻痹剛剛生效的時候,岡日森格突然用一種對方根本想不到的姿勢跳了起來,速度之快,黑色公獒的眼光都來不及跟上。這纔是一次真正的撲咬,是岡日森格的第一次撲咬。躲閃是沒有用的,因爲正是黑色公獒的躲閃才讓它的脖子準確地嵌進了岡日森格的大嘴。岡日森格一口咬了下去,心說是死是活就看你的命大命小了。黑色公獒倒在了血泊中。紅雪閃耀着,清晨來臨了。岡日森格跳出了搏殺的圈子,山挺在那裡,直面着另一隻走到前面來的鐵包金公獒。

鐵包金深沉地望着岡日森格,並不急着進攻,好像它是一隻謀深計遠、老成持重的藏獒。的確如此,它一直在琢磨岡日森格的特點: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速度快得驚人;而且撲殺蠻野,力重千鈞,牙刀飛快,割皮割肉斷筋斷骨就像酥油裡抽毛一樣容易。它也一直在琢磨岡日森格的缺點:是不是睫毛太長了,比一般藏獒多遮出了一些盲點呢?它的盲點在哪裡?是不是鼻子太寬了,咬不着脖子咬它的鼻子,也會讓它血肉模糊丟盡臉面吧?是不是尾巴太大了,咬斷它的尾巴不也是可以讓它身名俱裂嗎?是不是肚腹無毛的地方太多了,用牙當然咬不着,用爪子掏呢?是不是也能掏出它的腸子來?岡日森格,你並不是完美無缺的,你比我們的獒王差遠了。

岡日森格一看就知道鐵包金是一隻用機靈的腦袋而不是用發達的四肢馳騁草原的藏獒,用人類不好聽的語言來形容,那就是狡黠陰險的詭詐之徒。面對這樣的敵手,這樣一雙一直在窺伺你的破綻的眼睛,你該怎麼辦?岡日森格想都沒想就撲了過去,它要做的就是不讓鐵包金機靈的腦袋發揮作用。鐵包金吃了一驚,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時間去琢磨對方的長短並想好對付的計策,它只有時間去琢磨如何死裡逃生的問題。真是一隻幸運而機智的藏獒,當它意識到它根本無法躲避岡日森格的閃電攻擊時,乾脆就順勢倒在了地上,在忍受對方撕咬自己的同時,兩隻後爪使勁蹬起來抓傷了岡日森格的肚腹。岡日森格稍感意外:原來藏獒也是可以主動倒地的。心說我又學會了一招:先示弱後逞強,關鍵的時刻倒在地上說不定也能出奇制勝。它在鐵包金的後頸上咬了一口,知道不是致命的,也知道自己可以咬第二口第三口,直到把對方咬死。但它沒有這樣,它覺得自己已經贏了,只要對方服氣,就沒有必要再下狠手了。它跳到一邊,喘着粗氣,衝動而渴望地看着獒王。

獒王虎頭雪獒早已是躍躍欲試了。它聲音低低地吼着,一方面是讚歎岡日森格:你真不錯,你要是我的屬下,我就讓你去咬死那個屢屢挑釁我的白獅子嘎保森格,你是一定能咬死它的,可惜現在不行,現在要死的只應該是你而不是任何別的藏獒;一方面是告訴岡日森格:準備好了吧,我要撞擊你了,別以爲你是撞不倒的。

岡日森格昂然而立,粗壯的腿叉開着,就像四根堅實的柱子牢牢地支撐着身體。天亮了,地白了,昂拉雪山變成了一大片銀色的巍峨。岡日森格望着雪山的巍峨,豪邁地覺得自己也是一個巍峨,它崛起在昂拉山羣裡,迎接着獒王虎頭雪獒的撼動。

風起山搖,獒王虎頭雪獒猛赳赳地撞過來了。

真是遺憾,太遺憾了,岡日森格的巍峨和堅硬並沒有達到它自己期望的程度,它被獒王撞得離開了原地,雖然沒有摔倒,但已經不是穩如雪山冰岩的感覺了。岡日森格想:到底是獒王,厲害着呢。看我也撞它一次,試試它的定力比我怎麼樣。它用吠叫打了一聲招呼,就虎彪彪地飛撞而去,用自己的肩膀撞在了獒王的肩膀上。

獒王動了,獒王也和岡日森格一樣離開原地了,雖然沒有摔倒,但已經不是睥睨一切的感覺了。獒王吃了一驚,它覺得自己是不應該動的,既然動了,就說明岡日森格的衝力和定力跟自己是一樣偉大的。它心說怎麼可能呢?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一隻藏獒是獒王虎頭雪獒撞不倒的。它悶悶地吼着,它說獒王撞不倒的岡日森格,你敢和獒王比拼撕咬嗎?

撕咬是你死我活的打鬥,獒王有着無比的自信和自豪:它的虎牙是六刃的,而岡日森格跟一般的藏獒一樣是四刃的。六刃的虎牙比四刃的虎牙多了三分之一的戰鬥力,岡日森格的下場恐怕跟它打敗的所有藏獒的下場是一樣的了——悲慘地負傷,或者悲慘地死亡。

然而岡日森格根本就沒有把獒王的六刃虎牙放在眼裡。它以爲六刃虎牙固然厲害,固然是獒王克敵制勝的法寶,但法寶是大家都可能有的,你有我不具備的六刃虎牙,我就有你不具備的別的本領或者武器,那也是克敵制勝的。它出於尊重獒王尊重地頭蛇的原因,做好了後發制人而不是先發制人的準備。打鬥是千變萬化的,走着瞧啊,只要你想咬死我,就會有自己反而被咬死的可能,活着的機會是大家的,不是你一個的。岡日森格等待着,顯得異常得沉着冷靜,反正結果是不必多慮的:不是勝利就是失敗。

但是岡日森格沒想到,緊接着出現在它面前的偏偏是第三種結果:強盜嘉瑪措策馬來到了它們中間,指着獒王虎頭雪獒說:“仁慈的昂拉山神正在看着你呢,你就不要打了吧,打死了岡日森格,誰領我們去抓捕七個上阿媽的仇家呢?”在強盜嘉瑪措看來,岡日森格是必敗無疑的,但是命運並沒有讓岡日森格的悲慘下場就在這個時候到來,西結古草原還需要它活着。獒王虎頭雪獒沒有聽懂強盜嘉瑪措的話,或者說他假裝把嘉瑪措的阻攔當成了進攻的鞭策,悶雷一樣吼叫着撲了過去。

岡日森格倒地了,獒王還沒有碰到它,它就已經倒地了。它是一隻善於向一切敵手學習打鬥技術的藏獒,立馬用上了剛剛從鐵包金那裡學來的順勢倒地、蹬腿抓腹的戰法。但是岡日森格只成功了一半,它用比閃電還要快捷的示弱法成功地避開了獒王閃電般的攻擊,卻沒有像鐵包金抓它那樣抓破獒王的肚腹。獒王畢竟是獒王,它並沒有上當,而且還明智地意識到,並不是自己撲倒了對方,對方不僅是勇武的更是狡猾的。獒王虎頭雪獒謹慎地後退了一步,響雷一樣吼叫着,又一次跳了起來。

這時強盜嘉瑪措生氣地大喊一聲,毫不留情地舉起馬鞭抽了過去。獒王在空中愣了一下,趕緊低頭躲閃,馬鞭從它的頭頂呼嘯而過。它噗然落地,看到岡日森格並沒有藉機撲過來,就愣愣地盯着強盜嘉瑪措。嘉瑪措說:“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呢?難道牧馬鶴部落的強盜沒有權力讓你服從他的命令?你是我們西結古草原的獒王,是最最強悍的藏獒,你當然可以咬死它也必須咬死它,但並不是現在。現在它還要帶我們去尋找七個上阿媽的孩子呢。和岡日森格相比,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纔是我們真正該死的仇家。”

獒王虎頭雪獒看着聽着,知道面前這個人不是一般的騎手或者牧人,一般的騎手或者牧人是不可能朝着獒王舉起鞭子的。尤其是當它聽到“強盜”這個詞兒後,立刻明白自己必須聽他的。它知道人類的強盜是帶領騎手打仗衝鋒的,是和頭人、管家同樣重要的衆人之首。既然連衆人都得聽他的,作爲領地狗的藏獒就更應該聽他的了。它遺憾地回到了自己夥伴的陣營裡,用血紅的吊眼兇惡地盯着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嗡嗡嗡地叫着,從胸腔裡發出了一聲“遲早我要收拾你”的警告。

強盜嘉瑪措驅趕着獒王:“走吧走吧,這裡不需要你,你還是回到草原上去吧。”獒王虎頭雪獒帶着他的夥伴怏怏不快地離開了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岡日森格朝着空氣聞了聞,知道獒王一夥真的走了,這才臥下來,蜷起身子舔了舔被鐵包金抓傷的肚腹。大黑獒那日走了過去,看岡日森格舔着有些費勁,便心疼地伸出了嘴,把肚腹上有傷沒傷的地方都舔了一遍。舔傷是爲了消炎止痛,一般的咬傷和抓傷都可以舔愈。岡日森格覺得沒事兒了,站起來感激地回舔了一下大黑獒那日的鼻子,呼呼地說:“我們走吧。”

現在,是岡日森格叼着小白狗嘎嘎了。在岡日森格的錯覺裡,小白狗就是大黑獒那日的孩子,因爲大黑獒那日對待小白狗嘎嘎的樣子充滿了母親的溫柔與甜蜜,既然大黑獒那日是它的母親,自己就應該是它的父親了。而小白狗嘎嘎感受到的也正是來自母親和父親的疼愛,它甚至在岡日森格嘴裡調皮起來,咬住岡日森格嘴邊的毛,使勁拽着。岡日森格寬厚地讓它拽,同時加快了腳步。它知道小白狗餓了。

太陽出來的時候,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走出了昂拉雪山。它們在野驢河邊停下來,放下小白狗嘎嘎,蠻有興致地抓起鼢鼠來。鼢鼠們正在疏鬆的土丘後面豎起前肢對着太陽洗臉,看着兩隻碩大的藏獒朝自己撲來居然傻愣着沒有逃跑,因爲在它們的記憶裡,這麼威風氣派的藏獒是不吃它們的。是的,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不吃它們,它們分別都咬死了一隻,然後叼給了小白狗嘎嘎。小白狗嘎嘎不客氣地吃起來。肥胖的鼢鼠,脆骨的鼢鼠,連皮都很嫩的鼢鼠,讓小白狗嘎嘎覺得今天的早餐格外香。

然後,它們臥下了。讓牧馬鶴部落的強盜嘉瑪措和他的騎手們吃驚的是,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臥在河邊曬起了太陽,好像已經沒什麼牽掛,用不着再去尋找七個上阿媽的孩子了。強盜嘉瑪措沮喪地說:“那我們不是白跟着它走了這麼久嗎?”騎手們比自己的強盜更沮喪,都溜下馬背,仰躺到河邊的草地上唉聲嘆氣,有的甚至打起了鼾聲,滾雷似的把瞌睡傳染給了不遠處的藏獒。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打着哈欠,低伏着頭顱昏昏欲睡。而小白狗嘎嘎已經睡着,它失血過多,再也打不起精神了。

強盜嘉瑪措跳下馬背,吩咐騎手們點火燒茶,湊合着填填肚子,然後返回牧馬鶴部落的駐地礱寶澤草原。

喝了茶,胡亂吃了些糌粑,騎手們在強盜嘉瑪措的帶領下吆吆喝喝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看不見的地方。走着走着,強盜嘉瑪措突然勒馬停下,用馬鞭點了三名騎手,招呼他們跟自己一起下馬。他說:“這兩隻藏獒是賊奸賊奸的,狡猾得跟人一樣,只要我們跟着,它們就不會去尋找七個上阿媽的仇家了。我們現在只能悄悄地過去盯着它們。”三名騎手跳到地上,跟着強盜嘉瑪措躡手躡腳地摸了過去。

果然不出所料,岡日森格已經把小白狗嘎嘎叼在了嘴上。大黑獒那日緊挨它站着。它們四下裡張望着,也是悄悄地邁動了步子。

它們沿着野驢河往前走,前面是草原和山脈互相擁有的地方。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好像聞到了什麼,多少有些激動地猛搖了一陣尾巴,突然跑起來。步行跟在後面的強盜嘉瑪措和三名騎手追了幾步,知道自己是追不上的,便顧不得隱蔽,趕緊回頭,打響了呼哨。他們身後三四個箭程之外跟隨着他們的坐騎和別的騎手,強盜嘉瑪措的坐騎大黑馬首先循聲跑來。嘉瑪措飛身而上,打馬便追。騎手們紛紛跟了過去。草原上揚起了煙塵,揚起了牧馬鶴強盜和牧馬鶴騎手的威風。

岡日森格聽見了人聲,也看見了人影,彷彿早就想到強盜和騎手們會有這一招,它跑得更加雄健穩當了。大黑獒那日緊傍着它,奔跑的速度跟它相差無幾——雖然它的左眼一直在流淚,視力越來越差了,但體力一點也不差,發達的肌肉和從傷痛中恢復過來的能量昭示出這樣一種可能:岡日森格能跑多遠,它就能跑多遠。這當然也是岡日森格的希望,按照人類的說法那就是:大黑獒那日既然已經是岡日森格的一根肋骨了,也就永遠落不下了。

草原和山脈飛馳而去,天際線上緩緩出現了狼道峽。

和狼道峽一起出現在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面前的,還有幾個外來的人。那幾個外來的人中除了一個人,其他都是陌生人。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就是爲了這一個人才瘋跑到這裡的。它們早就知道這個人要來,就在它們於野驢河邊昏昏欲睡的時候,就在騎手們點火燒茶胡亂吃着糌粑的時候,就在它們猜測到強盜嘉瑪措假裝撤走又悄悄跟在後面的時候,它們就得到了這個人要來的消息。告訴它們這個消息的,除了風,除了風中的氣息,除了它們比一般藏獒還要敏銳的嗅覺,還有它們對這個人深摯而透明的感情以及由此而生的第六感覺。它們長途奔走,暫時放棄了對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追尋,來到狼道峽口迎接這個人。這個人就是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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